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能参与熊忠的讯问?”
下山的路上,姜铎边开车边再次提起这事,尔扎都惹没有立即回答,接过陈振辉递来的香烟,抽了一口才道:“原先从县市到州府再到省里,审批材料得走半年。眼下嘛,等咱跑完就可以去省里一趟。”
“艹!”姜铎皱眉低骂一声,他就知道一身机关习气滑不留手的余知检肯定会用拖字诀吊着他。
“姜晓堂可以啊。”陈振辉往前一靠,抱着驾驶座的椅背贴着姜铎耳朵笑道,再递过去一支燃着的香烟,
“眼下可以确定剖这些人肚子的就是熊忠在国境内负责押骡子运货的下家,接下来,咱们就让州支队刘牧把这几个案卷做并案处理,重新立案彻查。”
姜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捏住香烟,只抽了一口便在鼻息喷出白雾的间歇将香烟按灭,斜瞥了一眼东边车窗外一层层焰火一样的乌金与灰白,呆愣了一会,才问道,
“老虎牙,给糖纸上喷=乌=头=碱的人,你们查到多少?确定是魏源?”
“根据糖盒上的指纹,专案组一大半的人都碰过糖盒,但疑似扣着盒缝边沿打开过盒盖的那几枚指纹,只比对到宋之田和魏源。”
真是魏源?姜铎皱紧眉头,心忖如果真是魏源,那自己老爹在这件事情里……他妈的!
“一张糯米纸上的=纯=乌=头=碱=含量大概有多少?”
尔扎都惹一愣,有些怒其不争的看向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思乱想着帮别人找补留余地?就是冲着要你命来的,那种变了味的苦糖你会再吃第二颗?口服=纯=乌=头=碱=0.2毫克就能中毒,3至5毫克能致死,量微毒性大,皮肤稍微接触到一点都会有中毒反应,那一小张糯米纸毒死你妥妥的,下毒的就是考虑到糯米纸入口即化,想让你沾上一口就嗝屁着凉。”
“……”纯乌= 头碱,姜铎蹙眉,捉摸了一会儿又反问,
“那=纯=乌=头=碱=又是从哪里来的?粗取的=乌=头=碱= 达不到一下就能毒死成年人的效果,正规渠道购销这种生物碱的公司都有销售用途备案,每使用消耗一次都会有记录。如果是下毒者自己提纯萃取的,又要用到=乙=醚=或者=氯=仿=(二类易制毒化学品)做溶剂,老虎牙,你们当真就只盯着临潭一个地方在调查么?”
尔扎都惹沉默了一两秒,再开口却话锋一转
“这娃子问你呢,要不要让刘牧出面把你们源州的几起无名尸体案做并案处理,重新彻查。”
姜铎黢黑了一张脸,脑门上的青筋箍出阴郁的沟壑,闷不吭声就打了个右转,把车停在路边一处宽阔的路肩上,一手搭着副驾驶位的靠背转过身去,一手搁在腿上捏紧了拳头,呲着牙绷直背肌和手臂肌肉一副要咬人的嘴脸,瞪向尔扎都惹。
“彻查?还想查谁?你们把我爸都划拉到圈里了你们还想查谁?闻勇?王天养?老虎牙……你带着小涛跑到金三角拔了国境线上那么多根钉子,一逮一个准,敢情一到国内就全抓瞎了是吧?你和余知检是不是觉得漏勺上的眼儿都他妈是我爸一个一个钻出来的?”
尔扎都惹不置一语,眼皮都懒得抬一抬,一言不发的等他接着往下说,
“老虎牙,如果连我爸都不干净,你觉得你还能有命往坝下活着回来?当年,三两叔他去坝下开展深入调查前,我爸曾经腆着脸去求我爷爷的老战友弄了一份你们行动组的名单出来交给他。我爸要是想害你们,一早就可以动手,还会让你们有机会把王保昌的运毒通路清缴的干干净净。你同一战壕里的弟兄们在坝下遭报复死了那么多个,你不往那边查,却追着我们源州不放?”
“第一……”
尔扎都惹终于出声,却波澜不惊一字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没往坝下那边查?第二,你怎么确定你爸不会受人蒙蔽?”话说完,尔扎都惹又看向陈振辉,恼火他不守纪律:
“姜明远的事情你跟他说了?”
陈振辉一低头别过脸,撑开手掌扶住前额,用拇指和食指拼命按压两边的太阳穴,心忖着回去真得和王天养商量商量把姜铎弄到缉毒算了,尼玛……诱供功夫一流,连尔扎都惹这种白了尾巴尖的老狐狸都能着了他的道。
“我爸啥事?他亲口承认了?难道你们不止关了他的禁闭?”姜铎神色缓了下来,语调沉着且坚硬,完全不见刚刚的气急败坏。
生生被噎得憋闷了一会儿,尔扎都惹黑沉着脸,眼底却泛出些许认同的神色,竟哭笑不得。
“承认魏源是他反向利用的线人,也承认羁押徐老六进入看守所的当天,是他安排魏源负责押解工作。甚至承认了他曾经故意毁灭物证,包庇魏源。”
“包庇?包庇魏源什么?难道你们对我爸也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了?”
尔扎都惹顿了一顿,反问:
“魏源有一串菩提子手串,中间挂了个金貔貅,你见过吧?”
见姜铎点点头,尔扎都惹接着说,“那金貔貅是徐老六送给自己小儿子的。”
“我知道。”
尔扎都惹耷拉着的眼皮合了一合,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押解徐老六进入看守所当天,魏源故意把手腕露出来,让徐老六看见。”
“?!”姜铎一愣,吃惊不小。
童必祥、齐然中毒以后,余知检迅速责成临潭县局倒查毒物来源并启动缉凶工作,同一时间,魏源却突然失去了联系。紧接着,王瑞和洪海在许久湖老家找到那张照片,顿时让临潭缉毒队众人惊疑不定哗然不止,缉毒队一小半和魏源共事过的同僚都曾在他手腕上见过那个阴錾了“杰”字的金貔貅,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杰”字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深沉隐秘的含义。
内鬼是什么?跗骨蛆虫,静默于深影处窥伺,只等关键时刻手一抬、眼一闭。
不难想象,当时因放火和故意杀人被抓进看守所的徐老六,本就癞皮狗一样吃不得苦头,心理防线被警方突破是迟早的事情,甚至可能他早就有向警察翻供或者说出实情好争取宽大处理的打算。
但是,如果看到押解他的办案民警手腕上却戴着自己送给小儿子的珍贵物件,一定会让他恐惧不已,联想到胁迫放火的主使者已经和警队狼狈为奸有所勾连,可能威胁甚至伤害到自己儿子的性命。
所以他万念俱灰,只得遵照幕后主使者的要求,直接撞了墙。
想到这,姜铎忍不住问出一个他自己心内也无比清楚答案的问题:“你们追查过徐杰的下落么?”
尔扎都惹摇摇头,“整整八年,至今还挂在失踪人口信息库里,但依我的判断,他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姜铎转过身去,调整呼吸深沉的喘了几下,绷直的背部肌肉却仍然放松不了,甚至双手成拳牵动手臂肌群也鼓胀起来。两只胳膊越捏越紧,浑身状似即将崩塌一般轻轻颤栗着,最后,他咚的一声,把小臂砸到方向盘两侧,再把脑袋也匍匐过去。
车上另外两人静默的看着他。
陈振辉满脸复杂难明,甚至阴郁着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姜铎此时突然跳车逃了或跑了,甚至两手一摊认个怂说无能为力,不想再挣扎,似乎自己也能跟着松上一口气……
可半晌之后,他却突然直起身子,用宽大的手掌覆住面目,常年练拳磨砺出掌心和拳面处一层粗糙的圆茧,指节分明,修长却有些用力的抠了抠脸,使劲抹了两下。
重新扭动车钥匙,放手刹,换挡抬离合给油,驶向下山的窄道。
尔扎都惹:“去哪?回宿舍休息一阵?”
“不。”
尔扎都惹再一拧眉:“那我知会余知检一声,下午咱们就去省厅。”
“不,”姜铎边专注的开车边说,“我还要去看看那个生石灰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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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深山
再次折返县乡二级公路岔道口, 姜铎瞥了一眼路边的公里桩, 石碑上有斑驳的朱红色标注着箐凤线K78+560M几个小字。
左手一抹方向盘, 与来时的路背向而行。
沿着狭窄的盘山路继续行驶半个多钟头,便来到当时被周箐县公安局北山派出所刑侦队认定为受害人曾经掉落过的生石灰池所在地, 周箐县朱龙洞村。
“从尸体烧伤部位和石灰池深度来判断,在他掉下去的瞬间,肯定有人拽着他, 而且搞不好, 就是那人故意把他推到石灰池里的。”
姜铎站在早已抽空澄清石灰水和石灰乳的废弃空池旁边,看着斜向下的乳白色围栏边沿,脑子里一遍遍回忆放大受害人尸体检验细部照, 沉声肯定。
陈振辉也走了过去,眼见只比旁边的道路高出20多公分, 却深约80公分凹凸不平滑腻腻的池壁,池底正盛着浅浅一层积水泥浆, 蒿草腐叶和垃圾漂浮在当间。
他心底一琢磨, 蹲身比划了一下,再伸出手,沿着池边抹了一把潮湿阴暗处覆着的几小块青苔, 心忖连青苔都能长出来,看样子已经弃置了好长一段时间。再碰一碰池边坑坑洼洼颗粒粗糙却手感油腻的围栏边沿, 思索片刻后, 认同的点点头。
受害人在慌乱间踩空踏进石灰池内, 呈跌坐蜷身状, 右半边几乎已经浸泡到正遇水反应释放热量的生石灰内,左半边却仍在池外,身体失衡的瞬间还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如果不借助外力,绝对不可能形成右手、右脚表皮呈淹没痕迹的手套状脱落,而左边却只有泼溅痕迹的斑痕状化学烧伤伤口。
“北山刑侦队的询问笔录里怎么说?有没有找到目击者?”
陈振辉问完,姜铎一拧眉,言语讥讽:
“有的话,就不会一直挂着立案未破了。”
“根据尸体腐败程度和秋冬蝇蛆孵化情况来看,判定受害人的死亡时间大概是11月3日前后,朱龙洞村的两位村民也在询问笔录里陈述过,11月2日半夜里,他们曾听见石灰池这边有男性呼救声,但村民闻声跑来想要救人时,却没见到人,只在石灰池里捞到受害人的鞋子。”
“那受害人被人带离时的痕迹呢?”陈振辉狐疑的一拧眉,打死他都不相信受害人能自己悄无声息的消失掉。
掉进正在熟化的生石灰池里,碱烧伤和热烧伤的剧烈疼痛叠加在一起,能让人立即昏死过去。受害人手足表皮瞬间就被烫烂了,连指骨、掌骨和桡骨都检见灼痕,除非是电影里的阿诺或者兰博,否则怎么可能忍得了那种非人的疼痛自己躲起来或隐藏逃脱。
果然,就听姜铎答道:
“说是听见树林里有摩托车发动机轰鸣的声响,大概有三辆,沿着溪流往公路方向开,只是天太黑了,村民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根据周箐县局技术勘验的说辞,那两天下过雨,事发地又在斜坡上,现场痕迹被雨水冲毁严重,现场啥有用的证据也没有提取到。”
“没提取到?”陈振辉眉头一竖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那些个龟孙子他妈的到底有没有到过现场?敷衍了事吧!”又急声问:“那摄像头……?”但话音未落,他自己也咬了舌头住了口。
这种穷乡僻壤的大山间能有个鬼的摄像头,村道上连他妈路灯都不见一盏。
两人一齐闭嘴沉默着,半晌后,陈振辉再次皱紧眉头愤恨的骂道
“我就奇了怪了!几具尸体身上就连一个可疑的指纹都没有提取到吗?这剖尸的简直是反侦察行家里手啊!还有,接连让几具尸体曝尸荒野连埋都懒得埋,这他妈也太嚣张了!要不是山区基层警力欠缺,驻村警察办理刑事案经验不足,几个被害人的尸腹都曾被剪出开放性创口这么明显的同一痕迹,怎么会被遗漏?”
听他骂完,姜铎脸色一沉低头思索了一阵。又站起来,环顾四周,再沿着石灰池所在的荒草地边沿走了一圈。
早晨八点多,天光大亮。
山林蒿草间缀满冰凉的露水,空气清新却冷冽,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姜铎的中筒胶靴在草地稀泥里踩出一道道深重的齿痕,不远处,便是沿着山脚淌出山隙的溪流,溪水很浅,却因为山势落差湍急而下。河道最宽处也不过5米来宽,很容易就能渡过去,因为有大小不一的山石横亘其间。
站在溪边回头看向生石灰池。这里位于朱龙洞村村社最东边一处平整的草地斜坡,两边有树林环绕。建造石灰池的村民笔录上也曾经提到过,出于安全考量和方便取水、运输石灰,所以才在距离村社和农田都有一小段距离,却挨着山脚溪流的地方挖了这方生石灰加工池。
在沿着斜坡边向溪流对面看过去,仔细分辨一会,依稀可见对岸滩涂地不远处的密林间有好几条隐秘的山道,正曲折蜿蜒向上延伸,一直通达到山涧里。
据村民说,这几条山道早些年是牵驴走马运输山料的骡马道,只是这些年,县政府和乡里靠山修建了好几条宽阔平整汽车道,村民们统统改用昌河小面包运货,这些山路便渐渐被荒草覆盖,很少有人再通行。
向着不远处的密林间远眺了一会儿,姜铎若有所思,半晌后却突然来了句,
“其实余知检说的对。”
闻声一愣,尔扎都惹和陈振辉一齐狐疑的看向他,却见他转身疾步折返,边走边把背上的旅行包放到一处半人高的大石头上,翻找出笔记本,再拿出夹在当间的周箐县山林地貌图和行政区划图,摊开在石头上。
地图上老早就将几处呈尸地的位置标注了出来,并在空白处备注几个地点之间的路线、距离和行车时间。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这个剖尸拿东西的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一是因为他确定所有受害人的致死原因都会被警方判定为意外和自杀,没有外力人为致死痕迹;二是因为尸体暴露在林地潮湿环境的腐化速度是埋进土里的好几倍,呈尸地又在人迹罕至的荒野山林里,在尸体腐化成糜抹去痕迹前,不容易被人察觉;三是蝇蛆一般会在尸体的眼睛、嘴、开放性创口处产卵并噬食蛹化,啮齿类、犬类动物也喜欢从面部、腹部等部位开始撕咬,容易掩盖掉死后剖尸的剪创伤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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