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母脸色顿青,平复了下情绪,道:“北阳,你听见了没有?不要再闹更多的笑话让人看了——”……“我是答应过你,不再阻止你们。
但那是建立在你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基础上。
现在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你分手才肯放过你叔叔,你能不分吗?北阳,做人要问心无愧。”
……“你叔叔都要进监狱了,只有你能帮,你不帮,你怎么问心无愧?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你想用这种方式反抗拒绝?“没错,你有本事,小时候自己打工也不拿他的钱交学费,长大了也不肯要他帮你,但你这就问心无愧了?你大学之前,他好歹供你吃住,也算待你不薄——他亏欠你了么?罗女士说到此处,一旁丁行立无不怨恨道:“何止是不亏欠,只怕是被你亏欠了吧!”罗女士心中咯噔一下,下一瞬丁行立就把她一直不愿去面对的可能性给撕开了——“我爸清清白白做生意,恐怕就是因为你才被陷害的,人家压根就是奔着你来的,算我家倒霉,被你害成这样!“我妈在的时候,哪一年日子不是顺风顺水的,当年我就让我爸别让你们娘俩进门,他不听劝招进了两个丧门星和白眼狼,阿姨,你克死了前夫不说,现在又来祸害我爸了吗?你祸害就罢了,那能不能管教好你儿子,别做些伤天害理、忘恩负义的事情!”罗女士一听这话,只觉两眼发蒙,脸上青白交错,一惯的优雅有些难以为继,她最忌讳的便是这些话题。
若是在以往,儿子必定维护她,如今却鬼迷心窍,冥顽不灵,如失了魂一般,任凭人侮辱。
她哆嗦着嘴唇,目光四下搜寻,寻见了茶几那里一根眼熟的铁棍,当即抽出,抽在了儿子背上,“你听见了没有!有人骂你妈克夫命,骂你忘恩负义,你还要固执下去吗?”挥完这一下,她便失控了。
“从小到大,除了你离家出走那次,妈妈没打过你,但你让丁家替你承担后果,这一顿打为不为过?”“不该要的别要,要不起的别要,你实在想要——那也别拖累父母!”打在儿子身上,心中揪着疼,疼到她止不住落泪。
丁行立却讽道:“阿姨,我爸怎么用这棍子打我的,你可都是见过的。
你这个力道,能让他知道错么?能把我爸爸放出来么?您瞧那位小李总,正瞧着呢,这力道,能让人解气么?”罗女士抬头看去,只见李无恙还坐在餐桌旁,背倚着座椅,神色如常地望着他们这边,双手微微抬至胸前,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
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刚刚什么时候把这枚戒指戴上的,除了沈赋臣。
沈赋臣曾经见过他数不清多少次在工作间隙,将这枚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取出,戴上,取下,那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样子,仿佛这是他千方百计窃来的宝物。
那时候他对自己的老板感到无比的怜悯。
而此时他同样也对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位主人翁而心生同情。
他也是恶的参与者,甚至是许多次恶的参与者,他本有着最正常的喜怒哀乐惧和同理心,但却视而不见反施恶,因此心怀愧疚,深感不安。
在一段日子前,小李总曾指着影视中某个情节,问他:“有用?”他回答说:“正常情况是的。”
因为这世间大多数人享有的都不止一个情感,所以所需要付出的也不止一个情感,于是需要选择,需要取舍。
尤其是血脉恩情浓于水,不论是真切的感情,还是对恩情的执着,抑或对自己良心的约束,永远将是一个人的软肋。
他没有将此番解释说出,那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少年浑不在意地说:“我这里,就没用。”
他收回思绪,看向前方,担忧神情也落到了罗女士的眼底。
在这位助理悲悯之色的对比下,那少年的冷漠更令她骇然。
她身体轻轻一颤,不安地转了转棍子,可却无法再下手更重,然而猝不及防之间,手中铁棍猛被夺走,只听丁行立道一声:“您要是不忍心啊,我来帮帮您好了。”
下一瞬,铁棍猛击在郑北阳的膝盖上。
剧痛激起冷汗,郑北阳没能稳住,跪倒在地,扶住茶几才勉强保持身体的直立。
罗女士见状崩溃大哭,哭泣毁了妆容。
郑北阳已经许多年没见到母亲如此狼狈了。
再次走进一段婚姻,她整个人都比那些年带着他辗转漂泊时年轻了许多,可又在这一瞬间全数崩塌。
他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唇,无声说:“您别哭了。”
他其实并未觉得疼痛,因为从今天见到李家别墅开始,便又一种痛感缓缓被撕开,到此刻,所有筋、脉都已断裂,只剩下那微末的血肉还联结着,他小心地维持着这最后的联结,又悄悄走了一遍过往。
然后他慢慢地把最后的联结,轻轻一扯,说:“您别哭了,我——”忽地,手机铃响起,他震了震,而屏幕上的名字也被罗女士收到眼底,她急急瞥一眼李无恙,道:“北阳!现在就和他说吧,和他说明白,说了我们去医院——”听她此言,李无恙立即起身,大步走了过来,道:“还没有,商量好?”他盯着郑北阳的手机,眸光森冷。
郑北阳抬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请稍等一分钟。”
他接通了电话。
李无恙慢慢握紧了双拳。
郑北阳耳畔是他亲爱的阿未关切的声音,他静静地听着。
因为没有回复而渐起焦急,江未追问着“怎么不说话?”、“北阳,不方便说话吗?”他有些贪恋地听着,突然盼着他能再说多一些,久一些。
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听够的一分钟。
“阿未,我觉得我们各自家庭的压力都会比较大,所以我考虑了下,我们还是——“分手吧。”
第56章
“江未啊,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明天系里的那个会你就别去了,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定科的事儿之后我和你单独说。”
地铁穿行声轰轰,江未斜倚着座椅挡板,听完严老师发来的语音,敲了两行字回复过去。
随地铁空调已开,空气不太新鲜,出去后人潮翻涌,他被推搡着随着大流出站。
回到公寓,看到里头依旧空无一人,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习惯性地又翻出手机,这时有电话进来——“至安。”
“哥!”至安的语气颇为雀跃,“中考成绩出来了!我能去你的高中——就是一开始你和小郑哥一块读的那个!”……“哥?你能听见我说话么?”“……”江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充满惊喜,“那太好了!终于可以完全松口气了。”
可能还是他的声音惊喜不足,或是意识到他近来正在烦恼,至安兴奋的语气也收敛了很多,“是的……哥,你和小郑哥的事……”“我们没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么?”“哥,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呢。
我有几个同学一起约着出去玩……”至安说了个地名,他也没听太清,似乎是寄城唯一的那座山。
至安说得犹犹豫豫,生怕他不同意,又补充道:“有大人陪着的,有个同学的哥哥会跟我们一块儿去的……而且他们票都帮我买了,都很希望我能去……”“好,过会我给你转点钱,记得把钱给人家。”
“不用啦,你和爸妈平时给的零花钱我都用不上,都有好多了。”
江未没说什么,叮嘱他记得把药带齐,然后又给他转了些钱过去。
外头下起雨来,江未看了会雨,却又接到了母亲的来电。
母亲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想明白没有?分了没有?听妈妈的话行不行?最初他坚定反驳,后来他沉默反抗。
最初,他想,郑北阳许亦是遇到了家庭反对,“分手”之言也只是权宜,母亲给的压力很大,但他不能让自己这边再雪上加霜。
后来,郑北阳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公司受困卫得得他们也因为联系不上他而焦急不已——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甚至他忍不住担忧郑北阳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
他担心得要命,近来一直在烦恼的定科事宜、母亲的逼迫,在这种担忧下也通通被往后放,他已经无力再去应付其他的事情。
他的沉默使得江妈又气又急,直说他鬼迷心窍,而后恼怒地挂断电话。
随后断断续续又有许多消息跳出来,有实习中的事,定科大会的情况,学弟学妹请教问题,还有……李无恙。
找他的人那么多,唯独没有郑北阳。
他安静地等着这漫长的一夜过去,其实如果严老师不提,他也是要请假的。
前往寄城的最早班动车是翌日早晨八点一刻。
步入盛夏,以S市为中心这一大片沿海地区都赶上了梅雨季节。
江未头抵着动车窗户看了一路大雨,什么也没看进去,心情一如这闷热天气。
赶到郑北阳继父家时,下午近两点,这栋小别墅他只在初中来过一回,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位置,但最终结果却让他的心坠入谷底。
是郑北阳那位继兄开的门。
丁行立见到他后愣了好一会儿,心道眼前这人长得再好,不还是个男的。
也不知那个小杂种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有那位小李总名义上说是哥哥,恐怕也是好这口,否则怎么能扯得上关系。
他眼底鄙夷之色丝毫不掩,但记着那天那位小李总离开后,他的助理叮嘱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郑北阳早回去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我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我担心他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搞同性恋被他妈骂了一顿算不算?你要是担心他出事,那就老老实实和他分手吧,他妈闹起来我家都鸡飞狗跳的。”
丁行立说罢就把门甩上了。
江未离开时脑袋里一时有些茫然。
这一天江未马不停蹄,未曾歇一口气。
回到公寓楼下时雨水已停,但他浑身上下早在寄城就淋湿,黏在身上半干不干。
仰头看去,忽见公寓那里灯光亮着,他心中顿时惊喜,连忙往里头跑去。
没走出几步,就被原先隐于阴影中的人拦住,但心中喜悦让他未多言语,只轻轻推开,便大步往电梯走去。
李无恙匆匆跟上他,眉头绞在一块儿:“哥哥今天,真晚。”
如果在之前,江未总免不了叫他不要再跟着,可这次却丝毫没听到似的,目光只盯着不断跳跃变化的楼层按钮。
李无恙指尖稍稍颤抖了下,歪着头又追问道:“哥哥去哪儿了?”江未不答。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江未立马跑出去,到公寓门前着急地敲起门来,里面毫无回应时,他又自己拿出钥匙,却在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懵了——钥匙拧不动。
江未整个人愣了许久,然后拼命地敲门,直到隔壁被惊动。
走出来的姑娘意外道:“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呢!你等一下。”
她折身回屋,很快就推出了一个行李箱,“白天有个阿姨过来收拾东西,说你们退房了,让我把东西转交给你——诶!你没事吧!”女孩儿见他面色陡然惨白,不由紧张问道。
“只是阿姨吗?还有其他人吗?我……我室友他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
江未有些僵硬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翻出手机,又打给郑北阳,这次不再是关机,却是直接被挂断。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阿姨来退房,北阳可能都不知情,或是也是迫于无奈,然后他忽地想起自己钱包里,还留着郑北阳给的另外那套房子的钥匙,心中燃起些许希望,他顾不上行李箱,又匆匆下楼。
那里的房子成了江未最后一根稻草,过去的一路,他多么想能看到那沉寂了许久的地方,又重新亮起灯火,像这一年还没有来临的时候那样。
可是当他走进蒙尘的故地,郑北阳依旧不在。
他站在空旷的客厅,慢慢蹲下身,手机电量,岌岌可危,他反复拨打起那个号码。
被挂断的间隔似乎越来越长了,终于有一次,呼叫音响到了最后一声,机械的女提示音传来之前,电话被接起。
那一刻江未眼眶通红,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边也久久未出声。
最终江未忍不住,小声问道:“公寓那边我进不去了,我现在在以前的老房子里。
郑北阳,你什么时候回来?”“阿未,抱歉,暂时我不会回去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阿姨是不是为难你了,我妈妈也是在催我,不过也没关系,谅解和理解得努力争取才——”“阿未,那天我说的分手……”“如果暂时假装分手,能让阿姨平静一段时间消消气,那可以和我偷偷说一下嘛。”
“不是假装。”
“……怎么可能不是假装?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说得那么仓促,都没有和我好好解释,怎么可能不是假装的呢?你这样不回来也不接电话,我很担心,等你回来咱们再商量这件事情,行吗?”“阿未,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能接受,但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呢?我想不通,之前阿姨过来,还有我妈知道后,你都不是这样。
你突然要分手,很莫名其妙地说分手,你要我怎么信?”忽地有人敲了下门,江未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哥哥”,那一刻,他心脏忽地猛跳了一下,一个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麻的念头突然蹿了进来——他犹豫了片刻,有些艰难地问道:“是不是,李无恙做了什么?”郑北阳那边却低低一笑,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未,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他放手的同时,他也亲手将阿未推进了深渊,他也将在看不到的地方,目睹着魔鬼也向他伸出手,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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