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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玉言屏住呼吸，眨眼间睫毛彷佛都能碰到胡小七光滑的脸颊，“嗯...”
胡小七笑笑，重新靠回树干，将手背覆在眼上，透过指缝看着头顶的摇动的树叶，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轻轻说：
“因为...没有人会一直等你...”
*
胡小七陪着温玉言在梦境里读书、写字、吃饭、睡觉，有时总会觉得一阵恍惚。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胡小七把玩着腰间的金铃，若不是怀清借给他这个，自己还真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梦了。
总感觉被风吾坑了。
胡小七闷闷的想，说好的噩梦美梦呢，本来以为只是一会儿的事，想办法把温玉言从梦里叫醒就行，谁能想到是如今这样，陪着小温玉言，好像在等他慢慢长大，岁月绵长无尽头。
说起来，也不知道小师父他们怎么样了...小黑的癔症应该也没好，毕竟他现在还在梦中，猫妖和风吾应该也在梦里....
“小七？”
“嗯？”胡小七回过神，温玉言正盯着他手里把玩的金铃，“这铃铛为什么不会响？”
“这金铃是我一位友人赠我的，我遇到危险时它才会响。”胡小七耐心的和他解释。
温玉言闻言攥紧了拳头又张开，“小七不是说...只有我才能看见你么？”
“呃...这个、这个怎么说.....”
哦豁，露馅了。
胡小七有些慌，他又不能说这是个梦，梦外谁都能看见他，胡小七正在想怎么含糊过去，却被门外侍从急急忙忙的声音打断。
*
“二少爷！二少爷！夫人让您过去！”
屋内的两人闻言都僵了一下，温玉言清清嗓，沉稳的对侍从说：“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哎呀，二少爷，不必收拾了，老爷也在，好像是出了什么急事，您快跟我去吧！”
温玉言与胡小七对视了一眼，“好，走吧。”
*
胡小七跟在他身后，原本以为是温玉言又要受罚了，但看样子好像又不是，胡小七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幕。
山雨欲来。
尚是白日，乌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胡小七看着温玉言瘦弱的背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53章
为什么是去兄长的院子？
温玉言跟着仆人，跟着他走，心里疑窦丛生，但走的急，又不好问他。
还没进入院子，就听到里屋传来女眷们的泣声。
“瑾之啊！瑾之...你别留下娘一个人呜呜呜...”
温玉言迈进屋，里屋里乌泱泱拥了一大片人，都围着床榻，他们听见温玉言进来的声音，纷纷转头来，昏暗的光线透过窗纱笼罩进来，每个人的面容上都带着悲戚，看见他进来，目光中又带些怜意。
面容有些熟悉，有些则全然陌生。
*
温玉言不动声色的往里走，围着的人都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父亲站在一旁，摸着胡须叹着气，兄长靠坐在床榻上，洁白的床帏垂下，只露出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被王夫人紧紧握住，可不论她攥的多紧，那只手却依旧苍白，染不上一点生气。
像被捉住的蝴蝶，温玉言想，惨白的颜色，骨节分明，被母亲握在手中，白蝴蝶被她生生攥住了，脆弱的蝶翼扭曲，白色的鳞粉飘浮。
“咳...玉言，咳咳...过来...”
兄长彷佛知道他来了，那只手微微的抬了抬，招呼他上前。
王夫人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恶毒的表情，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过来！”
温玉言依言上前，草药苦涩的味道压制不住的血腥味向他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夫人见状，松开握住兄长的手，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晦气的东西！”
温玉言被打翻在地。
手很凉，是不是因为兄长的手也是冰冷的？
“咳咳！娘！...你这是、咳咳！咳”，温瑾之急剧的咳嗽着，掀开床帏，起身想扶起温玉言。王夫人立马按住他，“瑾之！瑾之！你快躺下、快躺下！”
温玉言急忙爬起来，跪到床前，抓住了兄长那只发抖的手。
果然是冰冷的。
“兄长...我来了。”温玉言的喉头干涩，呆呆的透过床帏看他，兄长白色的衣襟上沾满了污血。
“咳咳...”温瑾之用力握住温玉言的手，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温声的对他说：“最近读了哪些书？课业可还跟得上？”
“经学九本读完了，最近在跟着父亲读文选，《昭明》《百家》都有看...课业跟得上，父亲说我还不错....”
“嗯...咳咳！”温瑾之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血沫呛到。
温玉言感受着手中的冰冷，两只手都捂上去，轻轻搓着，“哥...你手好凉。”
王夫人一听又忍不住哭出声：“瑾之!呜呜呜...你别、别...”
温瑾之勉强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着温玉言的头顶，“玉言...你快长大了...要好好的照顾父亲母亲...咳咳！温家、温家以后就靠你了...咳咳！“
温玉言看着温瑾之露出的苍白面容，像是浸了水的工笔画，线条和颜色都消散了，只余下一触即破的白。
温瑾之重新靠回床榻，出神的望着榻顶垂下的白纱，“玉言..你还记得我教你的诗吗...”
“嗯”，温玉言点了点头，“记得。”
“咳...唱、唱给我...咳咳...”
温玉言将兄长的手贴在脸侧，轻轻的哼着。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玉言！别整天看经书了，来，大哥教你读点诗，唱唱曲儿。”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怎么样？这本来是歌，可惜曲子失传了，大哥自己写了曲儿，你跟着大哥一起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温瑾之没听完最后一句，眼睛还望着榻顶的白纱，瞳孔渐渐散了，手也终于失去了力气，从温玉言的脸侧垂下。
身旁的人终于克制不住，此起彼伏的哭泣了起来。
温玉言将兄长的手塞回柔软的被子里，往后退了一步，在一片哭泣声中，重重的给兄长磕了一个头。
轰隆隆——
屋外的雨也哗啦一声，倾盆而下。
第54章
雨已经下了三天。
胡小七看着窗外黑压压的一片，天地彷佛都被雨连在了一起。
温玉言也没醒。
那天回来之后，温玉言就倒在了床上，闭眼睡着了。
胡小七走回榻边，温玉言侧身缩在被子里，弯着背，头埋在膝盖里，睫毛不时不安的抖动着。
他在梦里难道还会做梦吗？
胡小七看着他，用手指戳了戳温玉言柔软的脸蛋，原来真的是噩梦呀...
他从来不知道温玉言原来还有个哥哥。
他的哥哥在梦外死了一次，现在在梦里又死了一次，那个时候的温玉言...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只想大睡一觉，再也不愿醒来？
*
“哥...”温玉言突然出声，胡小七吓一跳，还以为他醒了过来，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只是在说梦话。
唉。
胡小七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戳着温玉言脸蛋的手指曲起，蹭着他的额头，轻轻安抚他。
“小七....”
“嗯？”
胡小七听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听错了。
“小七...小七...”温玉言在梦里急得出汗。
“我在，我在。”胡小七用手绢给他擦着汗，握住他乱动的手，“我在。”
*
温玉言醒了。
天空重新放晴，周围的人又活动了起来。
只是...胡小七看着在人群中如鱼得水，言笑晏晏的温玉言。
到底是不一样了。
*
温瑾之死后，温家好像一下子发迹起来，还重袭了旧时的侯位，一跃成新贵。
王夫人也不大找温玉言麻烦了，她受了打击，整日疯疯癫癫，看见他就犯疯病，叫着要打他，说是她儿子的命换来了侯府，给他这个小杂种捡了便宜，后来就被温侯爷关了起来，治了两年病，整个人又正常了些，只是吃斋念佛，不理外事。
温玉言慢慢长大，渐渐活成了温瑾之的样子。
才华横溢，儒雅随和。
胡小七看着他长大，一点一点变成他原先所熟悉的温公子，心里只觉得酸涩。
他还是比较怀念原来那个不善言辞，叫着“小七、小七”，四处找他的温玉言。
*
梦境里的时间自那之后过得非常快，胡小七估计破梦的时机应该快来了。
胡小七现在不愿意老跟着他。
温玉言出门应酬了，他就在外闲逛，傍晚回院子，遇到了坐在石桌旁等他的温玉言。
“回来了？”
“嗯，回来了。”
温玉言每晚还是会坐在院子里等他，好像就忙碌一天就只为和他说两句话。
胡小七准备去偏房睡一会，两人擦肩而过，温玉言却抓住了他的手。
“嗯？”胡小七侧着头疑惑的看着低头不语的温玉言，“怎么了吗？”
温玉言抓着他的手，抬头望了他半晌，一手缓缓移到胡小七的眉心，虚虚的探了探：“怎么不画桃花了？”
胡小七睁大眼，一把抓住温玉言放在他眼前的手，“你、你都记起来了？”
*
温玉言对他极浅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胡小七握住他冰凉的手，两人对视着，一时惘然。
原来不论是梦里梦外，两人都只是渐行渐远。
*
什么时候不画花钿了呢？
胡小七恍惚着，好像...慢慢就失了兴致。
从前特别爱打扮，小时候没镜子就去溪边，照影子都能玩一天，后来却连镜子也照的少了。
温玉言从石凳上直起身。
他已经比我高了呀，胡小七抬头望他。
温玉言也低头看着月夜下的小狐狸。
当年月光同，只是故人非。
第55章
胡小七很郁闷，非常郁闷。
那天晚上温玉言突然就恢复了记忆，他变回狐狸原形靠枕侧陪他睡了一夜。
然后醒来温玉言消失了，他应该是出了梦境，但自己却还在梦境之中。
搞什么鬼啊！
胡小七一睁眼又回到了仙山，他蹲在溪边，无聊用石子打着水漂。
风吾也太不靠谱了吧...感觉说的没一个准的。
说起来温玉言恢复记忆的时间，好像正是现实里遇到自己的时候...是不是蜃珠发现梦里已经有一个我了，所以没法再造梦了？
但为什么他醒了，自己却还困在这里？
....话说风吾他们还在梦里吗？是不是现在就只有自己被困住了？可我现在又没做梦呀，怎么出去呢？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小狐狸想的脑袋疼，抱住自己的脑袋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腰间被硬物磕了一下。
胡小七伸手一摸，对了，凤铃还在，风吾说自己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可以找小师父...
可是，小师父在梦外能听见吗？
胡小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用灵力摇响了金铃。
*
胡小七在梦境里等了三天，什么人都没出现，就在他快从不知所措转变为自暴自弃时，他突然感觉自己变小了，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阳春三月，桃花正盛。
一个白衣小和尚正在桃林里四处寻找什么。
重回十年前的怀清，眉眼尚且稚嫩，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原来你在这儿”，他蹲在树洞旁，看着躲在树洞里打瞌睡的小狐狸。
胡小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清晨温柔的日光从怀清的方向洒进来，怀清温柔的笑着，胡小七一下子看呆了。
“神、神仙吗？”才刚刚换毛的小狐狸，两只黑珍珠似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怀清。
怀清不禁笑出了声，冲树洞里的小狐狸伸出手，掌心向上，“小七乖，先出来。”
胡小七下意识的将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搭上去，碰到怀清掌心的温度后又马上缩回来，抖抖耳朵，变成人形。
怀清看着眼前穿着红色锦衣，害羞着不敢看他的粉/嫩小团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快出来。”
胡小七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抓住少年有力的手掌，出了树洞，怯生生的看着他。
原来神仙的手也是温暖的呀。
但神仙为什么没有头发呢？
神仙哥哥长的好好看呀。
胡小七盯着怀清看了又看。
怀清看着他，不知道这小家伙脑袋瓜里又在瞎想些什么，宠溺的捏了捏他的脸，将他抬在自己的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护在他的后背，把他抱在怀里，“走，我们下山吧。”
第56章
下山路上。
“神仙哥哥，咱们去哪呀。”胡小七的小手抓着怀清的衣襟，奶声奶气的问他。
怀清将抱着的小团子往上颠了颠，让他趴在自己的肩上，拍了拍他的小后脑勺，说：“我们下山找个人。”
“可姐姐们不要我下山...”
“没事，我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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