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说吧。”
张敏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几个小时没有开过口了,喉咙有些哑,下定决心似地抬起了头望向自己的儿子。
张子琛神情复杂,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都被咽了回去。
张舜和陆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
她望向张子琛的目光是那么慈爱又湿润,甚至都舍不得移开来,苦笑道:“邱以童是个好孩子。自小和小琛在一起玩儿,我看她就像看着自己孩子一样。”
“这孩子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抑郁症。”
陆为闻言皱起了眉头。
“她喜欢小琛,我一直都知道。可孩子都还小,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也会问候问候她。直到23号时,她支支吾吾地说,想见见我。我就去了。”
“我们约在一家甜品店,我记得那天我给她点了她最喜欢的慕斯蛋糕,她却一口都没有吃,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张敏似乎是想起了那个画面来,情不自禁地眼眶湿润了。
“她居然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张敏抬手抹了抹眼角,张子琛也不忍地偏过头去。
“当时我就知道她心里有事情,最后她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给我看了几张照片。”
“是小琛的手机,上面有几条我办的手机号发来的短消息。”
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张舜和陆为的心里。
“是那个女人教唆小琛如何帮助她谋害自己丈夫的短信。”
张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将她早已脱了妆的底妆揉搓在了一起,连绵成一片泥泞。
第二十七章 诱人的炸鸡
陆为锋利的视线一一划过张敏张子琛母子二人,一阵无名的怒火侵上他的胸口,烧得他心如火燎,如坐针毡。
他强行压下所有烦躁,在张舜的默许下,和张敏的哭泣声中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陆副。”
陈炳睿几乎是同一时间从隔壁监听室内打开了门,站定在陆为面前,脸上没了一贯的笑眯眯。
他身后的王鸿一脸不解,捧着自己的还有刚才陈炳睿刚吃了两口就突然塞过来的红烧牛肉面泡面桶,瞪着眼看看陈炳睿又看看陆为。
心说怎么张敏最后一句话一说,陈炳睿就叹了口气,起身出了监听室。
陆为没开口,神色沉沉,冲陈炳睿偏了下头,示意他接替自己进审讯室。
“王鸿。”
突然被副队长点名,王鸿迅速回过神,连忙将左右手上的两桶还冒着烟儿的泡面堆在资料成山的桌上,嘴里含着满满的面条含糊答道:“在!”
陆为如潭水一般的眸子定定望着王鸿,望得王鸿嘴里的面条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到他背脊都发毛了,陆为才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唇角,道:“走,回来再吃。”
“啊?!是!”王鸿满怀诧异地看了看已经在审讯室坐定的陈炳睿和张舜,赶忙跟上陆为的脚步。
“陆副,咱们不管这边了?”
连续几天高负荷的男人终于还是偏离了型男的轨道,脸色发青,警服也不再直挺。
陆为当下很想一把扯下这些束缚,可当他刚才看到陈炳睿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依旧步履沉稳,王鸿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还是马上放下手里的泡面跟上来,就连实习的温馨都拖着感冒熬到满眼血丝。
他必须要撑住,不能原形毕露。
“交给张队和陈炳睿就行,凶手是张敏。”
“啥?!”王鸿怪叫道。
陆为没理会王鸿的震惊,迅速摸出手机打给一直在外蹲守徐鹏飞的谢小宝,言简意赅:“宝哥,以涉嫌家庭暴力把徐鹏飞带回来。”
又吩咐王鸿带着温馨去邱以童的家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证据,以及向她父母询问情况。
他自己则是直接找到依旧留在他办公室内的延陵奕和薛寒。
“怎么样?我就说这家韩国炸鸡味道不错吧?”
一开门,两人正将一人一边,把他的办公桌当了餐桌了。
西装革履的延陵奕手里捧着个红亮的炸鸡腿啃得正香,倒也不怕弄脏了那一身价格不低的行头。
薛寒讨厌那种酱料沾在手上黏糊糊的感觉,所以直接用叉子叉着炸鸡,慢条斯理地吃着,含糊到:“还不错吧,没大明路上那个好吃。”
走到跟前的陆为才发现,那叉子居然不是外卖附带的塑料叉子,而是明显店用的不锈钢叉。
“您可真挑!隔了五十多公里,人家能给你送来吗?就你这叉子,都是我加了钱人家才给附了一个。”延陵奕翻了个白眼,一扭脸儿见陆为回来了,没好气道:“叫我们留在这儿,不给吃也不给喝的,自己叫点儿外卖不过分吧?”
倒是薛寒默不作声,嚼着脆骨嘎嘣嘎嘣作响。
大半天没吃东西的陆为对一桌子的炸鸡视而不见,他似乎感觉不到饿一样,径自拉了个椅子坐在了薛寒旁边,把手机推了过去,轻描淡写道:“死者的戒指。”
薛寒闻言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又咬了两口鸡肉才去看手机上内容。
他嘴角噙着一抹略带深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幽幽呢喃着:“有意思。”
薛寒危险地眯起暗流汹涌的双目,本就黯然的眸子此刻越发冰冷空洞,连那上挑的眼梢似乎也蕴藏着怒意。成年男子的攻击性终于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将原本那浓重的少年气顷刻间如雾般挥散了。
嘴边糊了一圈酱料的延陵奕打了个寒战,举着吃了一半的炸鸡,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
谁知薛寒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变脸似地眨了眨眼,人畜无害道:“我怎么知道。”
说罢又漫不经心地拿着叉子挑挑捡捡,叉了一块看起来没什么骨头的炸鸡,一脸没事儿人似地送进嘴里。
陆为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剑眉一挑,就猜测是这人肚子里怕是又有什么墨水了。
他深邃眼眸一垂,思索一番,淡漠道:“你最近惹上了麻烦的话,我那边还有一间客房空着。”
“欸~那多不好意思啊。”薛寒立刻眉眼弯弯,灿笑着摇头晃脑道。
一抹冷笑极快的自陆为面上划过,薛寒却是斜着眼梢玩味十足,假装没看到他的神情,完全不给陆为回话地时间,他将手里的炸鸡连同叉子放下,假惺惺道:“不过既然陆警官开口了,我怎么能拂了你的好意呢是不是?陆警官真是大公无私乐于助人,赶明儿有空了一定送你一面锦旗。”
陆为忽然觉得这小子确实挺有意思的,他怎么能用这么贱兮兮的大言不惭呢?
不过,那些压得他有些焦躁的大山仿佛被四两拨千斤似地撬起了一条缝隙来,让他得以喘息。
于是,陆为颇为好笑地嘲讽道:“那还真是感谢薛同学给我这个乐于助人的机会,让我得以赚上一面锦旗。”
“陆,陆警官……”
陆为一转头,见延陵奕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冲他满怀希冀道:“那我呢?”
“你当然是帮我做锦旗去。”
薛寒凉凉道。
延陵奕:“……”
……
一夜的灯火通明与兵荒马乱,换来齐嫣然的失踪与被害一案的结案。
谁都不会想到凶手是张子琛的母亲,张敏。
而促成这一事件发生的,是那天从楼顶一跃而下的邱以童。
远处的天空已然泛起了鱼肚白,陆为抬手拍了拍靠坐在一角睡觉的薛寒。
显而易见,他睡的并不舒服,紧蹙着眉。
长时间的不良睡姿导致他睡了比没睡还要累,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缓了好几秒才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眼。
他突然羡慕起昨晚就被赶走的延陵奕来。
“张子琛呢?”
薛寒抬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颈和肩膀,没注意到自己耳边的头发还翘起来了两根,抬头望着面前的陆为。
陆为倒是没想到他一睁眼的第一句会是询问一个绑架过他甚至想要杀了他的人情况如何,看着这个人难得的呆愣模样,勾了勾唇角,移开视线答道:“早放出来了,外面坐着呢。不过涉嫌妨碍公务,绑架和包庇罪也够他喝一壶了。”
说着,他将一个还温热的食品塑料袋放在薛寒手边,又道:“先吃点儿东西,准备回去了。”
半晌,薛寒才缓缓低下头,轻声却又十分正经道:“他心里不好受吧?”
刚坐在一旁,正将包子送到嘴边的陆为动作一顿,“嗯”了一句。
他头发还湿着,滴答滴答的滴着水珠,显然是刚刚洗漱了一番。警服也敞开了来,不似平时一丝不苟的成熟稳重模样,反倒洒脱异常。
陆为三下五除二就狼吞虎咽掉两个包子,边喝着豆浆边徐徐道:“邱以童是个心思敏感又叛逆的女生,她为了不让张子琛做出他会后悔的事情,选择将事情告诉了张敏。而张敏,让邱以童将齐嫣然约出来,自己要和她谈谈。”
“可如此照做的邱以童怎么都没料到,心惊胆战到极点而终日惶恐不安的张敏说的‘谈谈’,是除掉这个可能会将自己儿子扯进深渊的女人。”
薛寒皱了皱眉,疑惑道:“那为什么邱以童会自杀呢?”
“邱以童知道张敏要在圣诞节将齐嫣然约在那个偏僻的停车场,那么如果张子琛当天也将邱以童约在同一个地方呢?你觉得会怎么样?”
又熬了一晚的陆为显然精神差了许多,似乎随时都会倒头睡下去一样。他那双如夜空的深邃双眼此刻异常柔和,他沉沉望着薛寒,竟让薛寒凭空生出陆警官好像挺友善的错觉。
“同一时间?约在同一个地方?”薛寒隐隐有一阵不好的预感,不解道:“张子琛知道了?”
陆为摇了摇头,缓缓道:“这是个误会。张子琛只是想给邱以童一个惊喜罢了。”
“但就如同你的第一反应一样,作为一个清楚内情的人,邱以童也完全误解了。”
他没有说的是,邱以童确确实实有抑郁症。
大量治疗抑郁症的药剂在邱以童的家里被找到,这个女孩一边吃着药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人解释着自己没有抑郁症。
她也许真的希望自己没有抑郁症,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一个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有抑郁症而自欺欺人的女孩,耗尽了一生的勇气在最终的时候选择了逃避,飞身跳下楼顶,化作一朵残忍而绚丽的花,只因她害怕面对来自自己心中最重要的男生的指责或发难。
她没有来得及看到张子琛为她准备的鲜花和惊喜,只来得及给张子琛留下一个像平时一样的上课传的小纸条。
薛寒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张子琛是怎么知道张敏是凶手的?”
终于得以放松的陆为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幽幽望着他,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坦白道:“猜的。张子琛的绑架手法太生疏,却又坚持称自己是凶手,那我只能猜想他是知道凶手是谁的,并且还是个他很重要的人。”
“呵。”陆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嘲讽道:“这个切入点倒是直截了当。”
“邱以童留了字条给他,可是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其实张敏的准备很齐全,她随身携带了各种变装工具,提前调查过了地形,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痕迹。她几乎可以在那个偏僻又缺少监控设施的地方来无影去无踪。”
陆为拂过自己湿哒哒的额发,神情复杂。
“可她失算的是,整个事件的起因,她最想保护的人——张子琛,出现在了那里。”
第二十八章 对称的门牌号
张敏是一个护士,耐心而细致。
可她不喜欢这个工作,忙碌让她和自己的家庭越隔越远,她渐渐无法将工作与日常生活分离开来。等她终于学会如何把工作中的情绪在家庭中收敛的时候,前夫和孩子已经无法接受她了。
她尝试买醉,尝试接触新的人,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当看到张子琛漠然的眼神时,她就会被一把拽回从前,想起她还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所以她更少回家了,以为这样就可以再逃离过往多一些。
当知道自己的孩子更亲近另一个女人并且称她为‘干妈’时,张敏感到自己的心脏肿胀酸涩,战栗感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明明是她从自己的孩子身边走开,为什么此刻竟嫉妒得抓狂呢?她愤怒于自己的矛盾,也愤怒于张子琛轻而易举就接受了不是她的人。
那么她这么十几年来对张子琛的付出到底是什么呢?自作多情吗?
她没有告诉纯真的邱以童,希望齐嫣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其实是她日思夜想的事情,除掉齐嫣然,只差一个以‘保护’为缘由的契机罢了。
张子琛似乎有两三年没有喊过她妈妈了,可那天当她戴着一次性手套将已经断了气的齐嫣然轻轻放在地上时,狂奔而来的张子琛瞳孔骤缩,他似乎忘了呼吸,干裂的唇间有一声微弱颤抖的“妈……”。
那一刻,她竟满足极了。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对她已经毫无感情的张子琛竟然对她杀害齐嫣然的事情绝口不提,以纹身为借口故意弄丢了装有证据的书包,甚至声称自己就是凶手。
原来为对方付出的,不只是她。
那份嫉妒,忽然变得丑陋无比了。
……
一抹朝阳无孔不入地穿过窗帘的缝隙,刺痛了刚刚放松下来的人们的视线。
案件已了,剩下的事务流程不那么急迫,所以张舜等人已经被几个民警替换下来回去休息了。
薛寒晃晃悠悠地跟在陆为身后出了办公室,左顾右盼间就望见张子琛坐在走廊一角,正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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