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中秋夜宴终于收场,白檀与双亲意外团聚,寥叙别后思念之情,因天色太晚,不便久坐,白檀拜别依依不舍的段景儿和白文瀚,同司承砚走向长生殿。
宫人提着琉璃花灯走在前方引路。
月明星稀,乌鹊俱静,曲终人散后,越发显得偌大的紫禁城空旷冷清。
白檀默默无言,转过走廊时,司承砚偏首注视着他,莞尔一笑,眸色比月色还要清润皎洁。
“所以,我这是莫名其妙就要成婚了?”被一群宫人簇拥着押送到司承砚的寝宫,白檀眼尖地留意到床上平铺着织锦绣金丝银线呈龙凤花纹的红色喜袍,感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冷淡地吐槽道:“话说这些东西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司承砚舒展四肢,仍由宫人服侍着脱去外衫,仅着一袭雪白亵衣,笑眯眯地来到龙榻,突然出手,一把将白檀抱起,置于怀中,弯着眸子逗他:“别担心,这些东西并非粗制滥造之物,匠人们精工细作,耗费了许多年功夫。”
“你骗人!”白檀挣了几下,发现逃脱不开,便僵着身子反驳道:“我们才见过一面,还是在两个月前,你难道能未卜先知不成?”
“未卜先知我不懂,只是在见到你的那一瞬,明白了什么叫心悸。”司承砚恍惚了片刻,伸手捏过白檀下巴,将人掰过来,痴痴地念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檀哥儿大概永远都不会相信,在初次相见之前,他就已经倾慕对方许多年。
当年君后赵氏旧疾复发,救治无效后,很快便撒手人寰,仓促之间也就来不及替司承砚多做安排。
先帝太过悲痛,伤及心肺,之后精力就大不如前,无暇顾忌膝下皇子。
司承砚被奸人所害,担上了个“不祥”的恶名,被赶回贵君简氏身旁。
无奈简氏虽为生母,却早与司承砚离了心,他素来气量狭隘,嫉妒君后赵氏圣眷优渥,暗中不知道撕碎多少条帕子,又因怀着身孕,担心司承砚冲撞,竟毫不犹豫地命人将司承砚赶到冷僻无人的偏殿。
可怜司承砚当时才刚满三岁,尚不能理解人世间的残酷,虽眼睁睁地看着平日疼爱自己的君后去世,但天真地以为睡一觉就能再次见到他。
那偏殿潮湿阴冷,司承砚越睡越难受,浑身烫得如同火炉一般,迷迷糊糊地唤了两声,却根本无人理睬。
司承砚在君后身边时,靡衣玉食,锦绣成堆,很是被娇养了些时日。彼时一遭从云端跌落泥淖,弱小的身子难以抵御风寒,半梦半醒之间,渐渐产生窒息感,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彻底陷入黑暗前,年幼的司承砚忽然梦到一个白衣少年,肌肤如雪,乌发红唇,分明是第一次见,却熟悉得宛如日日夜夜陪伴在侧的亲人。
司承砚无意识地呢喃:“神仙哥哥……”
少年展颜一笑,伸出纤长白皙,玉雕雪堆般的手指,轻轻在孩童额心间点了一下。
一股清凉舒爽之感从两人接触的地方,逐渐蔓延开来,司承砚眼珠急剧转动,猛然睁开,对着空荡荡的大殿,急切地唤道:“神仙哥哥。”
可惜对方再无回应,像是一场荒诞无稽的梦,无迹可寻。
然而,那夜之后,司承砚开始频繁做梦,梦里环境千变万化,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主角却永远都只有白衣少年一人。
从此,漫漫长夜不再冷漠无趣,司承砚也不再无人关怀。每次,当他被简氏及司承礼针对陷害的时候,被朝臣逼迫利用的时候,司承砚都会忍不住感谢上苍,送给自己一份救赎。
往事历历在目,司承砚墨黑的凤眸中如汪了一潭水,脉脉含情,俯身慨叹道:“终于抱到你了……”
这个无耻的登徒子!白檀抬手就要撸袖子开揍,司承砚见机极快,迅速抬手握住白檀手腕,温热的手指落在掌心处,缓缓摩挲着,削薄的嘴唇,毫不迟疑地印了上来。
唇齿交接的刹那,一种莫名的熟稔自灵魂深处涌出,温暖到让人落泪。
“是你?”白檀沉默良久,眼眶慢慢变红,他抽了抽鼻子,委委屈屈地说道:“你终于来了……”
少年眼角含泪,桃花眼晕染着淡淡一抹绯色,小奶猫般弱弱地抽泣着,司承砚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爱怜地吻着白檀脸颊,“我的心肝肝,你哭得我难过死了。”
这回真是栽了,看到小心肝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司承砚竟然恨不得直接将心脏掏出来给他。
白檀抿着唇埋怨他道:“你突然昭告天下,说要娶我一个不知道根底的乡下哥儿,这会外面还不知道怎么沸反盈天呢,说不定,我已经成为大家口诛笔伐的妖孽了。”
“即便我娶的是一位名门贵子,仍然会有人心生不满,议论纷纷,因此,你也无须太过在意。”司承砚将人牢牢搂进怀里,忽而收起脸上不正经的调笑神色,眉眼平静地说道:“你做贤后,我便是圣主;你若想要大齐亡国,这江山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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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和大姨妈来了,这两天正招待她呢,是的,兮和是痛经能痛到生不如死星人
第83章 美貌小哥儿(十五)
中秋夜宴过后, 白檀被强制性地扣留宫中,礼部所有官员并一众宫人忙得焦头烂额,紧锣密鼓地为司承砚的大婚做准备,亭台楼阁,碧瓦朱甍, 全都系上红绸,以各色花草进行点缀, 一派喜气洋洋。
宫墙外隐隐传来侍人们的说笑声, 太后简氏歪躺在美人榻上,听了片刻,表情渐渐变得晦暗不明,捏着帕子对太监福瑞道:“去,把敦亲王请进来, 就说哀家病重,需要他奉药侍疾。”
御花园里,白檀正与刚下了早朝的司承砚边走边聊,不时相视一笑, 眉梢眼角都是盈盈笑意, 周围萦绕着淡粉色暧昧气息,成功秀了一把恩爱。
正是金秋时节,丹桂飘香, 道旁一丛丛菊花争先怒放, 灿烂至极。
暖洋洋的阳光洒落在身上, 白檀感受着难得的闲适安逸, 浅笑道:“这么说来,你很早之前就见过我了?”
“不错。”司承砚将幼时经历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弯着眸子笑道:“你看,我们几年之前就梦中相会,之后又能在茫茫人海之中邂逅彼此,难道还不算是有缘?”
白檀看着对方俊美斯文的脸庞,好笑地想到:那个面瘫脸的姜长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会撩?
不过,谈情说爱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如今还有几个心腹大患急需解决,不把悬在头顶的钢刀全部剔除,白檀恐怕会终日寝食难安。
所以,他没有回应司承砚的打趣,反而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跟宇文宣是怎么回事?”
司承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墨黑的瞳孔幽暗深邃,神秘莫测,他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切正如你所想,当年宇文老将军在世,揽军权于一身,难免生出不轨之心,先皇对其颇为忌惮,恐生不测,所以使了些手段逼他放权。至于宇文老将军夫夫壮年离世,想来也有皇室手笔。当时,宇文宣还未及弱冠,侥幸没受波及。他倒也乖觉,一面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一面卧薪尝胆,暗中积蓄力量。我那时年少,在四方势力注视下谨慎度日,一时不察,竟被他钻了空子,真真是养虎为患。后来,宇文宣羽翼渐丰,对皇室的臣服也慢慢流于表面,近些年又与司承礼狼狈为奸,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司承礼?”白檀忆及那日在神武将军府后花园意外撞见的情形,“这么说来,宇文宣和司承礼怕是已经按耐不住了。”
司承砚听他话中另有深意,不禁问道:“何以见得?”
白檀据实以告,蹙眉沉思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初进将军府时,宇文宣态度冷淡,未见如何热情,之后却一反常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用尽万般手段,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就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我竟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内情。” 司承砚语气看似平淡,却莫名带着些酸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初我留下蟠龙羊脂玉佩,言明三个月之内必来迎娶,你可倒好,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跟人跑了,还让自己深陷险境,你说自己该不该罚?嗯?”
白檀也知道此事自己做得欠妥,幸亏宇文宣当时选用的催|情|香乃是以鲜花汁液,混合草药调制。
拜第一任务世界所赐,白檀精通调香工艺,于此道堪称是独步天下,因此那放了料的玫瑰花汤刚在鼻子下端绕了一圈,白檀就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并十分有先见之明,提前预备了具有提神醒脑,清热去火功效,专克催情香料的丸药,放置在香囊中,趁着宇文宣分神之际,以宽松的衣袖为掩饰,偷偷吞下。
至于那一炉由白檀精心调制的“醉魂”,不过是顺手反击罢了。
现下想来,白檀深觉自己疏忽大意,宇文宣沙场激战多年,杀过的人只怕比他吃过的萝卜都多,万一事情败露,还不手起刀落,直接杀人灭口?
白檀叹了口气道:“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你明白就好。”司承砚心里又给宇文宣狠狠记上一笔,面上却仍是温润如玉,端方儒雅的模样,将少年拥进怀里,低声蛊惑道:“你要记得,这世上唯有我会全心全意地对你。”
白檀依偎在司承砚宽厚温暖的胸膛处,闻言微微一怔,仰着小脑袋,无辜地说道:“那什么,虽然很感动,但我还是想说,你好像忘记把我爹爹和阿么算进去了。”
司承砚:“……”
唉,小心肝他好像没什么情|趣呢。
司承砚心塞。
一国之君的大婚典礼,自然不能太过寒酸,再加上司承砚有心隆重大办,除了按照礼制,动用国库里的银钱外,还拿出了许多并未登记造册的私人珍藏,忙忙碌碌地过了一个月,一切才准备妥当。
这期间,白檀曾在宫中多次“偶遇”宇文宣,当然,其中究竟有多少人为因素,那就不得而知了。
宫里人多眼杂,两人当时只是遥遥相望,宇文宣折腰行礼,神态晦涩,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口中恭敬地唤他:“君后。”
这个时候,白檀真是无比庆幸自己做过影帝,并且点亮了一秒钟入戏技能,他红着眼睛,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两人相对无言,眼神克制又隐忍。
有人出言提醒道:“君后,陛下还等着您呢。”
宇文宣猛然攥紧拳头,用力到关节咔嚓作响,青筋毕露。
白檀满脸挣扎无奈,似是不忍再看,低垂眼睑,乌发泼墨般倾泻而下,软软地覆在玉白的脖颈处,阳光下,那肌肤细腻莹润,让人移不开眼睛。
菱唇轻轻蠕动,顾忌到周围众人,白檀欲言又止,终究只能在几名充作宫侍的稚龄哥儿簇拥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直到白檀远去,身影消失在远处雕梁画栋的楼宇间,宇文宣才直起身子。
诸事尽在掌控,他分明是该欣喜雀跃的,却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惆怅,像是心爱的瓷器在眼前碎掉,虽然不至于为此伤心难过,到底有些可惜。
然而,宇文宣终究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常,立刻转换了念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宇文宣收拾好心情,正要迈步离开,长廊尽头的芭蕉后却绕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暗紫色织金绣花交领长袍,体态修长,四肢舒展,脸颊削瘦苍白,毫无血色,双眉时时刻刻都紧紧拧成一团,薄唇抿在一起,浑身笼罩着阴鸷邪恶的气息。
“怎么,你犹豫了?”那人平静地走过来,略一点头,客气而又疏离。
宇文宣也早已习惯了戴上面具做戏,顺势拱手,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简单寒暄,嘴里却道:“你放心。”
司承礼脚步不停,径自朝慈宁宫的方向走去,擦肩而过时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
宇文宣不为所动,轻不可闻地说道:“再忍耐一段时日吧,最后一段时日。”
在司承砚再三再四地逼迫下,礼部几位侍郎翻烂了黄历,选了九月十六做大婚日期。
这天早上,段景儿拿起缀着大红色流苏穗子的木梳,放柔了动作,细心地为白檀打理头发。
年轻活泼的宫侍们站在一旁,间或交头接耳几句,吃吃地笑了起来。
几位白发苍苍的全福老人颤巍巍地分立左右,嘶声高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礼部特意送了六位梳头哥儿过来,说是伺候君后上妆,被白檀婉言拒绝了,他实在不耐烦顶着硕大繁复的圆髻,累赘不说,还沉甸甸得折磨人,更不消说那些赤金打造的华丽首饰了。
白檀自己动手,将那彩绣煌煌的大红色喜服穿上,束好封腰后,坐在黄铜镜前。
段景儿一双巧手快速翻飞舞动,将三千青丝高高挽起,很快就成了乌黑油亮的发髻,又根据白檀喜好,择了支白玉簪用以定型。
末了,段景儿从镜中觑了白檀一眼,迟疑着问道:“檀哥儿,会不会太素净了?”
白檀微微一笑:“阿么别担心,这样刚刚好。”
“是么?”段景儿还是有些忐忑,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司承砚派来的侍人,发现无人提出质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自家檀哥儿马上就要嫁给皇上,母仪天下,身份自此贵不可言。檀哥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段景儿思来想去,总有些心绪难宁。他们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万一檀哥儿惹恼了皇上,到时该如何是好?
白檀本就容貌出众,万里无一,眼下精心修饰装扮过,更觉昳丽美好,有灼灼生辉,明艳不可逼视之感。
按照大齐礼仪,哥儿嫁人须戴上红盖头,以免外人觊觎。
然而,白檀自诩乃是堂堂须眉男儿,不愿如此,直接将其抛掷开,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迎着众人窥视的目光,坦然自若。
司承砚率领文武百官等在殿外,见白檀出来,微笑着朝他伸出手,白檀握了上去,二人十指相扣,共同接受众人朝拜。
看清白檀真容的刹那,众人纷纷露出惊艳之色,无一例外,也终于对司承砚坚持立一乡下哥儿为中宫君后的行为感到释然。
白檀与司承砚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表现出臣服姿态,轻声道:“怪不得古往今来人人挤破了头都想要当皇帝,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的滋味,太容易让人迷失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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