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由石林阵中光线折射入眼,而在大脑皮层形成的虚实结合的幻象,会呈现出人心底最渴望的一面。论心无人是圣人,但凡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三千烦恼丝,有的人会在心魔面前就此坠入阿鼻地狱,有的人则选择斩断自己的欲念与不堪。
而沈非玉,选择接受自己。
心魔蓦地爆发出惊天大笑,笑罢,双目紧紧盯着沈非玉双眼,“你可想好了?”
沈非玉望着他,抿唇不答。
“你知道你要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自己吗?你怯懦,偏又渴望,在心上人面前却装出一副无辜清白的样子,真叫人作呕!你隐瞒自己身份,只为在那荒草不生的山上寻一处落脚,可那里真能容得下你?你妒恨,嫉妒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心魔越来越说不下去,因为他的脖子马上就要完全消散。而沈非玉始终清清泠泠的站在原地。
心魔住了嘴,即将消失前,他摇身一变,化作沈非玉的模样,拼着最后一点时间,狰狞咆哮:“沈非玉,终有一日,你我会再见面的。”
沈非玉的回答则是一剑劈开心魔的脑袋,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恭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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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非玉睁开眼,树梢筛漏阳光,落入眼中的只有些许跳跃的光斑,并不刺眼。身下有些颠簸,频率却令人舒适,沈非玉懒洋洋的发出一声喟叹,转了转脑袋,把自己团得更舒服些,他动了动唇,还带着一丝惺忪睡意,像猫一样撒娇:“师父……”
洛闻初背着人,施展轻功,在树林中飞跃,闻声直接酥了半边身子,险些一步踏错摔了下去。沈非玉注意到起伏弧度扩大了些,双臂搂着洛闻初脖子,浅浅笑开。
洛闻初忽略那点不同寻常,翩然落到一枝粗壮的树干上,“醒了?下来看戏吧。”
树下,有片开阔空地,场中四人对峙。沈非玉探头看了一眼,竟然是曲靖之与那三人小团伙遭遇上了。
洛闻初绝口不问沈非玉昏迷前遭遇了什么,端的是不动如山,沈非玉在他背上赖了会儿,翻身下来,跟他一起蹲在树上,望着下方四人。
洛闻初则同他粗略交代了密石林大致地貌。
简单来说便是经过了一座迷宫后,又穿越一片树林,到了石林阵中央的空地,洛闻初试过,可以用轻功进来,但是却出不去,基本上只能在阵内绕圈,他言简意赅:“这里的石头和树都会动。”
这些动静都是悄无声息的,等人进来后,再封锁出路或暗中改道,是以从树的年轮与树叶指向根本辨不出方位。
就在两人悄语间,下方的战斗,也打响了。
居然是曲靖之先手。
飞花拈叶,千树万树梨花开。
定睛一看,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梨花,而是雪白的圆点,圆点周围成锯齿状,谁要是不小心被擦过,便是一条血淋淋的伤痕,这些圆点也不需要曲靖之费心操控,这还不是他真正的绝招。
曲靖之猛地跺脚,内力震起地上残枝败叶,将四人包裹其中,曲靖之灵动的身影在其间穿梭自如,随心而动,手拈飞叶,于无形中取人性命。
“可惜,”洛闻初点评,“浮花手,还是要在花里才好看。”
一片枯枝败叶的,能好看到哪儿去?
战局中,那白面书生先倒了下来。
他是曲靖之的第一个目标。
第二个目标,则瞄准了云容道人。
曲靖之刚至身前,云容像是早就料到了般腾身而起,两袖鼓囊,曲靖之警铃大作,暂且退开,下一秒,他原本所在地被两股绞成细细一条的龙卷风浪击出两个洞,看那周围不规则的痕迹,不难想象这股气劲要是被打入身体,脏腑会成什么样。
在这时,那背头刀客取出横刀,往地上一插,举刀一划,便划出一道石板,石板压下,轻而易举地将飞叶震落。
而此时,那倒地的白面书生竟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随手抹去颈边血痕,连带抹去了一层厚厚的粉。
沈非玉看得眼角直抽。
敢情他一身的白皮儿都是涂上去的,甚至厚到能抵挡致命一击,这是什么令人窒息的保命操作?
下方,云容从袖子里掏出止血药,丢给书生,转首面向曲靖之:“大家都是来捉拿剑客的,何必自己人打自己人,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曲靖之生平最恨人说他矮说他小,梗着脖子说:“小什么小!我兄弟可不小!”
说完,自觉哪里不对劲,便住了嘴。
云容:“那这位兄弟?你何必跟我三人过不去?”
“我看你们偷偷摸摸跟着燕林生,不像好人。”
云容嘴角一抽,他想说他跟着燕林生只是为了助他找到那剑客,顺便打跑其他人罢了,这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非要来拦他们的去路,而燕林生知道他们三人是谢卫河找来的打手,只冷冷丢来一眼,居然就这么自己走了。
对方久久不言,曲靖之自觉找到了对方痛脚:“我告诉你们,能打败燕林生的,只能是曲小爷我,你们都得靠后。”
“没意思,”树上,洛闻初摇着扇子,百无聊赖的说,“非玉,走了。”
沈非玉:“师父,就留他一个人吗?”
他指的是曲靖之。
“一个人怎么了,我看他一对十都没问题。还是说,非玉你担心他?”洛闻初眯眼道,“素昧平生,担心他作甚?”
洛闻初忽然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昨日你俩嘀嘀咕咕,难不成以前认识?听闻这浮花手曲靖之乃是柳州四大世家之一的曲落书的小公子,你与他相识,又姓沈,难不成……”
说到这里,洛闻初忽然说不出话了,只因沈非玉眼中涌上的挣扎,那目光看得他心软不已,立即住了嘴。
无论是时间,还是场合,都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便在这时,震天响声在众人耳边炸起,土层翻滚,震荡不已,滚滚烟尘腾空而起,洛闻初神色一敛,揽过沈非玉,二人翩然落地,曲靖之惊呼:“你们怎么在这里?”两人顾不得理他,洛闻初望着浓烟中的方向,深深颦眉。
“听声音,是霹雳子,可是威力却比我所知的大得多。”
而这样威力巨大的霹雳子,一般只用在战争中,寻常江湖人哪个会没事干揣着火|药到处跑?这是官家明令严禁的东西。
“走,过去看看。”
密石林中的人不约而同朝着爆炸点而来,然而等到众人聚集过来时,只看到一具被炸成焦炭的尸体,看身形,是那个莽汉的。
“他一定与谁发生了争斗。”
“这也太惨了,找个人而已,何必把命都搭上去?”
众人议论纷纷。
“凶手是谁?”
“谁不在这里,想来就是谁了。”
有人反驳:“不在这里的人可多了,进来三十二人,到了这里的不过十六人,多数折在进门后的心魔境中,再说,若凶手去而复返,混入我们这群人中,怎么分辨?”
“还分辨什么?死个人而已,只能怪他自己运气背,大家都是出来闯荡的,谁不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
最后这人的说法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毕竟这种事发生的太多了,谁也无法还原当时情景。
却在这时,燕林生押着一名行动不便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他瞥过在场众人,在那尸体上多看两眼,而后把人往前一推,“剑客,捉到了。”
第十三章
照理说,剑客捉到了,众人没了目标,也该回去了,可是现下死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燕林生身上,端看他会如何做。
燕林生拧眉不语,他根据谢卫河给的提示,一进来直奔那地点,这条路是歇花宫花费许多人力物力找到的一条“明道”,但是谢卫河也不确定这条路会不会因为石林移动而产生变化,给燕林生的唯一嘱托便是快。
最终燕林生在给定地点附近找到了剑客。刚将人绑了,正打算原路返回,谁知一声震天巨响,伴随而来的还有细微的轰隆声,隐藏在爆破与风声中,一般人很难察觉。
可这逃不过江湖人的耳朵。
燕林生心道坏了,道路改变,就连他,此刻也很难找到出去的路,而且他也没料到这出闹剧会出现死伤者。
垂眸扫过那具焦尸,燕林生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眼下,先找到出去的路罢。”
“说得倒轻巧,你来找?”
进来时的头晕脑热到现在也散得差不多,从入口进来的人经历了一场幻觉,心智坚定些的清醒过来便见到身边同伴陷入心魔境,一副被魇住了的模样,那颗贪财的心热度稍降,当即打起了退堂鼓。
说来也邪门,明明转身就能看见入口,却怎么也靠近不了,只能看着入口离自己越来越远,上一秒还在身边的同行者转瞬消失,不得已,只好进入中心腹地,一面寻着剑客,一面寻找着破解石阵的关窍。
他们如同四处乱窜的无头苍蝇,还是那场爆炸将众人引到一处。
回望众人或是期许或是疑惑的目光,燕林生摇摇头:“燕某也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吵囔过后,又各自为营,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散开。
只不过,他们却没有真的就此离开。
众人不约而同的躲入石后、树丛里,暗中窥伺燕林生的一举一动。
燕林生乃歇花宫高阶弟子之一,而密石林又在泗水城地界之中,他们不信谢卫河会不给燕林生一点指示,跟着他,比自己胡来安全得多。
燕林生微微叹息,对旁人的目光分外敏感的他又怎会察觉不到躲在暗处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只是懒得再去辩说。
一时间,还留在原地的只剩燕林生与剑客,以及云容三人。
云容带着谄媚的笑容凑到燕林生身边,“燕公子,咱们休整休整,便离开此地吧。”
燕林生丢去一个冷淡的眼神:“离开此地,又该往何处走?”
云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谢老前辈不会没给一点提示吧。”
“哪怕说了,此时也没有价值了。”
“这又从何说起?”
燕林生默然。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石林重排,树木改道,可有千条路。”
几人望去,只见洛闻初一袭黑衣,懒洋洋的靠在树下,横抱双臂,虚着眼望着自家找路的小徒儿,唇边勾着一抹比阳光还温煦的笑意,将剩下的话补充完整:“同理,亦可无路。”
背头刀客粗声粗气的说:“眼下可如何是好?”
“你问我,我问谁去?”云容没好气道。
“路嘛,总是人走出来的。”洛闻初气定神闲的说完,走到沈非玉身边,替他擦去鼻尖的灰尘,“可找着了?”
先前沈非玉说让他一试,洛闻初便当真不管,无论沈非玉是蹲着查看树干,还是趴着找地上的痕迹,他都一概不问,只在沈非玉露出明朗笑容时,这才施施然上前。
“算是吧,”沈非玉指着某个方向,“我推算得不错的话,该往这边走。”
燕林生满面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小师弟一直都是温润沉静的模样,甚至沉静到有些沉闷,只在旁人问到时才开口,别的时候都挂着文静笑容站在暗处,却不知他还会这些东西。
“沈师……非玉,你确定这条路没错?”他忍不住问道,着实是心中太过震惊。
沈非玉又埋下头看了看,肯定道:“没错的。”
几人将信将疑的跟了上来,在几人身后,远远缀着一群尾巴。
约莫半个时辰,几人走出树林,出现在眼前的,是密石林最外围的石阵迷宫。
沈非玉指着石阵说:“这阵里的石头有些特殊,在阳光下会‘隐藏’自己,只有在阴暗无光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而且它们时时在变动,眼睛所看见的,会扭曲自己的感觉,哪怕你想选择一条路直线前进,也未必能走出直线。所以才有进来的时候用轻功没问题,出去的时候却行不通,只会觉得入口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众人听闻,茅塞顿开。
刀客问:“那我闭着眼睛,轻功飞出去不就得了?”
“都说了石头会动,”洛闻初晃了晃脑袋,“你又不是那一生只歇一次的鸟,总有停下踩踏借力的时候,你一闭眼,怎知落脚处是不是安全呢?再者,你就算落地前睁眼观察,这些石头能根据日光折射,使人产生幻象,你又如何确定自己能够恪守本心?”
“既然如此,那我们轻功进来的时候怎么没中招?”
沈非玉一语道破玄机:“这个石阵,只会困住想要出去的人。”对于急着往里送死的人来说,放他们过去便过去了。
洛闻初悄悄打量着沈非玉。
先前他数次试着出去,离出口只越来越远,往里走却没任何反应,小徒弟当时尚在昏迷,他是从自己的三言两语中推导出的结论?
洛闻初的目光愈发玩味起来,沈非玉在他眼中好像成了一个缠满谜团的古朴宝盒,起初若是不注意,或许就要被他的外表骗过去了。
刀客哼哧两声,显然不服,却又想不出旁的问题来刁难。白面书生敲了敲他的臂膀,安抚一阵,随后长袖掩面,细长的眼眯了起来,见缝不见眼,转向沈非玉:“那听小郎君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一路上都不见他开口,谁知一开口便是戏腔调子,声音如黄鹂啼鸣,清越悠扬。
“若是不急,可在此待到晚上再说。”
沈非玉不觉有异,洛闻初却听得眉头一跳。
小郎君?
当着他的面儿唤他的人郎君?看他不打死这个“美娇娥”。
白面书生对上洛闻初的视线,倏地浑身发冷,戏腔改白话,改得无比顺溜,“缘何要等到晚上?现在不行吗?”
沈非玉冲他微微一笑,日光衬得他肤色如雪,眉眼如琢,一双杏眼润润的。
“等到晚上,没了强光,这些特殊的石头就变成了普通石头,哪怕会移动,也引不了人入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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