曾陆离往塑料袋里挑拣地放了几个,何忍把自己手里拿的那个歪扭七八的苹果也丢进去。曾陆离即使的拿了出来,对他说:“这个苹果被运过来的时候肯定磕碰到了。你看,它的底下都烂了。”
他把苹果发烂的地方对着何忍,浅粉包裹着的是被撞过的淤青。曾陆离朝何忍晃了晃苹果,把它又放回这堆苹果里。何忍却胡搅蛮缠一般地重新把它拾起来丢进塑料袋里,说:“我就想要买这个苹果。”
这个人真经不起夸。上一秒说他成熟,下一秒他就变这么幼稚起来。曾陆离用安抚的语气顺应道:“好,那我们就买这个呗。”然后把它放进袋子里。
何忍干巴巴地在旁边盯着他的动作看,沉默一会儿,等曾陆离要去称它们,又眼巴巴地跟上去,看着收银员贴上标签,咂一下嘴巴:“好贵啊。”又说,“都怪你拿了这么多苹果。你看,这么贵吧。”
曾陆离听着被气笑了,学他的语气回怼他:“都怪你一定要买那个苹果。你看,这么贵吧。”
何忍被他怼的沉默下来。两个人排队结完账,曾陆离手提着一大塑料袋的吃的喝的,旁边跟着一个一直不说话的何忍。他们到超市门口的车旁边,曾陆离停下来,试探性的问一句:“那我就去片场了?”
何忍没有理他,没好气地拉开车门又没好气地带上。曾陆离看到他的一整套动作,突然福至心灵起来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手里的塑料袋放到地上,然后趴在驾驶座的窗户旁边对何忍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不知道。”何忍撇过头,语气很冲地回一句。
曾陆离的嘴角没有压下去,眼睛笑得弯起来,舔舔自己干了的嘴唇,问:“这周末没有安排我的戏,我去找你,行吗?”
何忍沉默了片刻,别扭地看他一眼,抱着胳膊高冷道:“随便你。”
曾陆离笑得更开了,半个身子都几乎要凑到窗户里:“那就这么说好了啊,我这周末去看你。”
这周末来看他?他怎么从郊外去市区看他?何忍想。他又没有车,在片场也没有熟悉的人。要是坐公交车,算上等和坐车的时间就要一个多小时。好吧好吧,既然这个穷学生对他这么认真,那么他也只好做个好人,照顾他的情况一下吧。
何忍别扭的开口道:“我来。”
“什么?”
“我说,”这一回他开始正对着曾陆离的眼睛说话,“我这周末来找你,你不用来找我了。”然后又抱着臂从鼻腔里哼一声,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曾陆离笑得眼睛都要没有,手捂住嘴咳一声,应和道:“好,当然可以。”
何忍的心情就多云转晴起来,但要顾及自己的面子,于是面无表情的“嗯”一声,当作回应。
开车到公司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何忍为了中午腾出时间来送曾陆离过去,没吃午饭。这一会儿车开到公司楼下,从便利店里买了面包带到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处理文件。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他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何忍说:“请进。”
李秘书带着钟管家进来。何忍一下子站起来,说道:“钟叔,您怎么来了?”
钟叔笑呵呵地看着他,解释道:“老爷让我来这附近看家具,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李秘书把钟叔带进来,自己就要关门离开,转身的一刹那看到何忍的桌子,停顿一下。何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桌子上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面包的包装纸,抢先开口道:“今天胃不舒服。公司食堂的菜又太油了,所以下楼买了面包吃。”
李秘书听到后冲他点点头,替他们把门带上离开。
钟叔慢腾腾地踱步到桌子边,把塑料包装纸拾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关切道:“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像你爸一样,年轻的时候因为事业天天连饭都顾不上吃。结果现在吧,吃点辣的就喊胃疼!”
李秘书走了,何忍在钟叔面前可以更加放松一些,于是边坐到椅子上伸懒腰边回应道:“您放心吧,今天只是偶然而已。以前我都按时按点的吃饭的。”
钟叔察觉到他在他的面前和李秘书的面前表现的不同,笑道:“怎么了?你怕李秘书啊。”
何忍做了个苦瓜脸,道:“也不是怕。只不过您从我小的时候就跟我在一起,我们之间就像家人一样。李秘书他虽然也是跟我爸爸一起打拼的人,可毕竟这几年才熟悉,当然跟与您之间的相处要不同啊。”
“你的爸爸也是因为李秘书他有资历有威严,能镇得住那一帮股东,才留他在你身边的。”钟叔叮嘱道,“他对你当然没办法像我一样关心的那么明显,但肯定也是真心实意的对何家的。”
这他心里当然比谁都清楚。当年跟何老爷子一起打拼的人里,有的在公司低谷的时候带着机密资料跑到别的公司,现在已经到高层的位置;有的是在公司逐步步入正轨的时候决心寻求突破,辞职另立门户。当年的那帮人走的差不多了,陪在何老爷子身边也就只剩下李秘书和钟叔两个人而已。
何忍一时兴起,问钟叔道:“钟叔,您从前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何家吗?”
“我?”钟叔一愣,笑道,“我倒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的父亲厉害,我却没有那个能耐,只能跟在你的父亲身边帮忙而已。”
“可我妈妈说你以前成绩很好,也特别厉害。”何忍道,“她好像也很崇拜你。”
钟叔摇摇头:“我只是成绩好而已,但是为人中规中矩,成不了大事。你的父亲成绩也好,而且他这个人更厉害的是总能当断则断,意志力比谁都强。”他说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因为笑容越发明显,明显已经是沉浸在回忆里的状态,“你当时年纪小,沁沁应该见过你父亲当时候的样子,开会的时候说一不二的,比我要厉害多了。”
“钟叔,”何忍调侃道,“要是按照我们现在的说法,你简直就是我爸爸的迷弟啊。”
钟叔摸摸脑袋,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何忍帮钟叔倒一杯茶,钟叔关切道:“你也别只顾工作。我看之前你爸就提过什么女演员的事,还一脸的不乐意。要我看啊,你喜欢就好,别管什么家境的问题。”
“所以除了相互喜欢,其他都不重要吗?”何忍若有所思的问,“你看我的姐姐,当初因为爱才结的婚,现在一地鸡毛的。”
“其实要是和虽然条件相配、但是不爱的人在一起,问题也很多。”钟叔道,“你只是恋爱,不用考虑这么多的问题,只用喜欢就够了。”
“那么您单身到现在也是因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吗?”
钟叔笑着摇摇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一个人的人生这么长,每天遇到的好戏都不少。有些人乐于把自己的故事当作娱乐大众的东西讲出来,有些人却会像一些动物藏自己的食物一样埋进心底的土里,让它们永不见天日。
第24章
和曾陆离一起搭戏的女演员是电影学院大三的学生,比他小一岁,叫作钟澄,也是参加海选面试之后选上的。曾陆离刚和她见上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商导提溜到眼前,问:“你们这几天看完剧本的大纲了吗?”
钟澄一看就是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听到他的问话,脸上半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笑盈盈道:“当然看了。前几场戏的台词也已经背过了。”
商导听了没有赞许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是淡淡道:“那你们对你们所饰演的人物有什么自己的理解吗?”
这次还是钟澄抢先回答的一板一眼:“我所演的角色陈韶如呢,她算是男主角郑思的一个陪衬性角色,也是一个比较具有悲剧性质的人物。因为郑思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她,但是陈韶如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被郑思当作自己往上爬的梯子一样。”
商导冲曾陆离扬扬下巴,问:“你呢?”
“我自己觉得,”曾陆离说道,“大纲的文字好像有点神化郑思了。好像他底层出身、一路打拼上来就完全没有感情、只有理智一样。但是在很多个关键时刻,甚至是最开始的阶段,他一定会有害怕、迷茫、不知何去何从这样类似的感觉。”
他是这么说,但是心里显然觉得商导有自己的考量。如果郑思这个角色真的只是像大纲上形容的这样片面,那么商导肯定也不会是现在享有盛誉的商导了。
果然,商导说:“你们两的第一场对手戏安排在后天,从今天开始,剧本里的台词可以不用看了。我在修改它们的同时,希望你们可以就这样以郑思和陈韶如的方式相处,一直到第一场对手戏开拍,自己琢磨台词究竟该怎么说。”
钟澄的眼睛闪闪亮光的点点头,俨然就是一副剧本大纲里的“傻白甜”陈韶如的样子。
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入住的酒店就在离片场走路不到五分钟的地方。钟澄和曾陆离两个人商量着先去片场看看,找找感觉,于是摸黑从侧门进了里面。
昨天拍戏时候搭的场景还没有拆,是一间办公室的样子。钟澄自顾自的走过去坐上椅子,问曾陆离道:“我看过你之前演的《地老天荒》,可你不是非科班的吗?怎么想起来演戏了?”
“想赚钱。”曾陆离言简意赅道。
钟澄的鼻子皱了皱,说:“但是你得奖了。运气还真好,非科班演的第一部 电影就得奖了。”
“得奖很重要吗?”他问。
“得奖代表肯定。我们做演员的,得了奖就代表你在这个圈子里有底气了,能站住脚跟了。”
她的眼睛在半昏半暗的灯光里亮晶晶的,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和直接。曾陆离收在眼里,内心所想的不是其他,却是商导选人的精准:他们甚至不用演戏,刚刚的对话就完全是郑思和陈韶如换了个身份和职业之后初遇的样子。
陈韶如高高在上,带着优越感和轻视看待走了大运被贵人赏识的郑思。先入为主的观念占据一切,直到后来相处之后的推翻。
曾陆离笑道:“我感觉你攒着一股劲,想要演好这个角色。”
钟澄低头看自己刚做的指甲,用无关紧要的语气说:“你知道光是我们学校就有多少人想抢陈韶如这个角色吗?光我就面试过三回。第一回 的时候没过,我的一个学姐过了。结果她突然生病要做手术,我就又去面试,然后再去面试。这样面了三回,商导的助理都认识我了,才通过的。”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曾陆离,用一副大人教训小孩的语气道:“所以我说你运气好。《地老天荒》的那个徐导在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的,演他的戏既赚不到钱也得不到名。谁知道这一部就突然被圣心公司赏识到,送去电影节,居然还得奖了。然后你再看看你自己,估计面试这部电影的时候很轻松吧。”
“可能我确实是撞了大运吧。”
但他肯定不是在什么电影上走的大运。他的运气此刻应该还在白城的另一边上,加班加点的处理文件呢。
商导说让曾陆离和钟澄用一天的空档以男女主角的关系好好相处。但钟澄一直闷在自己的房间里背台词,晚上又拎着曾陆离一起对台词。第二天开拍,钟澄做好造型站在灯光下面,对着曾陆离,眼神陌生的像是他们从未见过,说出了第一句台词。
商导喊:“Cut!”
钟澄一下子僵硬在原地,扭着脖子等商导讲话。
“你看郑思的感觉不对。”他简单带过。钟澄却听的迷糊起来,原本就因过分重视而很是紧张,现在演戏的节奏被完全打断,眼神慌张的瞟向曾陆离,额头在灯光嗯照射下很快的冒出层汗来。
在看监视器的商导说:“给补个妆吧。”
化妆师拎着化妆包很快的跑到钟澄的旁边。钟澄半蹲着身子,任由化妆师给她扑着粉底,小声地问曾陆离:“怎么办啊?我刚才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用演,”曾陆离说,“商导选人只会看和角色的契合度。你不用演,因为你就是陈韶如。”
她就是陈韶如?钟澄深吸一口气。初见时对郑思轻视鄙夷的陈韶如,可不就是昨天和曾陆离谈话的自己吗?可若是这样算起来,那她辛辛苦苦的准备又有什么意思?反正也不用让自己代入什么角色,就直接去讲话就好。
商导再喊:“Action!”
钟澄把自己的不甘和不服气也带了进去,生了气一样的破罐破摔,干脆直接用自己平时的样子对曾陆离说话:“你是谁?天天往我爸爸的办公室跑?”
这一回他们顺顺利利的演完了全程。商导喊结束之后,工作人员上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和导演讨论的就跑过去讲话。钟澄对曾陆离说:“这样就结束了?”
曾陆离给她指指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说:“他是电影的总剪辑师,拍摄的全部素材都要经他和商导之后再开始剪辑。”
然后是架在好几个地方的摄像机:“摄像师每天都要对着不同的角度进行拍摄。”
最后才是商导坐着的位置:“他在电影开拍前期要去筹集资金,画分镜头,自己写剧本,开拍的过程中和之后也没停过。”
钟澄莫名其妙的问:“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曾陆离说,“所谓演员,其实只是电影的整个拍摄过程中的一环而已。我们可能因为是幕后工作人员所有心血的呈现而受到注目。可我们自己心里要清楚,其实费了大心思和功夫的是幕后的人员。”
“不用轻视,但也没必要太紧张、太重视。”
曾陆离说这话没想过要教育钟澄,只是想小小的反击一下她之前对他不加掩饰的优越感。他把自己的心思讲给周末开车来的何忍听,何忍说:“我看她肯定能明白你说的话,但是也肯定不会改。”
但是管她呢。何忍把自己带来给曾陆离的零食放在桌子上,坐到床上环视房间一周,说:“这个宾馆的房间也太小了吧,还是用玻璃板做的卫生间的隔断。”
他的职业病又犯了,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对那个地方的旅店高谈阔论一番。曾陆离默默在心里想着,但是把房间的窗帘拉开,窗户打开一扇,让阳光能够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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