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筐筐煤炭顺着滑索被运到高炉顶上,顺着炉口倾倒进去,又是一层层铁块铺洒,那轰隆隆的动静伴随着水力锤铁的动静,让这片山丘几乎日夜不停地回荡着这声响。
这炼铁厂日夜不停,铁水灌满了模具后,等冷却了便被替换,候着的铁匠便有了活计,这三班倒的制度让时间永远都在快速奔跑中。
这几乎是一个完整的链条,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塞在了这山丘里。
何玉轩瞧着那高炉里红光中跃动着蓝色焰火,这温度烧得人脸色发红,如此机械又律感的画面,让他满心满眼都是赞叹。
宛如何玉轩当真的是一个旁观者,正欣赏着绝妙的好主意成型后精妙绝伦的画面。
金忠早就得了燕王要来的消息,瞧着时间合适便出来候着了。
待一行人到了后,便在金忠的带领下把整个炼钢厂较为重要的部分都走了一遍。
整个炼铁厂最重要的便是这高炉与这水力的运用,而后更详细的便是铁匠的锤炼了,这些不能为外人道也,金忠在粗略地介绍了后,便请燕王尝试最新制作的兵器。
便是真的亲身参与其中的金忠,也无时无刻不为这如今的变化而赞叹。
这小山丘里是他亲手一个个改造起来的,然当金忠看到最终的结果时,连他也不禁赞叹这主意背后的鬼斧神工。
金忠是不信所谓的上古秘法的,这献上计谋之人定然是在其中花费了大力气。
他曾听闻此人是燕王新招揽的朝廷医士何玉轩,只金忠常在外跑,一直没能瞧见这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今日得知燕王要来的消息,金忠便猜测何玉轩定然是要出现的,然这一趟瞧着,这人却是个安静内敛的性子,跟着大队伍平静地走着,对任何崭新的物件都露出了与旁人无异的赞叹神情,让金忠有点怀疑他的猜测。
然一旦想起那简洁明了的方式,金忠便又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便是真的与所谓的秘法有关,金忠也认为是何玉轩整理推断出了这一整套的做法。
这世间哪有这般多蒙尘的明珠呢?
罢了,若是何玉轩不愿说的话,难不成还能强迫不成?金忠想道:只消燕王心里有数,旁事勿扰,有何不可?
这隐秘的小山丘确实隐藏着大秘密,金忠已经派人尝试着对火炮也进行改进,只是这些都需要一点点的进展,燕王并没有急于求成。
“金忠花费了大力气才造就了这繁盛,该赏。”朱棣淡淡的说道,眉宇间栖息着欣赏神色。
金忠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
金忠欠身道:“这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若王爷要赏赐,也应当赏赐那提出这主意之人,那才是真的令人钦佩。”
何玉轩:=.=
怎的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何玉轩敏锐觉察到有几道视线悄咪咪地瞄了过来,又悄咪咪地移了回去。
知道是谁提出来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何玉轩低眸抿唇,下意识摩挲着指腹,只听得燕王语气淡漠道:“自该一视同仁。”
这话听着像是在表扬金忠,又好似在称赞某人。
何玉轩鸵鸟地看着远方的铁匠屋,那热火朝天的打铁声宛如乐章,此起彼伏的敲击声很有节奏,大汗淋漓挥洒着汗水,锤锻出来的却是送上战场的杀器。
他有点出神地瞧着,半晌后徐玮辰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怎么了?”
何玉轩摇了摇头,沉默地跟上大队伍,然后在当日往返回了燕王府。
……
饭后,何玉轩照例提着小药箱去找燕王。
便是朱棣,也不能阻止何玉轩对一个病人的责任。
假使这个病人还是个挑剔不愿意遵从医嘱的话,何玉轩便更为上心了。
可巧,朱棣是何玉轩的病人不说,这位还真的不怎么遵从医嘱。
虽然是被动的。
郑和苦笑看着何玉轩,摇头道:“今日回来后,王爷至今米水未进。”忙活的事过多,朱棣是个听劝的性格,可这是在正事上。
旁的时候,郑和劝几句,朱棣也便听进去了。
然战时郑和也深知其中的难处,苦劝不得,也无法再劝。
何玉轩蹙眉,不赞同的神色流于表面。
最近的事真不算多,燕王如此只不过是他习惯了这般的节奏,若有要事在前,必定要做完才会想到其他。
然这不是紧要的事物,若一直如此,容易伤及胃。
何玉轩已经从燕王的脉象瞧出了这个趋势。
何玉轩的到来,宣告了朱棣的忙碌告一段落。
也正是凑巧,前脚那几个幕僚刚走,后脚何玉轩便来了。
屋内燃着淡淡的幽香,何玉轩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却很提神醒脑。何玉轩抿唇,欠身同燕王行礼后,便一言不发地去了香炉停留了片刻。
朱棣一身常服,在温暖烛光下气息柔和了些,眉宇间泛着些许无奈,“子虚这是何意?”
何玉轩重回到朱棣的左手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很喜欢这熏香?”
朱棣:“……还可。”
何玉轩拧眉:“您的衣裳可常常带着这股味道,还不算喜欢吗?”
朱棣一本正经,“只是凑巧那两件皆是如此。”
郑和瞧着这两位你来我往间对话的场景,似乎真未意识到这场谈话中不同寻常之处,可郑和听得有点心惊。
何玉轩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还是少用这种熏香,只在需要时才用。常年用容易让您的身体处于亢.奋,难以休息入睡。”
适中即可,要是如常用香一般日夜熏着,对身体确实不好。
朱棣微微一笑,便如冰雪遇春风一般消融了寒意,“子虚这般苦劝,自然是该听从的。”
何玉轩狐疑地看了一眼朱棣,勉强信了他的话,这才取出枕脉给朱棣把脉。
片刻后,何玉轩摇头道:“您是不是没吃药?”
这病情和昨日并无差别,甚至更恶化了些。
朱棣正欲说话,却发现何玉轩的视线并不是停留在他身上,而后越过了他停在了郑和身上。
郑和:……
“晨起不慎打翻了药碗,临出门来不及煎煮,便搁置到了现在。”郑和苦笑。
朱棣摸了摸鼻子。
何玉轩慢吞吞地说道:“若王爷嫌弃这煎煮的技术,臣自当效力,务必让王爷在应该喝药的时候喝到药。”
朱棣无奈,敛眉柔声道:“只是一次意外,日后不会再有。你若是来给我煎药,道衍怕是要劝谏我之浪费了。”
何玉轩坦然道:“臣本便是习得这些,又有何不可?”
这大夫才是他的本职。
朱棣缓缓而道,“你我对你之定位各有不同,倒也不必争执。只不过,听说你这些时日都不曾出屋?”
朱棣轻描淡写地发起了反击。
何玉轩幽幽地说道:“然臣身体安康,认真吃药好生休息,不似王爷,白给俸禄,大夫送上门也不愿看病。”
朱棣连连苦笑,何玉轩本便是个软黏低柔的嗓音,拖长了幽怨的语调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罢了罢了,明日你再来,要是无起效,你便拿郑和撒气吧。”朱棣咳嗽一声,看似认真严肃地说道。
何玉轩继续幽怨地看着燕王,“届时臣便从前院搬到后院,坐在您的院门前盯着您喝药。”冤有头债有主,何玉轩丝毫不畏惧燕王的冷意,直不溜秋地说道。
朱棣:……好毅力。
这场对话最终以朱棣失败告终。
朱棣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七日后出兵大同,药厂的成药数量如何?”
谈及正事,何玉轩也迅速扫去了疲懒的神态,认真地说道:“世子在衡量了人数配比后,已经加开了二厂,如今的数量基本能满足重伤病患。”
朱棣颔首,听到何玉轩又说道:“医护兵的问题,臣以为还是需要您制定相关的制度,若是只单凭入伍为兵的话,这医护兵所承担的风险会比寻常的士兵要大一些。”
假使真的成行,此事必然很容易被观察出来,那些这些被培训的医护兵自然会成为攻击的对象。
这反倒是个问题。
朱棣淡淡道:“你只管选人培训,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何玉轩自然是放心,心安理得把问题丢给了燕王。
岂料燕王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日后再有奇思妙想,不必再寻其他人。”何玉轩微愣,最初还没反应过来是何事,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刘生与农事的事。
何玉轩嘟哝着说道:“臣对这些一窍不通,总是先尝试过才知道一二。”
朱棣漆黑幽冷的眼眸平静扫了他一眼,“当真如此?”
何玉轩:……
走我。
何玉轩留下药方后麻溜地自请离开了,甚至临走前还确认了一番朱棣的晚膳。
这夜,风雪飒飒,何玉轩坐听风声拍窗,至子时后才入睡。
何玉轩照常入梦会小黑屋,当他正安安稳稳地掀开了一页同人打算读的时候,便听到了小黑屋幽幽地说道:【您今日与燕王打情骂俏后,为何要离开?】
何玉轩揉了揉耳朵,嘀咕着说道:“年纪轻轻怎么耳聋了?”
小黑屋又重复了一遍,这大有何玉轩要是忽视他便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模样。
“燕王并未和我打情……骂俏。”这个词语说出来,何玉轩都压住不住吐槽的欲.望,这是什么鬼形容?
胡扯!
小黑屋不缓不慢地在何玉轩面前拉开了一幅画卷,那画卷的中央赫然便是何玉轩与朱棣。两人侧身而坐,言行举止好似被人记录在画一般,那场对话的内容又重新回到了何玉轩的耳边。
何玉轩面无表情地看完后,“我和王爷的感情不错。”
他语气平淡地点评。
【。】
何玉轩把小黑屋噎到无话可说后,总算能低头看书了。
今日的同人讲述了人狐殊途的故事,朱棣是帝王,何玉轩是一只九尾狐狸。一人一狐的情感让上天落泪,让地底崩裂,让熔浆倒流,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任这世间如何看我,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一身明黄的帝王立于高台上,对着天地威慑冷然道。】
何玉轩捡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觉得这篇同人里的朱棣很恋爱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全然顺着己身心意而动的感情当真如此令人着魔吗?
不得不承认,这篇同人确实写得不错,不然也不会让何玉轩陷入这般的思忖。
然何玉轩这二十四年都是光棍一条,实在是不能体会这般的情感,只能在看完后一声叹息,而后假惺惺地表达一下观点便了事。
小黑屋,【若是燕王出事,您愿意救他吗?】
何玉轩蹙眉,“你这话是何意?”
小黑屋不紧不慢地说道:【历史是已然发生的过往,是不可改变的旧事。然这历史对您而言,不过是当下,不过是进行时。若是有何与历史不同,那也是常有的事。】
何玉轩看文,偶尔看到正剧向的文章,确实如同在看历史剧透一般,历历在目皆是过往,可于他而言便是当下。
若是因为何玉轩瞧了某些故事,而后变更了什么内容,反而导致不同的结果,那也是当有之事。
何玉轩沉默。
这一夜便是这么安静地过去了。
接下来几日,何玉轩都在忙活着医疗兵的事。当燕王确定了后,组建起来并非难事。燕王世子也被燕王丢来帮忙了。
这对朱高炽反而是一件好事,他对军队的接触不如朱高煦,而且他本来也不是擅长这方面的内容。通过这一次医疗兵与成药的事,接触到了一大批中低层的将士。
那些高层的将军已然有自个的态度,且是燕王的麾下,朱高炽若是同他们交往过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这些中低层的将士虽然话语权少,然而这一批却是能真正接触到底层士兵的人。
在士兵心目中根植入好与坏,再没有比这更快更轻松的方式了。
朱高炽叹息,如果不是何子虚深得燕王看重,他的确想要人。
有何玉轩在,朱高炽总觉得很多事真的事半功倍。
这人选是如何选拔的,何玉轩并不负责,他只负责如何培训这一批医疗兵。
何玉轩的时间很紧迫,这些人在数日后便要随同燕王上战场,何玉轩不得不把一些细节给删除掉,只快速地教导了他们要如何处理大出血,如何处理刀伤,如何搬运伤兵,如何规范与军医对接等。最朴素的道理,只消在战场上成功地拖下一个无法作战的士兵,那便是胜任了这个职务。
连带着燕王军中的军医也被拎来听课。
何玉轩甚少面对这么多人,然他神态自如,那散漫的态度起先让些许人不满,然军医们对何玉轩很是敬佩,他们的态度影响了许多新进的医疗兵。
这些医疗兵都是因为各种缘故被挑选中的,不管他们的过往如何,都曾经上过战场厮杀。对他们这些拼死杀出来的人,最为敬重佩服的除了统领将帅外,不是兄弟也不是队长,而是这些平平无奇的军医。
正是这些军医拼死把他们救回来,废寝忘食地投注着全部的精力,不管他们是为了钱财也好,同是心中大爱也罢,对他们而言便是无数次的救命恩人。
在座能出现的人,少说也经过数次军医的救治。
他们钦佩的人,医疗兵也不想得罪。
这让何玉轩的教程进行得很快,到了最后一日,何玉轩把这批人拉到了最大的医馆里,在何玉轩与诸多大夫的陪伴下进行了实战。何玉轩坚持靠着再多寻常的训练和模拟,都比不得真刀实枪的一次尝试。
朱棣对此全权放开,何玉轩要怎么折腾便随着何玉轩去,很快便到了十二月份,也是燕王所说的袭击大同的前一日。
何玉轩送走了培训的医疗兵,敛眉叹息道:这时间还是略短了些,要是能再长一些会更有把握。
沉默间,何玉轩漫不经心地回了自个儿的小院。
在他的身后,柳贯悄无声息地跟上。
何玉轩回到院子后,便懒洋洋地趴在了软榻上,取个长杆时不时戳弄着挂在窗下的铃铛。那红穗儿随着寒风飘动,偶尔又因为长杆的戳弄而来回摇晃,打着璇儿似是在转花,叮叮当当的声响很是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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