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曾陆离冷冰冰的问一声。
为什么?徐导想,他这几天当然也听说曾陆离和何忍的事情在网上传来,但是按照以前的经验,只要大力删帖加水军控评,就算这样的绯闻跟随曾陆离一辈子,那也是蚍蜉撼大树,敌不过资本洗脑的力量。所以他放心,信任曾陆离背后的团队不会放任他乱来,为了眼前踏踏实实的利益也会按他设想的道路走。
但他居然忘了,这个曾陆离从来没有签约过任何一家公司,他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开工作室,少了资源的追捧,却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他要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好,好,性取向是没什么,毕竟他自己难道不是一样吗?可曾陆离的前面没有人公开过,没人公开,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公开之后结果会怎么样,没有一个人可以承担公开后的后果。
如果他真的要公开,那自己这部正在拍摄的电影怎么办?明明是在蛰伏几年之后的归来之作,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和气力在上面,还正在拍摄,如果被迫终止,不知道多少资金砸在里面。
更何况——更何况与其说他这一生的作品是这些拍过来没有多少人会看的电影,不如说是经他一手挖掘提携才走进影坛的曾陆离啊!他才是他最好的作品,且如果没有意外,他们这一辈子都能捆绑在一起,作他最好的谈资。
徐导避重就轻,心中思绪万千,只说:“你现在演戏的道路走的一帆风顺,如果不出意外,未来还能有更高的成就在等着。现在何必多生周折,走一条不清楚方向的路呢?”
曾陆离说:“我只想走那条路。”
徐导早知道刚刚那些软绵绵的话劝不动他,于是拿出自己一直行之有效的杀手锏,痛心疾首:“陆离,你还记得当初是谁发掘你让你开始走进这个圈子里的吗?我的这部电影拍完就准备上映,耗费了这么多心血,你自己想想,舍得让一些多余的事情搅乱电影的发行吗?”
他以为自己眼前的这个学生一向乖巧又尊师重道,自己拿起往事压他,他看在面子上也一定会犹豫一番。但没想到曾陆离只是抬起头讥讽地看他,说出两个字:“舍得。”
等到两个人再回到人多的片场里,才发现刚刚锋芒毕露的曾陆离早就收起一身的尖刺,跟在他的身后进来,还是原来那副安静规矩的样子。
——
晚上七点钟的白城新楼机场里人已经不多,航班大幅度缩减,一天只余屈指可数的国内航班停靠。何忍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车窗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那人从车头绕过去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然后转过头来对何忍说:“徐导不让我承认。”
何忍下意识地接过他靠过来的身影,低声在他耳边说:“他有自己的理由,电影要上映,口碑票房都想要,肯定不想多生事。”
“那怎么办?”曾陆离闷声道。
何忍安慰他:“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曾陆离于是从他的怀里坐起来,干净的眼睛看着他有如魔力般:“我这次公开,他们都说结果不会很好。”
他特意强调,看见何忍果真皱了皱眉,说:“没关系,有我在。”
两个人开车往很久没人住过的那间公寓的位置走。谁知高架桥上正堵着车,从那头下桥开始到上桥,一排的车亮着车灯在桥上等。
何忍坐在车里百无聊赖,看着前面已经有个人干脆打开车门出来吸烟透气,他的手指关节敲着方向盘,突然问曾陆离:“你的舅舅这几年和你联系过吗?”
曾陆离也在顺着何忍的目光看那个依靠在车门上吸烟的人,此刻闻言,淡淡道:“联系过,他问我要钱,我没给。”
“贪得无厌。”何忍评价一句,然后冷不丁的说,“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才能弄到我和你的那张照片,我自己都没见过。”
曾陆离侧过头来,看着离自己很远的地方那高架桥下的第一辆车,看见那盏灯光终于有了要动的意思,说:“谁知道他从哪儿弄到的呢。”然后推推何忍,有些高兴,“前面那辆车总算动了。”
何忍看见自己前面的那个人也踩了丢到地上的烟头一脚,也扬起嘴角:“这几天复工,白城的路又开始堵了。每天晚上都是这个样子。”他想起钟叔,心头蒙上层雾,“不知道钟叔现在在哪儿。”
“都找过了吗?”曾陆离不忍心说,“都找过了的话……”
他们都想到同一件事,但是何老爷子从来不曾想到过。他的斗志重新昂扬起来,但是昂扬在找一个和他相同岁数的人上面。何沁一定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就直接把何沁他们赶了出去。
何允幸被赶走的那天急得大哭,趴在窗户那里对何老爷子说:“爷爷,你别找了,我们帮你找吧……”
然后不知道哭了多久,被何忍接到怀里,又在喃喃自语,自言自语到最后,抽泣着对何忍道:“舅舅,是我告诉爷爷你的事的……全都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何忍把何允幸搂在怀里,眼睛红了。
怎么会有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的影响这么惨痛。何忍想。他更没想过这件事由他亲眼目睹,不是发生在他的亲生母亲身上,而是他的父亲和管家的身上。
一代的悲剧拖延个几十年还是要发生,上天报应给你的终于都要还清。
第63章
公寓的门被何忍打开的时候,曾陆离首先就咳嗽了一声,站在门口左看右看,最后目光放在鞋柜上面那层灰上,怎么都不肯进门。
“……”何忍被他眼睛里的嫌弃刺激到,说:“喂,你不要这么洁癖好不好。这间公寓是好久没人住了,但也没到落不下脚的地步吧。”
“是的吗?”曾陆离轻快的答道,看见何忍已经大大咧咧的走进去,顺便把客厅的灯打开,这间公寓的原貌终于在他眼前原原本本的展现。
它原本就是白城在金融中心地段的一间酒店式公寓,一梯一户,拎包入住,是地产商专门针对何忍这样的公司中高管理层出售的商品房。曾陆离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光是打眼过玄关的柜台就知道这里的装修多么华丽精致。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曾陆离时隔几年重新回来这里,这间公寓甚至于还翻新过一次,但是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依旧掩饰不住,沙发上铺着的一层灰色薄布更在提醒他这里有多久没有人住过了。
“你这几年都没住过这里吗?”曾陆离有些心焦,明明到白城的这趟行程已经很疲惫,但他却想好好的把这间屋子打扫过之后再开始休息。
何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之前住过一两个月,没住下去,就跑去我们家酒店那里了。”
曾陆离就颇为苦大仇深的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找找阿姨把这间公寓好好打扫打扫吗?现在这里怎么住人啊。”
他当然能够想明白何忍为什么不想再住在这里的理由,换他他也不想来住。但是眼前的这位爷还真是潇洒,留一间公寓在这儿丢着就跑过去蹲酒店。如果是自己,大概至少会出租出去赚点外快吧。
但是如果何忍要是真的把它出租出去,他又会觉得自己心里会不舒服,甚至可能会想当面质问他:你又不缺什么钱,干嘛要把我们一起住过的房间租出去?为什么一定要让一个陌生人住进这间属于我们过的公寓?
所以幸好他把这间房子一直空下来,虽然脏兮兮的,至少证明这几年来他心里在乎过他。
当然在打扫之前,他要先把正事做了。不把这件事做完,他的心里就老是觉得他打扫公寓只是在做免费劳动力,这间屋子有他所有刻骨的记忆,但是从来不属于他。
曾陆离拿出手机,说:“我今天晚上就想把声明发在自己的微博上,你有想好怎么写吗?”
“你不比我熟练吗?”何忍把沙发上罩着的那层布扯开丢在地上,被呛地忍不住捂住鼻子,闷声道,“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那别人要是已经找出来你的身份,你介意吗?”曾陆离问。
何忍闻言怔了下,把手放下,随即轻声道:“随便啊。”
“随便什么?”曾陆离笑起来,自觉自己有些咄咄逼人,所以尽量放缓语气,“你作为一家公司的管理层,和一个影星扯出这段绯闻,你们公司不会受影响吗?受到影响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
何忍看见他这副嘴硬的样子,忍不住过来用满是灰的手掐了下他的脸,惹得曾陆离急急地往后面躲,瞪了他一眼:“就是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所以我才能这样做啊。和你的事情是我的私事,不是公事。一家公司最终的发展是依靠领导者的眼界和能力而不是凭借他活的有多清心寡欲。如果我们以后都要绑在一起,那么顶多是我本人被议论几句,对公司的影响远到不了很大的程度。”
曾陆离听罢,沉默一阵,幽幽道:“听着为什么让我觉得这么不甘心?”
他本来是有带着他一起毁掉的想法的。
这份声明只要发出去,他们就是永远被别人的目光绑在一条绳上的人。能够承担的住、走到最后就有那些微的可能走上坦途。更大的结果是他们一起跌落下去,前方看不见的地方其实就是一片黑暗,跌落下去深不见底。
他会毁掉的。一直以来精心经营的一切,声名、前程、金钱,他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但是没关系,还有一个人同样也会。
他跌落也要带上何忍一起。
曾陆离按下屏幕右上方的“发送”,然后神色如常的收回手机。何忍注意到他的动作,问:“发出去了?”
他点点头,直接把手机关机。只要不去看,就能永远与世隔绝。
何忍手插着兜往后退几步,环视客厅一圈,问他:“你是不是今天不想住这里?”
曾陆离很诚恳的看着他摇摇头,深切表明自己对这间没打扫过的公寓的嫌弃。
何忍“啧”了一声,嘀咕着:“我原本还指望你能对这里表达一点感动之情的。”
那你可想多了。曾陆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听见何忍又兴致勃勃的问:“那我待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墓地。”
“……”曾陆离想,他好浪漫。
第64章
深更半夜去墓地。曾陆离坐在车里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这是什么纯种妖魔鬼怪可以想出来的消遣方式。
但是偏偏何忍想出来了,想出来了之后还要对他提出来,提出来还不算,现在还一本正经的开着车带他到墓园旁边,对他拍拍方向盘,说:“下来吧。”
曾陆离心有戚戚的坐在车里看着附近深林掩映下尽头处立起的块块长方形石碑,再看看已经站在他前面的何忍,叹口气,还是乖乖的跟着他下车,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在他们的前面横着的是一道白色铁丝围成的围墙,何忍搭住中间作装饰物的地方,不能再熟练的从这边翻到另外一边。
他这几年是还兼职当小偷了吗?曾陆离默默地想,学他的样子攀上围墙,跳下来的时候身体被何忍扶住,一只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跟着他的步伐走在排排立着的墓碑旁边空出来的走道上。
夜里潮湿的地面上还缀着树叶,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月亮在做无用功,天际边的光辉根本无济于事,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何忍却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带着他停在一块墓碑的前面。
曾陆离心里隐隐有了答案,看见何忍兀自跪下来,膝盖碰触到地面发出声响,然后双手合十的拜了拜,闭着眼睛虔诚地对着它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何忍睁开眼睛站起来,一派轻松的样子,如释重负道:“我们走吧。”
曾陆离扶住因为突然站起来而略微有些踉跄的他,低声问:“你的妈妈?”
何忍点点头,他就更犹疑,继续问:“那我要不要也——”
“不用。”何忍挥挥手,“她又看不见了。”
他又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知道人一旦离开,就是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重回宇宙中最微渺的原子。
但是他还要带曾陆离回来,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母亲从来都不知道他的一件事,他想自己亲自和她说一声,告诉她现在站在他旁边的这个人是他已经认定的恋人和家人,他没想骗过她,没想过要骗任何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会对此有什么态度,震惊愤怒亦或悲伤,还是坦坦荡荡的接受,爱他一如既往。
但反正她永远都没办法回应了。
何忍和曾陆离并排朝原来两个人走过来的方向走。两双鞋子踩在湿滑地面上的声音窸窸窣窣。但是没过一会儿,曾陆离扯住何忍外套的袖子让他别动,两个人站在原地,那因人走路而起的声音依旧如刚刚一般作祟。
深夜的墓地里难道还有别人前来?何忍和曾陆离对视一眼,何忍反攥住曾陆离的手腕,支起耳朵来听那人走路的声音,猛地回头,上前一步挡在曾陆离的前面。
在他们这条走道的尽头有一个佝偻的背影正站在他们原来站着的位置上朝他们望过来。何忍的心登时坠下去,松开曾陆离的手腕向前几步,忍不住喊出声:“钟叔,是你吗?”
那个人影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何忍却已经几步跑到了前面。老人的步伐哪能赶得上青年人矫健,何忍直接赶到他的面前,用力抱住僵住的钟叔,说急切地问:“钟叔,你这两个月都去哪儿了?”
钟叔身上腐朽的气息冲鼻而来,本来就是一把年纪的老人,被何忍抱住,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要被何忍掌控在手心里捏碎。曾陆离已经到了这两个人的旁边,看见这个情形,轻声对何忍说:“你先松开他吧。”
何忍犹疑两秒,慢慢松开他,但还是紧紧靠在钟叔旁边。曾陆离叹一口气,把自己身上穿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钟叔的身上。也是在他俯下身子靠近他的时候,曾陆离才能仔细地看清钟叔现在的样子,他瘦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全是泥泞,脸上的颧骨高高地凸起来,眼睛却很大,眼皮松松,眼窝深陷。
钟叔紧紧地咬着牙,耳边全是何忍锲而不舍问着的声音,自己却不发一言。何忍问到最后看见他怎么都不说话,自己走到钟叔的旁边稍微弯下腰,曾陆离帮忙让钟叔伏到他的背上。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围墙前面,钟叔耷拉着眼皮趴在何忍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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