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那天后,陆为总是不经意的会去注意和在意这个混账少爷的每个行为举止。
漫不经心的,懒散轻佻的,人畜无害的,无赖讨厌的,以及不经意间的锋芒毕露和冷冽肃杀……
莫名其妙的焦躁在他心底破土,长成了一棵悄然蔓延的藤曼。
可这次……
陆为目光沉沉的望着雪白而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梦境中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戏谑。
那个年轻人神采飞扬,为了回报自己给他的一句挑衅,如此拟出一段缱绻旖旎。
说实话,薛寒帮他了一个大忙。
这一系列行为举止似乎彻底打消了邢老黑的怀疑和念想。
而且据潘小白打探来的消息说,那个行走的毒蛊安安也好好的待在邢老黑身边,没有被暗暗处理掉。
这对于薛寒来说也许只是落给陆为了一个‘人情’,可对于陆为来说,却造成了超乎他想象的困扰和麻烦。
真正从他的生活中去掉了薛寒这个‘人’时,竟只落下了‘情’。
不该是这样的人情吧,陆为。
他对自己说着。
第六天了啊。
他又不自觉地想着。
……
再过不了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昨夜应景的落了一场大雪,有些已经放假了的小孩拽着大人的手,身子倾斜成了把三角尺,大呼小叫着要做第一在雪白上留下脚印的开拓者。
冻得直搓手的潘小白撇了撇已经没知觉的嘴,鄙夷地哼了一声“幼稚”,然后净捡没人踩过的雪地走路,但凡碰上树呢,都要踹上一脚后飞快地跑开来欣赏雪簌簌落下的模样。
路边一个小女孩睁着圆乎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黄头发叔叔智障般的行为,扯了扯身旁的爷爷道:“姥爷,这个黄毛叔叔已经踹了九棵树了。”
那老大爷以孙悟空的姿势眯了眯眼,“哦”了一句,摸了摸孙女的头,道:“他可能是得脚气了吧,没法挠,只能踹树了。”
小女孩:“???”
潘小白不知自己忽然被‘诊断’出了脚气,直踹到自己脚都麻了才意犹未尽的一瘸一拐的正经赶路。
等他来到陆为公寓楼下后,双手合十朝大门上远程门禁九十度拜了三下,才一脸悲催地按下陆为家的门牌号。
“哎,今天不知道陆哥几点回……!”
潘小白的哀怨在“咔哒”的解锁声中立刻被切断,他愣愣地望着门锁半晌,才欣喜若狂的拉开门来。
出了电梯,潘小白略有忐忑的站在陆为家门口,在敲门这个动作演练了十几遍后,陆为冷着一张俊脸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幽幽望着他。
“啊……陆哥早。”潘小白尴尬一笑,收回了半空中的手。
“进。”陆为抛下一个字,就径自回了房间。
“打——扰——啦。”潘小白撑圆了嘴,却只发出了气声。
他缩手缩脚的进了玄关,放轻动作关上了门,眼睛滴溜溜地扫过陆为家里一尘不染的木地板,默默地用尽毕生的小心翼翼将他沾满雪水的鞋子规整的脱了下来,刚要将脚伸进地上唯一一双棉拖鞋里时,却听到陆为轻咳了一声。
陆哥感冒了?
潘小白疑惑着一抬头,见陆为正在餐桌旁泡茶。他便没在意,低下头继续换鞋,可脚还没挨到棉拖鞋的边……
“咳。”陆为一手握拳,又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眼都没抬一下。
潘小白:“……”
好吧,我懂了,你别装感冒了陆哥。
最终,在大冬天里穿着一双浴室里的凉拖鞋的潘小白啪嗒啪嗒的走到餐桌旁,诚惶诚恐的双手接过陆为从桌面上推来的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向来喜欢到处偷瞄的潘小白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烫手玻璃杯,又望了望对面陆为手里的颇有质感的马克杯,再向开放式厨房的沥水架上一眺,一只一模一样的马克杯就挂在那里。
……得,情侣款,还是烫着吧。
“邢老黑那边怎么样了?”
陆为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不冷不热问道。
“哦,对了陆哥,我正要和你说,邢老黑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潘小白一拍脑袋,像嘴里塞了个炮仗似地快速道:“听说前几天邢老黑派出去的三个人没了,他们正在咱们这个区域到处打听呢。”
三个人?
陆为指尖一顿,联想起了前几天那三个跟踪薛寒的人,抬眸问道:“具体点。”
“这……”潘小白皱巴着脸苦笑了一下:“具体不了了陆哥,那仨人是邢老黑自己吩咐出去的,旁人不知道他们去干嘛了,只知道人没了,邢老黑那脸都又黑了一个色号。”
这样的话,就无从得知那三个人是不是同样的人了。
陆为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屈指敲了两下桌面,示意潘小白继续。
两手缩在桌下的潘小白面上一喜,邀功似探头地道:“陆哥,里头传来消息说,他哥俩在医院里鞍前马后地伺候那个被你搞半残的刀疤脸沈乾,终于从沈乾那儿搞到了点儿东西,赶明儿应该就能送到我手里。”
“是吗。”
眼见陆为依旧稳如泰山神情冷淡,潘小白连忙坐了回去,瞅着陆为的脸色道:“陆哥……还有,什么吩咐?上回那手表……”
陆为将马克杯放回了桌上,轻描淡写道:“我要的是邢老黑给那女孩用的东西。”
潘小白浑身一颤,顿时汗如雨下,哭丧着脸道:“那……那不是我们这三个小马仔能搞到的啊陆哥……”
“嗯。”陆为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一抹戾气在他深邃眸间一闪而过,幽幽道:“你们搞不到,可我搞得到。”
完了。
潘小白崩溃似地一抹脸。
他以为自己下了邢老黑那艘贼船,跟着这位陆警官会走上正道,不管结果怎么样,怎么说他也算是个地下工作者。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其实是被逼上梁山了。
第四十七章 密室的小夜灯
延陵奕来过三次蜜语的企业大厦。
可每一次来,他的目的都不同,心境也不一样。
第一次,他是为了来找在自家企业实习中的薛寒;第二次,他是怒气冲冲地来质问薛寒的父母和兄弟;而这一次,他复杂极了。
一改平时的花枝招展,延陵奕板着脸坐在颇为气派沙发上,狭长的凤眼微眯,凝视着薛彬的后背,恨不得用目光给他瞪出个洞来。
难得在办公室里穿得齐整的薛彬仿佛不知道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个人似的,径自在展示柜中摸摸这个敲敲那个。
他的办公室太大了,以至于专门留了一面墙给各类奖项奖杯也还是像个被敲掉所有墙的三室两厅,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地方真的不会塌吗?
“薛彬。”延陵奕坐不住了,终于是压着嗓子出了声。
可不知薛彬是故意的,还是他们离得太远真的没听见,依旧只留给延陵奕一个后脑勺。
“嘿我这暴脾气……”延陵奕龇牙咧嘴地喃喃自语道,可眼梢一瞟墙角的几个黑衣保镖,他只得按下火气,豁出去似地朗声道:“薛总!”
闻声,薛彬终于是缓缓转过身来,向旁边一摊手,一块干净的软布被放进了他掌心。
他低着头,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拭着指尖,低沉道:“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这儿。”
延陵奕咬了咬牙,阴阳怪气道:“这话从薛总嘴里说出来可真不是个滋味啊?我记得,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人被你们直接打包丢出了国,所有联系全给切断了。你现在又告诉我说不在你这儿?”
“信不信由你。”薛彬最近似乎心情不错,眉宇间的痕迹都浅了些。他稍稍勾起一边唇角,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冷嘲热讽道:“而且,你现在最应该去找的,不是你那位潜逃的表叔吗?”
想起云野和吴清清,延陵奕神情错杂地沉默了。
对于他来说,薛寒是一种相对特殊的存在,云野则是和他有着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虽然平时他和云野会对着干,插科打诨,觉得这小子占了个辈分就牛逼哄哄的。可撇去了这层称呼,云野也是他的家人和挚友。
在最终真相摆在他面前之前,他都不会相信云野和吴清清杀了人。两人之间谁策划,谁动手,他一概不去思考。
没人能轻易接受每天游走于你生命中的某个人摇身一变成了遭千夫指的嫌疑人。
如果可以,他由衷地希望真相可以来得再慢一点。
可薛寒……
延陵奕垂着头,十指交握——薛寒最后的一通短信送走了云野和吴清清,也让薛寒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清楚,薛寒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认为云野和吴清清不能继续待在国内,才出此下策。
至于为什么不能,延陵奕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只得给自己摆了一道拦路障,挂上了此处禁行的牌子。
思绪至此,延陵奕抬起头来,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捋了捋自己的额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留下一个一时回弹不了的窝坑,不咸不淡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据说这少爷的手机让他自个儿砸了,我联系不到他说得过去。可连警察也挖不出来他,呵,这就耐人寻味了点儿。”
薛彬慢慢将手插回裤兜里,吊儿郎当地越过走到身前的延陵奕,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撑着头问道:“所以呢?”
延陵奕眸光流转,视线划向薛彬身后的墙壁,又移回他身上。他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信誓旦旦道:“你见过你哥了,薛总。”
“没人告诉过你吧?你喜欢模仿薛寒这件事。”
眼见薛彬周身一顿,延陵奕笑得越发灿烂了,他继续道:“可模仿一个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总得经过细致的观察不是吗?上次有幸见到薛总你的时候,还是个脊椎骨梆硬的人呢,怎么今天就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片刻,薛彬眼神渐渐阴沉下来,他从椅子里坐直了身子,煞有介事地鼓了两下掌:“精彩。”
他歪了歪头,邪邪一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延陵奕也回之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隐隐带着咬牙切齿道:“知道他在你这儿,我就‘放心’了。”
“薛总事务繁忙,不用送了,我这就走了。”
直到办公室厚重的门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薛彬才收敛回了面上的表情,桌上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笔筒被他抬手拧了一下,发出齿轮的喀嚓声。
身后的墙面缓缓上抬,然后拦腰截断了栩栩如生的壁画,向两侧平移开来。
露出了内里的一片乾坤。
密室里骤然闯进刺眼的光芒,只听见里面有人不耐地“啧”了一声,半眯着眼走了出来。
正是延陵奕苦苦寻找的薛寒。
密室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光线的强烈差异让薛寒不禁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颇为自然道:“中午吃什么?”
薛彬黝黑的瞳仁牢牢锁在他身上,像一个守财奴死死守着传世的宝藏,哑着嗓子反问道:“哥想吃什么?”
“爆炒猪肝,蔓越莓汁。”薛寒眯着眼晃晃悠悠来到沙发前,一侧身扑倒在上面还不忘调整个舒服的姿势,盖住了延陵奕留下的痕迹,闭目养神起来。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灰败了几分,透着一丝憔悴。
“昨天吃的也是爆炒猪肝。”
“补血。”薛寒漫不经心地说道,又想起什么似地加道:“哦对了,让厨子手别抖,少放点盐。”
薛彬若有似无地一勾唇,冲立在墙角的人递了个视线,那人便一弯腰,快步出了办公室。
“延陵奕来了。”
“嗯,听到了。”
“那个叫陆为的刑警也来了。”
“……”
薛寒懒懒掀起眼帘,斜睨了薛彬一眼,没说话。
“你不想知道他来干嘛了?”薛彬阴恻恻地笑了。
半晌,薛寒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将宽松的毛衣袖子干脆利落地卷了起来,露出筋骨修长的手臂来。
——小臂上面有几圈显眼异常的绷带交错着,有一段隐隐渗出了血色来。而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有两道已经结了痂的划口,伤口不算深但也不浅,显然是有几天愈合时间了。
他看了看自己‘打满补丁’的手臂,又幽幽瞥了薛彬一眼,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要玩吗?来啊,我陪你。”
薛彬眼中是骤然聚集起的兴奋与疯狂,他一把扯开了自己黑绸衬衫的袖口,粗鲁地将袖管撕扯而上,露出了与薛寒绷带和伤疤几乎完全一致的小臂。
他从桌上拿起一片不起眼的小刀片,急不可耐似地快步走到薛寒身前单膝半跪,猛地朝自己手臂上一块完好的皮肤上一划而下——
殷红的血液争相涌出,薛彬面上却显露出一丝茫然和疑惑,然后仰着头将沾着血的刀片递给了面前的薛寒。
薛寒一声不响地接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照着相同的位置划了下去。
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在薛彬狂热与希冀的目光中,又百无聊赖道:“嗯,这次像被电鳗抽了一下一样,有点刺。”
那语气说得好像他真被电鳗抽过似的。
薛彬一挑眉:“没了?”
“啊。”薛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幽幽道:“每天一刀,我哪来那么多形容词,你当你哥是小百科?”
说完,他雾哑的眸中自嘲一划而过,低声道:“可惜,今天多了一刀,这下又得搜刮鄙人的脑细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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