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才想起来,申兰是国师予她的道号。
他曾经得过一本《道门秘闻》,其中所述多半是杜撰,但有些故事还是有迹可循的。书里说,乌木道祖曾代君临收过许多徒弟,其中有一位在仙魔战场中英年早逝的女弟子,道号便是申兰。
她如齐兰一般,修炼杀伐道。
郎梓不知道为何国师给了齐兰这个道号,他曾旁敲侧击过,国师在天帝位时并不知晓自己有多少个便宜徒弟。想来,申兰这一道号,约莫便是国师遵循申字辈又添了齐兰本名而来的。
郎梓不以为意,提了些旁的。
“这些时日,丞相虽诸多忙碌,却总借着商讨国是往寝宫跑,不过是想看看你。你……还不愿见他么?”
齐兰是侯相之女,这事,郎梓也是前几日才在丞相酒醉之后才无意间听来。
数年前,他还没来天元,太子病体沉疴,于沉眠中遇极大凶险,命悬一线。侯相忙于替渝皇筛选继承者,连妻子病重也未能回家,谁料当夜丞相夫人便病逝了。而后齐兰记恨父亲,只身报了宫中甄选,成为太子侍女,再也不愿回相府。
说起来,郎梓认为自己是有一些责任的。
琼梅骤闻密辛,早已识趣地退出庭院,留待此地让二人说话。
齐兰闻言,敛目轻笑,淡淡道:“尘世烟云,各人有各人的苦衷。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彼此安好,已然足够了。”
这番话,郎梓却是不懂。
他本是孤儿,父母在前的日子于他乃是世间最美妙的梦。好不容易得回母皇,却被坑了个满盘,也怎么都恨不起来。
一想到那是他这一世的生母,什么仇怨都烟消云散了。
齐兰轻轻叹息。
她望着院子里随风飘下的凌霄花,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一缕轻笑。
“师祖,你可知何为轮回?”
郎梓想了想,答道:“是另一场爱恨情仇的开始?”
“是啊。红尘轮回,因缘际会,一切皆是梦幻泡影。于凡人而言,百年便是一世,可对修士来说,不过短短数次闭关,匆匆即逝。父子,母女,亲人,眷侣,终究随着生死而别离。那些烙印在回忆中的,永远是可望不可即的念想呀。”
郎梓还是不懂。
甚至隐隐觉得,齐兰或许修道修的有些魔怔了。
齐兰起身,走出凉亭,步入院中。
初夏微风穿堂而归,她一身白衣,随风轻动,恍如坠入凡尘的仙子,缥缈不可方物。
红艳的凌霄花,秾丽盛开,却不及她容颜万一。
齐兰朱唇轻启,出口的话语却同他们探讨的没有分毫关系。
“师祖,申兰好看吗?”
郎梓点头。他虽心悦国师,却不得不承认,齐兰的确是她见过的最为貌美的女子,丝毫不输给玉虚山的女修们。
“那您为何不心悦我呢?”
郎梓哑然。
他初来天元时,的确喜欢过齐兰,甚至一度以为,齐兰就是自己梦中的女神。也不知为何,相处下来,他便将齐兰当作了姐姐,那一腔少年悸动,终究化作了亲情。
但他直觉,齐兰问的,并不是情爱之事。
“您瞧,世间万物早有定数。”满墙凌霄花骤然飘落,下了场绯红的花雨,齐兰在花雨中掩唇轻笑,“每个人,终有自己既定的命运。您终要与师尊长相厮守,注定造福天元,而申兰,也有自己的命运。”
郎梓越发迷茫了。
“师祖以后就懂啦。”
齐兰飘然而归,饮尽一盏残羹,冲郎梓眨了眨眼。
“昔日您出征,我送了您一方锦帕,师祖……还留着么?”
郎梓当然留着。
他还记得,那日雪花飘落,齐兰送他出城,叮嘱他早日凯旋,赠了他一方绣了花的锦帕的,他一直放在纳戒里没有用过。
可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出来,只好讪讪地看齐兰。
齐兰又笑:“我回去修炼了。师祖,可莫要被申兰追赶上哦。”
望着那角消失在门后的白袍,郎梓好半天没回过神。
依稀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可又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他再次掏出传音玉简,先给国师传了条讯息。
“你回来继续记得看看齐兰,我觉得她有可能走火入魔了。”
又给绵悲长老传讯。
“长老何时有空,我有要事相商。”
用过午膳,再小憩了一会,绵悲长老已到了寝殿。
他似是不习惯在这样的地方待着,坐在凉亭里皱眉饮茶,望着满院的凌霄花眉头深皱,满目怆然。
郎梓冲琼梅挤了挤眼,怪她为何不早些叫醒自己,便疾步上前,入了凉亭。
绵悲长老深思中忽然被打断,抬眼望见道祖亲临,赶紧行礼。
郎梓最烦这些繁文缛节,挥了挥手,邀他对坐。
他不好直接和绵悲说自己的想法,怕刺激他,便没话找话先缓和气氛。
“绵悲长老也喜欢凌霄花?”
绵悲摇头,苦笑道:“晚辈不喜欢。”
他没有说别的,郎梓觉得应该有故事,也不好再问。
直言不讳道:“我请你来,是有事相循。”
“老祖请说。”
“那个,长老觉得,推广魔道,是否可行?”
绵悲陡然站起,声色俱厉:“老祖?!”
“昔年风楼为创魔族,多少生灵九死一生,老祖怎么……?”
郎梓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跟着站起来,压着绵悲长老的肩膀让他坐回去。
他思忖着如何开口。
想了一圈,郎梓决定先探探底。毕竟,国师还没有告诉过他,异界入侵的事到底跟多少人交过底。
他手中转着茶盏,貌似随意道:“关于异界,长老知道多少?”
绵悲好歹也修行了近千年,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摇头苦笑,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道来。
道祖转世,异界入侵,只有郎梓不清楚的,没有呈闲派长老会不知道的。
他们知道的密辛甚至比郎梓自己还多。
郎梓花了好几分钟才拾掇好表情:“既如此,天元众生实力增强,岂非更有胜算?魔道亦是大道,就算……我们也不能歧视啊。”
绵悲长老叹息不止。
他也明白自己是心怀怨恨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此事的确可行。若让那些没有道根的凡人修魔道,的确可以增强战力。但魔道凶险,并非道祖亲创,亦太过凶险。不如,道祖问一问魔帝再做计较?”
他直呼道祖而非老祖,已是承认了郎梓的身份。
郎梓也点头。
若修魔道,的确要问过魔帝。凡人入魔,凶险难测,但魔帝应当有些法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快完结啦!最近有点卡文,申请暂时双日更TUT
第63章 六十三章
如换做其他人, 自是极难与魔帝取得联系的。
然而一来渝国自渝皇继位以来便同各族通商,朝中早有大臣统管异界联络事宜,郎梓前几日抗议魔帝不让臣民考试就进入人族的书信, 便是通过此渠道发出。二来, 呈闲派执掌道门, 虽大多数长老对魔族并无好感, 到底也肩负着维系魔界的重任。
更有传言,如今在位的魔帝慕云, 实为魔君追随者,与呈闲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事宜早不宜晚,郎梓写了封信陈述前因后果,托绵悲长老转呈魔帝。
做完这些,国师刚好回来。
时近黄昏, 郎梓在寝殿里拿冰符镇着碗莲子羹,这会玉碗上还沁着水珠, 国师薄唇轻勾,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郎梓这才同他说了修魔道的事。
国师放下碗,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波澜不兴道:“陛下可曾想过, 世人修道,反哺创道者。然而,魔道乃风楼所创,或许于您或许并无助益?”
这点郎梓也曾想过。
他微微蹙眉, 道:“可我让百姓修道, 并没有抱着让他们同抗异界的希望。若有一日祸患来临,他们自身强横, 方可保家人无虞,大道与魔道,又有何分别?”
他说的都是心中所想。
修道者,若非心机深沉之辈,极难说出与本心违拗的话,郎梓亦是如此。
透过此景,国师恍惚回到了万年前。
万年前,道祖居于玉虚山,常有人不辞辛苦翻山越岭来求道。那时,他并不知晓世人修道会为自己积累功德,却毫不吝啬,任由那些人抄录自己多年钻研的心血。甚至为不少求道者洗髓阀体,助他们早日入道,建立山门。
郎梓试图说服他:“利人而不损己,百利一害罢了。况且阿彘不是说过,那风楼早已被你打没了肉身,便是多些功德,也是枉然啊。”
国师笑着摇头。
郎梓总说他人性命与自己无关,可做的事情却南辕北辙。
他便颔首,“如此,臣亲自去一趟魔界罢,慕云与风楼同出一源,或许有法子让那些功德落在他身上,总比便宜了风楼好些。”
郎梓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就知道,国师是无所不能的。
两人坐着说了会话,国师讲了澜溪城的事,这一回倒不是有人捣乱。那澜溪宗有个唤做范童的修士,仗着资历深,将学生都推给了师弟,学生们却挤不下课室,致使场面一度骚乱。
“不是都定下了规矩么,怎得还会出现这种问题?”郎梓道。
致道堂大半事宜都由国师经手,他并不是在质问,而是奇怪。国师虽偶尔轻佻,在这类事情上却从来严谨,道门众多修士都怕他的很,断不敢掉链子的。
“旧怨罢了。”国师道。
他查探过那范童是否受人摆布。范童神魂澄净,身上也没有与异界接触过的气息,再三询问下,方知晓旧事。昔年呈闲派弟子入凡界试炼,路过澜溪城时,曾与他结仇,却给了他师弟吴青恩惠使之踏入道途。从此,范童便怀恨在心,以至于不顾大局亦要给师弟找麻烦。
郎梓从未见过这等小心眼的人,不由为人性百态啧啧叹息。
“莫说这些了。”国师轻轻捉住郎梓手掌,“臣观陛下眉心凝滞,您可是修行遇到了困境?”
郎梓赶紧点头。
明明他是国师的师尊,却要让国师来教导他修行,传出去说不定能笑掉不少人大牙。郎梓却坦然得很,哪怕他不记得,总归当初教会国师的是道祖,他就勉强当做自己教自己便是。
国师细细指点了郎梓几处,直教郎梓豁然明悟。
接着,国师又被郎梓央着去看齐兰,只得留他独自在房中修炼。
郎梓按照国师讲解的法门,戒骄戒躁,灵气走了个小周天,显而易见地感觉出修为有所松动,正欢喜不已,又见国师回来了。
“你怎得这么快?”
国师挑眉:“陛下,臣哪里快?”
郎梓:?
这才盏茶罢了,他就看完齐兰了,还不算快?
国师凑近了些,修长的手指搭在他衣带上,脸贴着他耳畔,吐息温热:“或者,陛下试试再说?”
郎梓:……
郎梓一跳三尺远,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这就不必了。”
国师低声发笑。
郎梓给他逗了这么久也没习惯,强撑着脸皮不露出羞怒之态,询问齐兰情况。
“她无事。”国师答的简洁明了。
他如此说,郎梓便不再问。他知道,国师从很久以前就不大喜欢他提齐兰,问多了反而不好。
两人又去院子里用了些晚膳。
等到月出东墙,侍卫长才一脸欣喜地回宫报道。彼时,国师已启程前往魔界。
侍卫长不顾自己满身臭汗,硬要给陛下演示火符,连琼梅都拉不住。
他尚未入道,却与火道相亲,勉强能借符篆调用些火性灵气。
郎梓拗不过他,让侍从给自己搬了个小凳子,退到门廊边瞧,又令大家退远些。
小侍卫们头一次看仙法演示,不愿退太远,个个面露兴奋,瞪大眼睛瞧着头儿表演。
侍卫长搓搓手,从怀里掏出火符,得意地冲琼梅使了个眼色,“你们瞧好咯~”
郎梓借着月色与宫灯,勉强能看清他手里的符篆,笔画歪歪扭扭,比他第一次画火符的时候还要糟糕些。
一句“且慢”还没喊出声,侍卫长已将火符抛掷半空,大叫了声“火起。”
紧接着,院子里的十几个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符被风吹回侍卫长身上,随着雷霆般的巨响轰然炸开万道火星,直将侍卫长崩出了院子。
有个小侍卫跳着脚张望,没找到侍卫长被崩哪去了,震惊道:“这便是头儿要表演的仙术么!可他为何要轰自己?”
郎梓满头黑线:“还不快去救人!”
众人这才知道侍卫长表演失误危在旦夕,乱哄哄地跑出去找他。
琼梅跑的最急,眼泪掉的比雨点子还快。
最后,大家是在澄心湖捞出的人。
澄心湖距郎梓寝宫百丈远,天知道他是怎么被崩过去的。
被驾到郎梓跟前的侍卫长浑身黑红,头发丝都在滴水,却还咧着嘴,笑地露出一口白牙。
“嘿嘿,陛下我会仙法了,厉不厉害!”
满脸都是快夸我的暗示。
郎梓给他嘴里塞了粒回元丹,抬手就是个爆栗。
“厉害个头!学艺不精,你是想炸死自己么?”
侍卫长委屈,转头看琼梅寻求安慰。
他身上的伤在回元丹的治疗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琼梅放了心,抿抿唇,一脚给他踹回了湖里。
侍卫长完全不懂自己哪里惹了众怒,原地上下游动,拿不准该不该上岸。
万一又给踹下来呢?
琼梅跪在郎梓跟前,哭着道:“陛下还是让他退学罢,不然琼梅就要当望门寡啦。”
一旁站着的淮菊和湘竹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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