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偏瘦的男子敷衍一笑,不以为然道:“大家都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能有多美?”
四方脸男子咂摸了一口茶水,想了想,不伦不类地形容道:“美得我既想喝酒,又想戒酒,既想爱她,又想杀她,反正就是很美。”
瘦削男子撇嘴:“什么武林第一美人,依我看只怕是夸大其词,名不副实。”
络腮胡男子和气一笑,“好了,侯二,你别因为自家婆娘有几分姿色,就见不得我们夸别的女人美貌,雪夫人第一美人的名号是大家公认的,想来不会有错。否则那魔教教主,又为何三番五次地前去鹤闲山庄提亲?就为了这个,多少门派恨赫连煜入骨。想当年,武林大会刚结束那会儿,鹤闲山庄的门槛都差点被雪夫人的仰慕者踏平,也就是现在时间长了,雪夫人又一贯深居简出,整日以白纱覆面,传闻才淡了。算起来,雪夫人好像总共也就露了那一次面。”
现任魔教教主正是赫连煜那厮,他于五年前继位,此后魔教气焰更为嚣张跋扈。
瘦削男子道:“她若真如传言中那般美,看一眼就能勾魂,难道就没有人想方设法去一窥芳容?据我所知,雪夫人并不懂武功。”
四方脸男子轻蔑地哼了一声,“这却是你孤陋寡闻了,你道是没有人想偷窥美人真容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呀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不敢得罪鹤闲山庄?”
“是不敢唐突美人,惹雪夫人伤心落泪。”
“……”
话说到这里,瘦削男子已有些将信将疑,“那雪夫人当真有天人之姿?”不禁心下痒痒,转眼一想,又泄气道:“罢么!即便雪夫人年轻时果真倾国倾城,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想来已是半老徐娘,还能比得过花骨朵儿一般娇俏的少女吗?”
络腮胡男子:“这话倒是不错。武林大会时,雪夫人约有双十年华,现下怎么也三十五六了,美人迟暮,想必风采不及往昔,也难怪三年前,青城派的袁采薇能够力压非议,成为继雪夫人之后,第一个获‘第一美人’称号的女子。”
四方脸男子闻言烦闷不已,拿茶当酒水灌。
三人歇息完毕,沿着山路继续前行,走了不过百步左右,就见得一雪衣男子抱剑站在路中央,恰恰挡住三人。
收拾完三个不知天高地厚,言语轻狂之人后,关暮雪仍是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往城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对话。
当年武林大会上,弑父仇人赫连煜突然出现,对白檀口出不敬,关暮雪纵然有心相护,但到底年幼不敌,很快就晕了过去,以至于,后来白檀斗笠意外掉落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白檀真容,唯独关暮雪无缘得见。
关暮雪不知道白檀到底如何靡颜腻理,但他却明显感觉到,此事过后,众人对白檀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荀香墨不再跟白檀呛声,事事言听计从。
章胜等人一提到白檀就脸红,若是在庄内遇到了,便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清楚。
姑苏城内那些老奸巨猾,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们上赶着跟白檀做生意,倒贴钱都愿意。
最气人的是圣天教,一年四季,逢年过节,总会派人送来几大车厚礼。
而且,所有人都在或明或暗地打听着同一件事——雪夫人她,打算什么时候改嫁?
因着白檀软硬不吃,始终不松口,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关暮雪这个“继子”的身上,小心讨好他。
关暮雪:……
夜间清寂,寒意刺骨,关暮雪却只穿着软薄舒适的绢衣,面不改色地行走在青石板小巷中,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尘埃也未拂动分毫。
酒楼里,一直在伸长脖子张望的话唠关五十九,大老远迎了过来,“不好啦,少庄主,魔教教主又又双叒叕去咱们山庄提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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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暮雪:总有人想当我便宜继父,告诉你们,休想。
看到大家一直在问什么时候改换男装,估计还要个几章。
第154章 雪夫人(十四)
层层遮掩的浅色纱幔内, 一只素白如雪,宛若凝脂美玉的手慢慢伸出来,抽出狭小竹管内的纸条,认真端详片刻。
蜀锦双面彩绣屏风后,传来一道低低的笑声, “阿雪杀了岳立锋。”
青衣侍婢蕊儿得意地说道:“太好了, 这样一来, 少庄主十五年前立下的誓约,自然不攻自破, 也好叫世人知晓, 咱们鹤闲山庄非等闲之辈,看谁还敢觊觎咱们的东西?”
白檀蹙眉沉思片刻,却道:“虽然可喜, 但此事还未完全了结。”
同样做一身青衣装扮,圆脸杏眼的穗儿疑惑道:“当年少庄主在武林大会上, 亲口允下盟誓, 若十五年内,剑术庸驽, 不能击败嵩山文言明、华山岳立锋任何一人,便无偿将家传绝学倾囊相授,现在岳立锋那老贼已经死了, 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白檀道:“当年幸得圆真禅师、屈不平盟主费心斡旋, 才能保全鹤闲山庄, 且约定好文言明、岳立锋二人, 只需胜过其中一人即可,但阿雪性子要强,于剑道一途,又过于执着,彼时被群雄逼迫,受制于人的感觉,他焉得不放在心底?况且,这十五年来,咱们鹤闲山庄的生意泰半汇聚江南,在山西陕西一带,多受钳制,经营期间更是无故生出多少风波,若说这里面没有嵩山派、华山派的手笔,非但我不会信,阿雪亦不会。所以旁人只当他赢了岳立锋,便会心满意足,却是小看了阿雪的心志。”
穗儿咬牙:“可恨那文言明忒也无耻,这一年来销声匿迹,竟是要当缩头乌龟不成?”
白檀拿起一份最新的《白鹤小报》翻阅了片刻,淡淡道:“急什么,让暗部多加留意,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那一天。”
穗儿还想再说什么,蕊儿握住少女手腕,摇头制止。
她二人原是云贵地区,刘家村里普通佃户的女儿,因家中日子贫困,两家爹娘实在熬不下去,就发狠将只有四五岁的幺女发卖了,后来几经辗转,吃了不少苦头,险些流落到烟街柳巷之中,机缘巧合下被上街巡视店面的白檀遇到。
白檀因见了两人,不免想起当初在芳菲阁中,鸨母张月娘,为了让他保持身材,特意限制饮食,顿顿清汤寡水的日子,一时心生恻隐,就收在身边做了丫鬟。
算起来,穗儿蕊儿也跟了白檀将近十年,虽未得见庐山真面目,却近距离地,一天天感受到“夫人”气势越发清贵,难得的是品性淡泊高雅,唯有一点遭人诟病——喜欢在银钱上斤斤计较。
且说这几日,关暮雪自关五十九那处得了消息,知道赫连煜再度带人拜访鹤闲山庄,因记挂着自己不在,恐白檀一时不慎,吃了暗亏,连忙匆匆结束游历,星夜兼程,一路栉风沐雨,等到后来,经年老马都累得再也走不动,关暮雪将老马放生,自己纵着轻功,堪堪在第五日夜里,回到姑苏城。
月淡星繁,山中寒气刺骨,尤胜别处。
自十三年前,关暮雪满七岁时起,白檀便说他年纪渐长,两人离得近了多有不便,独自一人搬到了“裁云阁”。
这裁云阁位于整座鹤闲山庄最最后方,依傍地形,精心建构,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唯有被鹤闲山庄囊括在内的院落,可供人来往通行,偏偏那阁子又筑得高,常年云雾缭绕,远远望去,若隐若现,真真飘渺如九天仙境一般。
因在夜间,鹤闲山庄所有防御机关都已开启,便是一流高手,也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对关暮雪来说,却如入无人之境。
夜色掩映之中,他径直进了小院,还未接近裁云阁,一黑衣皂靴,束腰短打的男子持剑而出。
此人长相极为奇特,倒不是如白檀一般太过昳丽惊艳,反而是太过平凡普通,嘴唇不大不小,肤色不黑不白,再观其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任何人看着这样一张脸,仿佛都能在上面找到四五个熟人的痕迹,所以倍觉亲切,难以生出警惕之心。但是过后,却几乎没有人能描述出一二。
他整个人都“淡”到了极致,无论在哪里都毫无存在感,用白檀的话说,这是一个没有记忆点的男人。
可惜的是,他得罪了人,被人追杀了许多年,哪怕费尽心力隐匿,还是几次暴露行藏,最后被人用剑划伤了眼睛,留下一道横穿双眼眼睑的疤。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躺在血泊中,与一地的仇人尸骨为伴,忍着噬骨疼痛瞪大眼睛,表情又留恋,又不甘,无可奈何地任由天地一点点彻底灰暗下去。
然后,有人一袭白衣,缓缓走了过去。
白檀是他失明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再然后,这个人成了他效忠的对象。
昏迷又苏醒后,这人说自己忘记一切前尘往事,无名无姓,无牵无挂。
因着伤了眼睛,还留下了疤痕,未免有碍观瞻,这人从衣摆上裁下二指宽的一条黑色缎带,缚于双目上,同时也留下致命破绽,再也不可能成为扔进人群,瞬间就被遗忘的“隐形人”,所以只求白檀赏一口饭吃,白檀同意了。
白檀不知道这人所谓的“失忆”是真是假,也不想追根究底,在这江湖上飘泊,谁都有许多的不得已,只要他安心工作,不伤天害理,鹤闲山庄也不吝惜一个小小的职位。
于是,裁云阁就多了一位名叫“云隐”的护卫,日常负责打扫庭院、侍弄花草等零碎活计,兼以守夜戒备。
事实证明,云隐果然对白檀忠心耿耿,多次拼死挡下前来刺探的武林人士。
比如此夜,听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时,云隐立刻从阴影走出,一招过后,便恭谨地停下动作,“少庄主。”
关暮雪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眼,“你很不错。”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的人,在江湖上绝不可能籍籍无名,而这仅仅一招也能看出不少端倪,
云隐不卑不亢地说道:“少庄主说笑了,一个瞎子,眼睛废了,耳朵手脚,总要比别人灵敏一些。”
关暮雪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来到裁云阁廊下,白檀已经就寝,他不便进内室,只在客厅略坐了一会儿,隔着屏风听那清浅平稳的呼吸声,觉得安心不少,放下礼物离开了。
再说杜叔,他如今年近八十,身体状态明显不比从前,精神头也是时好时坏,白檀让人收拾了一处干净安静的院落,让小厮认真伺候着,供他养老。
现在这个时辰,杜叔早已睡熟,关暮雪照例过去看望了一眼,然后去寻荀香墨喝酒。
岁月不饶人,往昔斯文清俊的长衫医者,现在竟然蓄起短须,眉梢眼角也染上了风霜颜色,却还是伶仃孤苦的一个人。
灯光细微一晃,伏案钻研药方的荀香墨抬起头来,和蔼道:“少庄主回来了?”
关暮雪随意择了处椅子坐下,随手拿起圆桌上一白玉瓷瓶,斟了一杯,轻轻一嗅,果然是酒非茶,“赫连煜来过了?”
这些年每每赫连煜大张旗鼓地来求娶白檀,荀香墨好像都毫不例外地要大醉几回。
荀香墨笑容一滞,“年年不都是如此过来的么?总是贼心不死。”他说到“贼心不死”四字时,神色有些快慰,又带着些自嘲,究竟是说人,还是说己,着实值得玩味。
关暮雪双眸太过明亮,似能看透一切,窥见人心底深渊,意味深长道:“姑姑从头到尾一直在拒绝,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在这样的注视中,荀香墨几乎无所遁形,他狼狈地低下头,近乎掩饰地说道:“大概是,太难了……”
荀香墨似哭似笑,难过地低呜一声,“真的太难了,阿雪,我见过她的脸,早些年又朝夕相对,没人躲得过的……”
黯淡光线下,荀香墨眼角的褶皱格外刺目,关暮雪看着这个可悲又可叹的男人,素来冷硬的心也难得软上一软。
太多人质疑关暮雪冷漠无情,可他对当年鹤闲山庄落难之时,仍然不离不弃,扶持白檀与自己的人,总会宽容三分。
“这些话,从前我便劝你不要说。”
然而,荀香墨若是能够自持,也不会被白檀察觉,进而落了一句“敬他如兄长”的话。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有时候,我真羡慕你,阿雪,羡慕你从未真正见过她的脸……”
这不是关暮雪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十五年前,生父关野死前就告诫过他,不要去窥探白檀的真实容貌,永远不要。
关暮雪喝了一口酒,是陈酿竹叶青,透着淡淡的苦涩。
“哈啊,不过你也不用太为我难过……”荀香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将丧丧之气一敛,摁着那一方古旧褪色的药方,诡秘一笑,“虽然我得不到,但是其他人同样得不到,哈哈,赫连煜更得不到……你不知道,夫人被他几次三番地苦苦纠缠,早就厌了这个人,至于我……”
荀香墨起身,剪了下烛花,消瘦颀长的身影对窗而立,使得关暮雪看不到他这一刻的怪异神情。
“我帮她打理生意,帮她治病救人,夫人感激我,也看重我,所以,她离不开我。”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坐回书案后,继续看着一张张耗费千金,才搜集得来的药方,“少庄主奔波劳碌,还请早些回去休息。”
他要不断学习,不断成长,惟其如此,才能不被其他人替代。
荀香墨知道白檀对赚钱有超乎寻常的兴趣,甚至想做天下首富,既然如此,他就将自己“神医”的称号远播出去,拼尽一身医术来帮她。
夜风化作顽皮山鬼,又似媚人精怪,绕膝拂怀,稍纵即逝。
出鞘的传世名剑“秋水”,映着凉凉月色,泛出冰霜般凛冽杀意,直直落进关暮雪眸子深处,更添一份森寒。
雪夫人辛苦哺育关暮雪十五载,无论如何,关暮雪视她为唯一至亲,容不得任何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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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大家的召唤,过来更新啦,九点还有一章,谢谢捧场,啾啾
第155章 雪夫人(十五)
白檀一早醒来就听得穗儿回禀, 说是关暮雪已于深夜回到鹤闲山庄,因他此次出游历时颇久,算起来,两人足足有半年多时间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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