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
他拭去他手上的脏污,他拂开他衣服上的碎叶,他握住他的手,而他温柔又心疼地注视着他。
后来他严肃地要求:“既然谈恋爱了,那就一定对人家好。”
而他郑重地承诺:“我会的。”
于是他教他骑车,清晨的风凉傍晚的风暖;他教他做饭,他的心意把餐桌铺满;他睡在他身边,他想像小时候那样往他怀里钻,可他长大了,于是他悄悄揽住他的肩。
但是呢,他住在别人家里,不回来。
他和别人拥抱,亲吻,做爱,却不愿和无恙。
他说别人是他的男朋友,只把无恙当弟弟。
李无恙颤抖起来,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哥哥没有,和我,在一起。”
“他又,走了。”
这一刻,他终于走出了这么久以来,一直存在的那个混乱世界。
这些快慰的光阴里,他一边明明白白编织着一个虚假世界,一边混混沌沌构筑起一个真实世界。
他没能在两边来去自如,他从那个虚假的世界走出来之后,他就把它忘了。
只剩下甜蜜又幸福的真实。
而这份他自以为的真实,终究破碎。
他的身体回归现实,然而灵魂还留在梦乡。
他的衣衫不整,他追出门外,在空旷的大街上茫然四顾,像个被扔掉的没有灵魂的疯癫木偶。
天边有朝霞从黑暗中涌起。
对了,对了。
他还想,还想永永远远地和哥哥在一起,但是,天亮了。
*江未如同一个游魂飘荡在凌晨的街道。
这个夜晚在他人生中意味着什么呢?感到愤怒、感到震惊、感到失去,甚至还有一丝被背叛感。
他永远希望李无恙快乐,可也无法接受他们的关系变质。
他希望这些从未发生,也不会发生,但如今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不知走了多久的路,恍恍惚惚,清晨冷风远去,他看着那扇门发了会儿呆,然后慢慢蹲在门前。
他一直看着手机上熟悉的名字,等屏幕暗掉时他再开启,反反复复。
也不知第几次这样之后,手指忽地一颤,在屏幕熄灭之前摁下了。
“北阳”二字出现在了屏幕中央,铃声响起第一声时,他打了个寒颤,慌慌张张地又挂断了。
他不久之前还和郑北阳打电话,歉意地找借口解释今晚不回来。
却在这个点儿,因为不堪、狼狈、委屈、难过时又跑来。
可是他真想抱住他,让他抱抱自己亲亲自己。
他捏紧了手机,下一秒手机便震动起来,他看着来电显示,眼眶、鼻子通通酸涩起——“阿未?”“阿未?”“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在哪里?”对面的语气焦急起来,有嘈杂的穿衣声传来,江未张了张嘴,第一声他没能发出声音,他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来见你吗?”“是不是在家,我去接你。”
“不想在家。
在家好难受。”
“不想在家,那咱们就不在家,你先去往门卫那里走,然后慢慢和我发生什么了,我一会儿就到。”
“不想去门卫。”
“你听话——”郑北阳拿起钥匙,拉开屋门——江未仰起头,慢慢起身,蹲太久他双腿完全麻痹,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郑北阳连忙扶住他。
他的眼眶和鼻尖泛红,睡衣都不曾换,整个人看起来好难过。
郑北阳揉了揉他的头发,想去亲亲他安慰他,江未本也微微靠近,却在即将亲吻时,忽地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带着稍许的鼻音,“我想先洗个澡。”
这套小公寓除了卫生间就再无其他隔间,进门左手厨房,右手便是卫生间,向前便可以看到床,比他自己租的房子还显逼仄,可在这里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床头灯光柔和,郑北阳正捧着电脑。
江未走过去,跪坐到床上,伸手揽住他,下巴枕着他肩膀。
郑北阳把电脑放到一边,旋身亲了亲他,“发生什么了?”“……”江未不自觉抓了抓他的衣服,“你是对的。
我全错了。”
“嗯?”江未摇了摇头,又凑过去吻他,然后问他:“把你吵醒了,困不困?”“没有,你打电话之前我就已经起来了。”
江未定定看着他,彼此交错的呼吸变热变烫,他问:“可以做爱吗?”郑北阳说:“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感觉你很难过。
我想和你分担。”
江未眨了眨眼睛,不说话,又凑过去亲他。
郑北阳坐着没动。
江未有点委屈也有些泄气,正要退离一些的时候,腰忽地被扣住,湿热的吻落了下来。
郑北阳和他亲热的时候,觉得今天的阿未比往常急切许多,像急于摆脱什么。
郑北阳想,既然他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只要他这里可以给他依靠,这样就够了。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们拥抱在一起细细亲吻时,阿未似乎终于恢复平日里的淡然与平静。
他们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动。
当砸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僵。
而当那一声有些声嘶力竭的“哥哥”响起时,他看到阿未的平静再次被撕裂,他的眼睛里尽是崩溃之色。
时间没有给他们再多缓冲的时间,随着一声巨响,浑身湿透的少年破门而入。
他大喘着气,而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只觉一道惊雷震彻他的世界,他几乎是扑来扣住郑北阳的肩膀。
郑北阳不防被他猛掼倒在地。
二人转眼厮打在一起,李无恙死死掐住郑北阳的脖子,他的双眼血红,似乎有着莫大的仇恨。
在听见那声“李无恙你住手!”时,他大脑中一半在告诉:他哥哥让你住手,一半却在让他手里越收越紧,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摸索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那一刻好似他积攒了无尽岁月的恨意都有了出口得以释放,他的脑袋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运转,唯一的指令让他抓起了它,冲着眼前这人狠狠砸去——“砰”的一声,剧痛传来,他被人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可身体上的疼痛也不及心脏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什么东西从上方散落,哗啦啦砸落在他脸上、身上,有如一场大雨。
他在这场大雨中,看见刚刚将他猛推开的哥哥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赤裸着身体,去扶另一个人。
他头痛欲裂,有一只手捏住他的心脏,让他疼得不能呼吸,他仓皇地、哆哆嗦嗦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膝盖擦过坚硬的面砖,他把衣服轻轻放在江未身上,“不给他看,哥哥,穿衣服——”“滚。”
江未一把挥开他。
李无恙出手得让人毫无防备,最初的那几拳几近是下死手,郑北阳的嘴角破裂渗出血丝,脖子上勒痕明显,江未见着,难受,后悔,心疼,眼前几乎模糊,“北阳,北阳,我们去医院。”
郑北阳捏了捏他的掌心,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乖,咱们先把衣服穿起来,不要叫外人看了笑话。”
“我不是,外人。”
窸窸窣窣穿一声中,李无恙冷不丁出声。
可无人理会他。
“你才是。
都怪你。
我和哥哥,好好的。”
他声音冰冷,眼神更甚,伸手就要把郑北阳从江未身边推开,却被人挡住。
“李无恙,你还要再动手吗?“请你出去。
“这不是你家。”
江未都没听过自己这样冰冷的语气。
李无恙却仿佛被某个字眼唤醒,他忽然之间就丢开了眼中那股子戾气,他抓住江未的手腕,径直往外,“回家。
我们回家。”
江未另一只手拉着郑北阳,拼命地挣扎着,可他也从来也被少年用上这么大的力气,挣不开索性放弃,呓语一般垂着眼眸道:“也好。
是该说清楚了。”
他回望了一眼郑北阳,无声安抚:“就一会儿。
一会儿就回来。”
他沉默地、趔趄着被李无恙一直拉扯到楼下,才惊觉天地间一片雨幕,李无恙把自己的衣裳挡在他头上。
江未配合地与他坐到了车上,和驾驶位的沈赋臣打了声招呼。
沈赋臣被李无恙喊出来接他的时候,却没发现他,直到再次联系,他驱车追赶,才发现李无恙自己已跑出去了小半路程,他已经许久没见到他老板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了,甚至比起从前更甚。
他没有多言,沉默送他到了这里。
此刻他从后视镜瞥了眼后座二人。
江未神色平静,可细看那眼神依旧有什么在翻滚。
小李总替他整理着衣服,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感谢。
小李总手指忽地停下来,停在了江未的颈边。
“你为什么,总是要让他,这么对你?”“我说过很多遍了,他是我男朋友。”
李无恙立即抬头对沈赋臣道:“回家。”
沈赋臣正要发动车子,却听江未说:“请等一下。”
他看着窗户,静下心,听见了雨声,他说:“无恙。
你之前和我保证过,不会再伤害他。
你没做到。
以前原谅你,我觉得我错了。”
李无恙瞳孔缩了缩,连忙说:“没有。”
他无从解释,他也清楚自己的确恨不得杀了那个人,可他想告诉哥哥,他一直把承诺记在心里,但他没能控制住,那时候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江未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清楚你是在什么地方误解了。
本来先前在家里,我也说了,可能你还是没往心里去,不过没关系,现在我给你都说清楚。
正好沈大哥也在这里,就帮忙做个见证——“郑北阳才是我的男朋友,这一点不会因为你主观上的想法改变。
你是我的弟弟,这一点不会因为你主观上的想法以及其他任何因素改变。
所以以后,也请你不要再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做任何事情。”
“我也可以,是哥哥的,男朋友。”
“我刚刚说了,随便你自己想,我都不会把你当我男朋友。
我和你也从来都没有在一起。”
李无恙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声音嘶哑:“那么,请哥哥,现在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的。”
“我喜欢哥哥,什么,都给哥哥,比他喜欢。
哥哥和我,在一起。”
江未身体不由自主微不可察地一颤,“不可能的——”他坚定地去开门——肩膀却猛被握住,身体被扭转过来,少年几乎扑进他怀中,用力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气势汹汹的吻,让他毛骨悚然的唇齿交缠,在蔓延开的血腥味中结束。
江未手背抹去唇上血迹,他拉了拉门把,没有动,“沈大哥,麻烦开下门。”
李无恙瞪着他,那双鲜有情绪的双眼此刻布满红血丝,他双拳握紧,大声说:“不准开门,回家了!”“——如果你连我的弟弟都不想当了,那就不开吧。
可能你也不稀罕当我弟弟,不过以后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不会再看你一眼,永远也不会再对你笑——”少年惊恐,汗水止不住地从他额头上渗出,从他本就潮湿的鬓角滑落,他慢慢抱住头,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从嗓子里抠出拽住撕扯出了一个字:“——开。”
然后他听见“咯噔”一声,门锁松开,车门打开,有人离开了。
他往那扇门扑去,双手扒拉着车窗,看着那人走远了,不见了。
江未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一刻学会了哭泣。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哥哥回去的路上也悄悄掉了眼泪。
第53章
江未和李无恙之间曾有过许多次的告别与挽留,而那一天是江未第一次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叮嘱与回头。
但也许李无恙的字典生来没有“退缩”二字,他的身影依旧频频出现在视野。
他到现在仍然无辜的、好似浑不觉自己做了什么的神态,与郑北阳脸上、脖颈上迟迟未褪的淤青一样扎眼。
等到郑北阳的淤痕完全复原,外头的气温已经接近三十度了。
江未在郑北阳公寓、学校实验室和医院之间来去,很多时候,他甚至能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或是在外头安安静静守着,他假装浑然不觉,但心头闷堵得厉害。
同学同事都戏谑“哥哥弟弟吵架啦”、“哥哥要让着弟弟呀”,更添压抑。
考试月,教学楼安静至极,学弟学妹们在复习,实验室里他的助教同学正在给人答疑。
江未一个人在开水间待了太久了,冷不丁闯入了女孩子的声音,让他有骤然惊醒的感觉。
“江师兄,你竟然会抽烟啊!”女孩诧异道。
江未看去,是直系大四的学妹,对方最近正在和严老师商量暑期实习的事,因此时常能见到,女孩子又是个外向热情的性格,没几天便熟悉了。
江未看了看指间的香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好奇,试试。”
“这样啊,我感觉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不开心的话也可以找我聊聊哇!”眼前的小姑娘二十出头,有着这个年纪的青春活力,靓丽的脸庞,飞扬的神情,具有感染力的活泼语气,仿佛人生充斥着无尽的阳光,永远也不会被什么事烦恼、难倒,让人羡慕、喜欢。
昨天晚上导师还在微信问他,这个女孩子怎么样,你觉得她能和严争处得来么?大有介绍两人认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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