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夜入禁宫吗,这就叫他滚吧,你和小孩子生什么气?”
沈重暄却趁机反握住孟醒的手,孟醒起先穿得不多,这会儿手还冰凉,被他融暖的手心包裹着,一时没来得及挣脱。沈重暄抬眼看向封琳,语气淡淡:“您这样兴师问罪的样子,倒像是我害死了封珏姑娘和斩春君。”
孟醒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望向封琳,惊问:“燕还生......?”
孟醒无论如何也猜不全,他被禁足在养心殿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封琳果然被他激怒,冷笑数声,只说:“无论我是为何而来,你这条命,今天都得留在这里。”
沈重暄同样回以冷笑,抚上腰间佩剑:“那就试试。”
他也早对封琳郁结在心了,无论是步步紧逼,对他毫不遮掩的杀心,还是欺骗孟醒,害他软禁在宫,还是借他和宋逐波的恩怨激化事端,甚至是封珏的生死,封琳都必定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孟醒一时不备,沈重暄已然纵身抽剑,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封琳甚至不消拔出长离,只顺手夺过身边禁军手里的□□,烈烈红缨宛如一簇迎风的火焰,同样迅捷地袭向沈重暄,一剑一枪战得如火如荼,皆是杀机毕露,毫不遮掩。
沈重暄虽然初出茅庐,但经历了和宋逐波那一场生死之战,境界同样有了大突破,以往纸上谈兵的理论都有了新的体悟。可即便如此,如今的他也绝非封琳的对手,封琳本就天赋不俗,又曾师从孟无悲,学的是封家传承多年的昆玉剑,加之浮屠蛊虫的加持,这几年同样进步神速,沈重暄根本不可能做他一合之敌。
孟醒下意识摸剑,才想起自己的酌霜剑早就被武盛帝收缴,他又不是封琳,能随便抢一把枪,孟醒只得捞过一旁的拂尘,仗着自己身法玄妙,几步冲进战局,一击拄在封琳肩胛,又抬腿抵住沈重暄的胯骨。
两人都不愿伤了他,沈重暄率先撩了个剑花收剑,封琳哼笑一声,收枪道:“你躲开,我等下再跟你算账。”
孟醒松了点拂尘的力道,胆战心惊地问:“你还打他吗?”
封琳看也不看他,兀自道:“我要杀了他。”
“嗤,”沈重暄回以冷笑,神色尽是挑衅和恼怒,“我是命贱,但也不知道你配不配来拿。”
孟醒连忙踹了沈重暄一脚,趁机把他护在身后,冲着封琳赔笑道:“何必这么急呢?先让我知道一下,这是出了什么事?如果真是元元犯了错,我为人师表,还得株连呢。”
“让开。”封琳深吸了口气,神情全不见白天封珏和燕还生初初殒命时的癫狂,而是一派死寂也似的平静,“孟醒,我现在很认真,你让开。”
“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
“滚开!”封琳脸色陡变,眼中席卷着压抑多年的狠戾,□□带动一阵疾风猛然刺来,连带着他的衣摆都猎猎作响。
沈重暄呼吸一窒,下意识想要挡住孟醒,反被孟醒以更加不容置疑的力道挡在身后,但见孟醒一扬拂尘,几声激响,堪堪挡住□□来势,拂尘的手柄却已被刺出几个窟窿,将折未折。
孟醒丢开拂尘,叹道:“到底是什么事,也不让我知道一下前因后果?”
“我姐没了。”封琳说,“我想做的事就快做完了,可她不在了。”
他刻意地别开眼,不让孟醒看见他眼中掩藏不住的悲戚和暴戾。
封琳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额角跳着青筋,孟醒第一眼看过去,竟分辨不出他是在难过还是在生气。
——但他很痛苦。
孟醒犹豫半晌,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他能感觉到封琳的悲恸,可他偏偏不长于共情,只能道:“节哀。”
“节哀?”封琳低下头,嘲讽般地笑出声来,“孟醒,你知道你的好徒弟做了什么吗?”
孟醒叹了口气,温声道:“但我至少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琳儿,你现在很不冷静。”
封琳气得跳脚,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他,却听殿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名禁军守卫跑得气喘吁吁,重重地跪在养心殿外,大声喊道:“封公子,有个黑衣人从宫门直接闯进来了!”
封琳暂且捺下怒火,问:“长什么样?”
“是个男的......好像是个瞎子。”
孟醒一听这描述,顿觉心中大定,更加安心地拉住沈重暄,小声问:“琳儿,你去看看?”
“......释莲是已经战死了吗?!”封琳猛地掷下那把□□,抽出腰间的长离,怒喝道,“找他去!”
守卫哆嗦了一下,颤声说:“公、公子,禅师被公主殿下请去比剑,皇上方才也过去观战了,现在应该也才知道这件事。”
封琳一时怒不可遏,可他偏偏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拒绝。
他确实负责看守孟醒,但浮屠的首要任务依然是保护皇族安全,他若执意和沈重暄分个高下,反而显得舍本逐末。
况且孟醒本尊在此,他对孟醒护短又优柔寡断的秉性了如指掌。他自知此刻对沈重暄的痛恨更多的是迁怒,孟醒即便手中无剑,也不可小觑,他不可能在孟醒眼皮子底下拿了沈重暄的性命,至少不是现在。
他以前最欣赏孟醒的心软,现在又不能不对此深恶痛绝。
萧同悲、宋逐波、冯恨晚、孟醒,这姓沈的总是有本事惹人多看几眼,该死的东西!
封琳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冷声下令:“悟德、悟慈、悟心,你们去把那两个废物弄醒,再带两百禁军看住孟道长和这小贼,缴了他的剑,敢反抗就直接捆起来。其余人,就近召集一百禁军,随我去见见那位黑衣人。”他顿了顿,又望向来报信的守卫,“你去找释莲禅师,催他尽快动身驰援。”
孟醒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捏了把沈重暄的耳朵,心中暗暗谋划着逃跑路线,却见封琳临走前突然回头,前不久还满是怨怼的眼眸突然只见讽刺的笑意,阴鸷的眼神飘飘然落在沈重暄身上,封琳慢条斯理地看着他,却问孟醒:“阿孟,你知道血观音是怎么死的吗?”
沈重暄握着和尘剑的手猛然一紧,喝道:“要说便说,你不说,我也自会找到真相!”
“真相?”封琳嗤笑一声,眉梢微挑,“宋逐波已经死了,你爹也死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孟醒问:“那时你就入了浮屠?”
“你又何必试探我,这不是什么大事。”封琳望向他,眼神突然多了几分不悦,但也稍纵即逝,“没有浮屠,我也照样是梨花砚封琳。同理,进了浮屠,我也依然把你当兄弟。”
孟醒动了动唇,没有出声,封琳自嘲般嗤笑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摆摆手,扬长而去:“走了。”
在他撂下那个问句时,孟醒想,沈重暄不会走了。
自己生母过世的真相,何其引人遐思,如果他不是亲眼见着萧漱华把他爹娘捅了对穿,恐怕也会为了所谓的“真相”拼上这条命。
但沈重暄几乎不曾犹豫,半推半就地交了和尘剑,又目送封琳走远后,立时拉过孟醒,低声道:“阿醒,我带你杀出去。”
“你不等他回来......呃,无欢师叔的事......”
沈重暄默了片刻,摇摇头:“这不重要。”他顿了顿,小声道,“你别再管我的事了。”
孟醒满心的关切被这不识好的崽子一气儿挡了回来,直给气得七窍生烟:“我不管你谁管你?萧同悲还是清徵道君?得,你可讨人喜欢了,哪轮得到我孟醒来管呢,现在看腻了呗,不还是个绣花枕头酒肉饭囊,好好,沈重暄,你也出师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沈重暄?”
他原本骂得起劲儿,还说得自己都有点委屈,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绣花枕头,却见眼前和他身量相差无几的小少年低垂着头,小嘴一瘪,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刹那就变得眼泪汪汪。
沈重暄没抬头,只觉得视线变得一片模糊,一双眼睛只觉得酸涩,滚烫的液体在他眼眶里兜兜转转,砸在孟醒鞋面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脸上一点泪痕都没留。
孟醒吓了一大跳,赶紧抬起袖子擦他眼泪,攒了一肚子的狠话一句都放不出来,只能小声地哄:“怎么啦?谁敢欺负我们元元呢?这是谁家的乖乖啊,这眼泪怎么比秋露白还醉人呢?别哭了别哭了,好东西可不能浪费。”
倒也不能怪他技术生疏,主要赖沈重暄多年强装成熟,孟醒又记性不好,记忆里上次见他哭都是小时候被自己揍屁股揍哭的了。
沈重暄抽噎几声,红着一双眼睛,哑声道:“我不想出师的,我不想离开你。”
“我也没让你走啊,是你自己要走......”孟醒说到一半,瞧见沈重暄一双幽怨的眼,连忙改口,“呸,都赖为师,没有及时了解你的想法,坏死了。”
沈重暄接着道:“你不是喜欢师妹殿下吗?”
“我喜欢谁?我进宫就是喜欢晚真?那我陪你回了多少次沈家了?你这小白眼狼该不会是个瞎的吧?”
沈重暄点点头,道:“所以阿醒更喜欢我。”
孟醒:“......”他想了会儿,道,“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出去。”
沈重暄注视着他的脸,忽然破涕为笑,借着两人身体的阻挡,在几个小和尚的视野盲区,悄悄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孟醒来不及反应,已经被那把匕首塞了个满怀。
沈重暄低声道:“刃锋淬了毒,见血封喉,除非我和你分开,不要□□。”
孟醒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反问:“你呢?”
沈重暄说:“去找封琳要。”
孟醒皱皱眉:“一把剑而已......”
“辟尘门门规么,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孟醒心下一突,下意识看向他。
沈重暄也笑着回望他,眉眼弯弯,盛满不自知的温柔:“师父,我取好剑名了。”
孟醒回过神,随口道:“但你我也不算辟尘门人......”
“它叫‘和尘’。”沈重暄低下头,轻声说,“我不会丢下和尘,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每当我拔剑,举世尽知我爱你。
☆、129
孟醒在那一瞬间,仓皇得像是被人捞出水缸的鱼,一切假装的从容不迫都被人洞察,他不能不感到窘迫——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拔剑四顾的茫然。
他竭尽全力地试图斩断自己和尘世的一切因缘,放进眼里的也不过两个徒弟一个友人而已,竟也能逼得他无措至此。
好在沈重暄见好就收——或者他本就心无侥幸,只是说完这一句,便平静地转过头,打量着守在周围满眼戒备的几个浮屠门生,淡道:“阿醒,我要杀人了。”
“......什么?”
沈重暄道:“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杀人比较简单。”但他很快扬起笑,温声道,“别担心,我不会和我娘一样嗜杀,只是眼下的状况......闭上眼睛,我会处理好的。”
孟醒沉默片刻,竟有些失声,但他挣扎也不过一瞬,依然坚持着发问:“我忘了问你,这么多守卫,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重暄眼也不眨,只是抬手挡住他的眼睛:“好了,阿醒,冯前辈还在等我们。”
冯恨晚杀进重重宫闱时,突然感受到了当年萧漱华一路杀伐的爽快。
也难怪萧漱华当时会耽溺于杀伐,那种不得突围的茫然和挣扎,除却杀伐,似乎一无可解。
但冯恨晚稍微好些,他的杀戮至少有个扰乱人心的目的,因此他也比萧漱华要手下留情,许多次都特意避开了对方的致命处,只顾突围,不理死活。
封琳仗剑策马飞驰而来,冯恨晚看不见来人,也辨不清方向,他只知道一路前行,听见马蹄也只是稍稍住步,抬手擦去溅在脸上的鲜血,懒洋洋地扬起下巴,等待对面的叱问。
可他遇到的偏偏是封琳,封琳勒马望他,一身肃穆的白衣映着月光,显得他整个人都如一道惨白的魂魄。
冯恨晚等了半晌,主动问:“哪位啊?用剑还是别的?”
封琳道:“冯前辈,请回吧。”
“噢,是你!”冯恨晚大笑几声,复问,“不去给你姐姐守灵,来和本座比剑?”
封琳纵着马匹踱了几步,沉着脸色道:“前辈,此处有三千禁军,您虽武功卓绝,却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何苦来这里送死呢?”
“送死?”冯恨晚拎着那把从流剑,黑布罩着他的眼睛,但所有人都自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不错,本座今日心情不错,这就送你赴死——”
他话音刚落,身形已纵如矫鹰,胜似无踪轻风,逼近封琳的那一刻,封琳身后的铁骑铮铮作响,却见封琳掣剑而出,身法缥缈若烟,平步凌云。
冯恨晚提剑横挡,听声辨位,但听封琳笑叹道:“冯前辈,您的内功无出其右,但您也该反思,这双眼睛丢得值是不值?”
“你这欺世盗名之徒,也配对本座的决定评头论足?”冯恨晚不屑地冷笑一声,剑走偏锋,在四下嘈杂的马蹄声中,精确无误地直诣封琳面门。
封琳这次却不再一味躲避,而是迎刃而上,手中长离同样横披斜掠,杀气四溢。
一玄一白两道身影就此相撞,激鸣连声,星火迸溅。
释莲第七次抬掌化解褚晚真的剑势时,褚晚真依然不肯服输,脚尖连点,飞走于地,身如雏凤振翅,剑似游龙出海。释莲一击挡住,瞥见她涨红的脸色,垂首叹道:“殿下,且先休憩片刻罢。”
褚景深偏首支颐,观毕战局,终于抬了抬手掌,示意一旁等候多时的禁军开口。
禁军面色苍白,总算得以上报,忙说:“皇上,封公子命属下来请禅师,有人夜闯禁宫,封公子已经带人去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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