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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雨(近代现代)——夏小正/虾咲蒸

时间:2020-05-19 09:34:33  作者:夏小正/虾咲蒸
  谢桥都觉得不可思议,纪真宜竟然知道“谢桥”做意象的诗词。
  纪真宜那厢拿着勺子摇头晃脑,“小桥流水人家!”
  原来是小桥。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
  “还有还有,嗯……对了,小桥一夜听春雨!”
  果然撑不过三句。
  谢桥纠正,“小楼一夜听春雨。”
  纪真宜点头,缓慢地恍然大悟着,“哦,原来是小楼啊。小桥小楼,你看多合适,要不以后小桥的弟弟妹妹就叫小楼吧?男孩女孩都能用。”
  竟然在这等着他。
  “小桥以后一定特别讨弟弟妹妹喜欢,你看我们家纪真宣多喜欢你。要出生的小楼一定特别崇拜你,整天乐颠颠地跟着你屁股后面,喊‘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呀’。”他含着勺子,惟妙惟肖地学个童腔,又笑起来,“一定会觉得你又聪明又帅,有你当哥哥多神气啊是不是?我们小桥可是个有基金会的校草,太酷了,说出来都要吓坏他!”
  都说不是校草了。
  “以后小桥长大了,变成更了不起的人了,外面会有更多人喜欢你,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当你的跟屁虫。”
  他看着谢桥,目光温柔得都要融信昏黄的墙灯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柔软得像在谢桥心头浇一场润泽的春雨。
  “小桥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我和你保证,小楼一定特别特别喜欢你,真羡慕小桥,以后就有弟弟妹妹做小尾巴了。”
  他不说妈妈不会不爱你的,他说小桥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纪真宜放下勺子站起来,金属勺磕在桌面上轻轻一声响。他又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眼底青黑一片,懒倦倦的摇摇欲坠好像随时要栽下去,“好了,我不吃了,洗个澡睡觉去。”
  他从谢桥身边经过时,被一把攥住手腕,侧过头对上谢桥灼亮纯澈、闪着勃勃精光的眼睛。
  谢桥不想让他走,他还想听他一直讲话,连睡眠都觉得多余又碍事。他心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激素紊乱,心防失守,口干舌燥,超我和自我都死了,本我没出息地朝纪真宜高高悬起了白旗。
  但最后他也只是克制地将唇抿成一线,言不由衷地看着纪真宜,几乎舍不得眨眼,“晚安。”
  纪真宜回他一个困倦的笑,“小桥晚安。”
  谢桥整晚没睡,一方面是撑的,他独自吃完了整碗布丁。另一方面,他亢奋到扼杀了睡眠,身体不受控制,大脑胡思乱想。
  他想,纪真宜是多矛盾的一个人,既恶劣又温柔,自己的七寸仿佛被他恰如其分地掐在虎口。多会花言巧语,多会对症下药,多会装模作样,谢桥这样万般恶意地揣测他,也不能阻止自己全副身心都向他俯首投降。
  他翻来覆去,像害了高热,被子都要被他的呼吸烫得燃起来。
  从他笃信自己对纪真宜只是可有可无的喜欢到今天也不过四天,那些自以为是的认知就天翻地覆了。他在十七岁这一年,料见自己未来怦然悸动的所有场景。
  一定要是今晚这样澄明的月光,一定要走过冷清清的竖着两排路灯的街道,一定要拿着羊肉串给他表演一场烂到极致的手影,一定要给他做一碗焦了的旺仔布丁,对他说,“小桥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一定要是纪真宜。
  他第一次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累的,脸上烫得要命,两只脚冰得麻木,心脏架着冲车直撞胸门,人都要被亢进的心跳撞得弹起来。他像一个被滥用苯异丙胺的试验品,瘫在床上出了一身忽冷忽热的黏汗,不正常的晕红烧得他昏聩无力。
  完了,完了。
  他确信自己喜欢上纪真宜的第一天,就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十八章 想你
  谢桥开始提前一小时起床,也开始悄悄在房间竖着耳朵等到纪真宜回来。他再做不到十几天不见纪真宜还心如止水,他需要这点零碎的相处来充实来贪婪。
  他拨了拨粥上的醉蟹,在早餐的饭桌上提醒纪真宜要和他去买彩票。
  晕晕欲睡的纪真宜一下笑醒了,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你当真了小桥,我开玩笑的。”
  谢桥的心很小题大作地沉了下去,原来是开玩笑的,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当真。
  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都要落寞。
  吃过早饭祝琇莹睡回笼觉,纪真宜收拾东西准备去画室,谢桥按灭了客厅的灯,狠心不再看纪真宜,转身回卧室。
  纪真宜突然叫住了他,“小桥。”
  偷偷赌气的谢桥十分没骨气地停住了。
  纪真宜走过来,把手伸到他鼻尖,“讨厌这个味道吗?”
  是木兰的味道,冷香幽幽,沾上肌肤温热的生气,发酵似的清郁沁人。
  谢桥看着他,摇摇头。
  “把手伸出来,两只。”
  他在纪真宜面前几乎是个机器人,把手交出去时,郑重得像个甘愿被铐上手枷的囚犯。
  纪真宜的掌心蓦地合住他了的手。
  “挤多了,可别浪费。”
  纪真宜涂满了护手霜的手心温暖软滑,柔软无骨地包裹着他,像两尾温热灵活的游鱼,从掌根到指尖,伸进他指缝里去。四只手紧密无缝地柔软贴合,生出些热,也生出些电来,谢桥喉结攒了一下,像欲盖弥彰又像难以忍受地偏过了头。
  谢桥的手跟人一样好看,玉白修长,骨节微突力量感分明,指甲修得干干净净,饱满莹润的指甲盖里藏着八个拱起的月牙白。
  纪真宜低着头,嘴边有一点点笑,“这就是我们的‘双黄蛋圣手’啊。”
  谢桥心里那一点点沟壑,就这么轻轻巧巧被他填满了。
  刚过六点,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阴,屋子的暗是那种颗粒状的暗,是分辨率过低的老式胶卷拍出的片子,昏暗,闪烁,暧昧,看得见空气里浮动不安的噪点。
  纪真宜看向他时眼波流转,压低了声音,沙质的嗓音像贴在耳边,似笑非笑地开了个黄腔,“你昨晚也用这么好看的手打手枪了吗?”
  他离得那么近,谢桥几乎以为他要吻上来,但纪真宜只飞快笑一下,抽出手就走,“走了小桥。”
  谢桥回过神想拽住他,门正好被碰上,纪真宜出去了。
  他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手,温温滑滑,像掬了满手鱼的黏液,却没抓住鱼。
  谢桥花了四节课深思不属,不过他这人长相唬人,发呆看着也高冷正经,被老师叫起来答问,还能处变不惊半点不怯地反问,“您说哪道题?”
  既然我先喜欢他,我当然主动一点。
  嗯,没错。
  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地铁。
  纪真宜集训的画室和学区房隔得很近,坐地铁只有四站,过去的话不到十分钟。这条线晚上十点后人并不多,车厢里空气也不浑浊,冷冷清清的几个人。
  谢桥扶着杆站着,心里捋了一下,觉得自己条件很不错,是非常配得上纪真宜的——为了给纪真宜留面子,就算只自己心里想想,他也没舍得用绰绰有余这个词。
  就算最后肯定会在一起,但按照谈恋爱的流程,他也应该先追他,毕竟他先喜欢。他愿意追纪真宜的,不过不能太久了,因为他有些等不及了。
  他小半辈子第一次春心萌动,还很生疏不熟悉业务,但他看别人谈恋爱是要这样的,要送早餐,要接放学的,早餐祝琇莹准备好了,那纪真宜放学他是一定要去接的。
  别人都有的,他也要给纪真宜。
  心里的小人信誓旦旦地点头,没错没错!
  他九转十八弯地为这场突然的造访找到一个借口。
  一下地铁又怂了许多,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却还是仓仓促促往出站口去,中途还不小心撞了个女孩子,低头道了歉,出了站就开始迎着寒风畅快地跑起来。
  他怀着对纪真宜的喜欢,就像怀着赃物的窃贼那样惴惴不安,落在地上的脚步是心里躁动的鼓点,迫不及待,慌乱杂沓,一池春水被搅得一塌糊涂。
  开元画室,三楼。
  谢桥平复了半秒,在自己紊乱的呼吸声中强自镇定地推开了画室的后门。
  明亮刺眼的日光灯下是密密压压的画架,画纸,画笔,石膏像,一个个沉默刻苦微微佝偻在画架前的背影。塞满人的空调房里味道并不太友好,浓度过高的二氧化碳和颜料掺杂在一起,像加热的松节油,但因为纪真宜在里面,他也觉得不难接受。
  谢桥忐忑而甜蜜站在后门,甚至等不及别人上前来问他找谁,自己就莽撞地喊出声,“纪真宜。”
  窝在最后一排墙角的纪真宜转头见到他时的表情,堪比企鹅在南极撞见到北极熊,傻乎乎的迟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纪真宜头发留得有些长了,额前的碎发拂在眼前十分碍事,集训没时间剪头发,又怕自己一刀下去直接祸害成个二愣子,图省事找画室妹子借了个发箍,把前额和头顶的头发绑一块儿扎成个小揪,像在头上种了棵小禾苗。
  于是这会儿,纪真宜顶着那株小禾苗蹦跶到谢桥面前,“小桥,你怎么来了?”
  谢桥穿着一身双排扣的大衣,凤仪秀挺地站在灌风的门口,烟灰色的围巾缠了两圈露出半截净白的脖颈,带着满身簌簌的寒气。他在楼梯上跑得急了,有些发汗,一张脸白里透红,艳若桃李,眼睛是两泓净泉,半遮半掩地蓄着深情点点。
  他几乎是按捺不住地给了纪真宜一个笑,俊眉修目,笑出些白牙来,简直甜得人一命呜呼。
  想你。
 
 
第十九章 给哥哥当男朋友好不好啊
  董元柏刚开始很看不惯纪真宜,主要因为纪真宜一来画室就抢了他的位置——最后一排的墙角。这里够静也够大,他常伏在窗棂上看云看雨看风看树,现在属于纪真宜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坐旁边。
  他们这种大班,一个班大几十人,窝窝囊囊塞满一屋子,当然比不上精品小班来得负责体贴,但都拼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越临近联考越气氛紧迫。
  新来的纪真宜吊儿郎当得格格不入,他总是没骨头似的窝在那,不是在削炭笔就是挤颜料,从没睡过似的一到下课就趴下了,懒得简直随时要被踢出班级。
  素描课老师在前面鞭策他们,“能考上这几个学校的,不是天赋异禀,就是非常努力,要不然就是复读生。要考这几个学校的同学,你们先掂量掂量,看看自己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否则就准备当第三种。”
  董元柏握紧了拳,他当了好些年不服管教的问题学生,高二才发现自己有点美术天赋,决定走美术生的路子,他坚信自己足够努力,心里燃起一簇熊熊的火,一定要考上。
  墙角的纪真宜哼出一声,董元柏狐疑地转过去,第一次和他对上了眼睛。纪真宜仰瘫在椅子上,头搁在椅背歪着看他,一双眼睛迷蒙地半阖着,眼头较低有些钩圆,眼尾稍稍往上翘,多情又机灵,看人时有股懒懒的媚劲。
  纪真宜朝他扬起脸,很有些大言不惭的劲头,“我一定能考上。”
  “为什么?”
  他笑起来,“因为我是个天赋异禀还非常努力的复读生啊。”
  天赋异禀没看出来,异常努力更加没看出来,是个复读生董元柏算是知道了。
  董元柏厌恶他这样自以为是的大放厥词,其实男生之间,没事抖个机灵吹个无伤大雅的牛不算什么,大家都这臭德行。
  可能对于纪真宜他确实有偏见,他第一眼见到纪真宜,就心里发毛,无法言喻的异样。
  他觉得自己也挺事儿妈的,拢共就俩眼睛,还总分一只去盯这个惹他不爽的纪真宜。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那么小气,纪真宜干什么他都看不过眼,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总要刺他。
  偏偏纪真宜对他的挑衅总是兴致缺缺,平常有点精神呢,就和他见招拆招全当消遣,没什么劲头的时候,随便他干嘛都懒得理,倒没真生气过。
  他得空细细琢磨自己的行为,惊出一身汗,这么幼稚可笑的挑衅不就是小学生对付喜欢女孩的法子吗,想方设法欺负他就为了让他和自己多说几句话。
  但纪真宜这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脾气,平常谁跟他说话他都搭理,新开一盒白颜料,别人都来挖一块他也不生气,迅速和人打成一片,莫名其妙永远都在笑。
  一直到那天素描考试,嘴毒脸臭的素描老师在后面夸纪真宜,“看见没有?看见没有?都睁大狗眼好好瞧瞧,这他妈才叫素描呢,你们那叫磨铅笔!”
  他才发现纪真宜是真的挺厉害,也不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吹自擂。
  他开始偷偷注意纪真宜画画。集训很累,熬夜和通宵家常便饭,动辄几十张的速写作业,还是大动态,画到人两眼昏花。冬天停了空调更要命,手冷得发僵握不住笔,在画室哈着白气对第二天升起的太阳竖起中指骂操你妈。
  画画本就逆天而行,死在路上是顺应天命。
  但纪真宜好像少有这种烦恼,他动作特别快,可能也是熟能生巧,技巧得当,对变态般高压的作业游刃有余,按时按点下课就走人。
  天气大好的时候,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泼进来,握着炭笔的纪真宜浸在灿灿的金光里。因为脸色太苍白,五官并不太明显,细看起来很精致。他懒懒散散的很少正经,全神贯注地画画时又不一样,半张侧脸看来像块蕴光的脂玉,凝冷而专注,脖颈纤长,有些书卷气,像一个热忱的漩涡,要将注视他的人一概卷进去。
  偷窥的董元柏顿时心跳如狂,一直到晚上下课那只眼睛都没收回来。
  纪真宜又准时准点地收拾东西要走人。
  董元柏赶紧问他,自己都觉得友好得有些唐突,选了个早就知道答案的蠢问题搭讪,硬邦邦地,“诶,你住哪个宿舍啊?”
  纪真宜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目光没什么焦距地看着他,很冷淡的样子,“我回家。”他站起身,把画夹往背上一扣,动作行云流水,“拜拜,明天见。”
  董元柏因为他这句告别心里热乎乎的,想跟他多说几句话,连忙问他,“你把画夹背回去干嘛?这么麻烦。”
  纪真宜眉毛一耸,得意地笑起来,神气活现的张扬可爱,“这都是爸爸呕心沥血的大作,我当然要拿回去。”阔气地朝他摆摆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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