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句,像碰了毒品的似的,闻玄青连忙后退两步,避而远之,拱手道:“多有得罪!姑娘别介意!!”
姬容怕他认出自己,连忙跑开。而闻玄青见她跑开,心里也松了口气。房疏觉得好笑,说:“她怕是看上你了,你小子好福气!”
闻玄青脸色由白转黑,想着离她远些才好!“复炎......别开玩笑!”
“我说真的!不打诳语!”,房疏小步踱到闻玄青面前,递出刚刚别在身后的信,“这是我写给台令的信,劳烦玄青转递一下。”
房疏看出他脸上疑惑,“我知道你联系得上他。”
收起泛黄的信纸,闻玄青揣入怀中,点头应诺。
傍晚一阵清水徐来,拂去了一份炎热。
当晚霍台令在古屋房中展信而看,上面只有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坐在对面的闻玄青说:“临别时,复炎让我转告师兄,不要去营里寻他,你去寻他,他也不见你。”
霍台令蹙眉,脸上似有怒气,问:“为何?”,莫不是他听了沈一贯什么鬼话,真受了什么威胁。
“说怕你染了病!他很担心前几日你们相处就染了病了。”
霍台令眼里才柔和了许多。
那个看似情浅却深情似海之人,从鬼门关来一遭,梦里有郎诉衷肠,醒时无君候榻前,心里只有朝朝暮暮,终无所得,才隐忍说出“岂在朝朝暮暮”。
谭斐请了咸阳歌舞乐姬前给忙碌一天的沈一贯“放松”。沈一贯并没有什么心情,留下大堂里众人在灯红酒绿中面面相觑。
他来找霍台令,推门而入,说:“你今天去了难民营?!”,门带入的风差点吹灭桌上残灯。
霍台令不否认,他收起一封信,放在心口位置,并拍打了两下,“我只是关心灾民,前去看年,体恤民情也不可以?做官可不能这样。”
沈一贯不想再听他雄辩,“明天你与黄庸就带兵启程前去播州!此事无可商议!”
“知道了!”,霍台令答应得爽快,“别忘了,你答应的,给他剩下的药。”
这几日睡得太多,现在又满腹心事,尤其思念之毒入腑伤髓,死不了人,又驱不出余毒。相距不足十余里,偏偏是面难见,手难牵。房疏说着不让他来相见,可心里又无尽渴望他的体温。秋夜凉人,若有君伴,甚暖。
辗转反侧,及二更,有困意,小寐入梦,唇上微凉带润,丁香尝甜,似有君来,起身睁睛,只见微风拂,残灯熄,纸窗开,而窗外有星无月。
有星无月,万星思月月不见,青郎思君君可知?
第二天,闻玄青带了霍台令的回信,也只有一行字:此情绵绵如流水,未有已穷时。日月同天,天地合一,一成不变。
写得扭扭歪歪,不得不承认霍台令的字真得很丑,那拿铁器的手真不适合写字,房疏却反复看了好几遍,低笑自语:“莫不是跟着陈学写的打油诗!”,又见得背后还有四字:爱卿,等吾。简洁至情。
闻玄青看他前一秒还笑得憨傻,后一刻就锁眉,眼眶湿润,这欲哭未哭,似笑非笑的和昨晚的霍台令如出一辙。
“师兄已经出发去了播州,此一去归期未知。”,闻玄青隐隐担忧起来。
“说有归期,即有归期,纵使又一个十年八载,也等得。”,房疏也将信折好,也揣入胸口,放在心口位置,两人连这动作都几乎相似。
不知是因为他由死向生一次还是那毒物使然,闻玄青感觉房疏多了一份率性坦然少了一份遮掩。
过两日,而闻玄青已经回京,房疏脖颈上的化脓肿块已经结痂,而营中死患日益增加,再过两日便脱落,长出新生的皮肤。房疏私下找过沈一贯商量雪上一支兰的事情。沈一贯脸上常年挂着老狐狸的笑,说:“这雪上一枝兰可是当年意外获得了两支,珍贵异常,掷千金而不可得,现在都用了,哪里还有存货?更别说这千万受染难民了。非是我不舍,实在是能力所不及。”
房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黯然离去。
洪水虽去,却余殇尤存,因为洪灾而颗粒无收,导致的饥荒又如猛兽袭来。
染病不一定会死,没饭吃却一定会死,温饱问题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饥民也越来越多,沈一贯带来的粮草很快见了底,现在能喝馊稀饭都能了奢望,刨树根食黄土,就快重演食人惨剧。
房疏还没有休息几天,身体还不及养好就四处奔波以求当地富商地主能近水先求近火,等京中物资到时必能如数奉还。
富商地主是不信朝廷能如数奉还的,也有一些心善的富贾,主动解囊相助,也有听闻这钦差大臣的名声又看他虽为官仕却自将身份放得极低,才给了点面子相助的。不过这连日来的奔波只换来杯水车薪,几两肉难填这饕鬄大口。
写回京的求助信也如石沉大海,半月来都没有任何回音。
尔良与姬悦借了赈灾之名又来了这里,他们送了五十大车白米而来,要知道房疏奔波这数日也不过求来三十车大米。尔良才得了机会见房疏,尔良一副普通商人模样,两人一相见,尔良便紧紧搂住房疏,“少爷!听说你差点死了!!”
房疏轻拍他背,“我这不是站在这里吗?”,他前几日也吃了兰尖,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妥。“我以为你离开咸阳了。”
尔良眼里有泪,“以为再也见不到少爷了!!”
姬悦刚刚与姬容在外面兄妹“复合”,姬容也哭成一团,站在姬悦身旁,挨了姬悦好几个白眼。见尔良一见心里只有房疏,心里暗暗吃味。
姬悦见这主仆两人,白眼一翻,说:“因为成都府还有事宜,本来是离开咸阳了,但听闻你出了事,又折返而回,那阵子,有人晚上睡觉还哭呢!真没见过男人哭成那样的!”
出乎房疏意外,尔良回了嘴,“也不知道谁一天到黑跟个老妈子一样只知道念叨妹妹!会不会染了病?会不会穿得暖?吃得是什么?会不会被哪家男人占了便宜?耳朵生了茧了!”
出乎姬容意外的是,自家哥哥憋红了脸不说话。
姬容笑着两步跳上前,拉起尔良的手,“那尔良哥哥有想我吗?”
又一把被姬悦拉回,“男女授受不亲!怎么一点不自持!”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姬容嘟嘴生气,“真授受不亲了,我们还能被生下来吗?生命还能繁衍不息吗?!”
“越来越会顶嘴了!”,姬悦喝止了她。
姬容不管姬悦发的火,躲在尔良身后,“尔良哥哥,我们现在是同一阵线,这个管家婆毒舌狂!这男女不亲密一些怎么造小生命,是不是?”
尔良脸色不太好,他一个阉人怎么与人亲热也都造不孩子,与房疏相反,房疏恐娃,他则很喜欢小孩子,毕生憾事便是不能有自己的血肉了。
一时气氛有些诡异,姬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尔良悄悄收回手,赧然一笑。
房疏还未开口转移话题,姬悦就干咳了一声,说:“你别闹尔良了,是来说正事的。”
看着手上的记账谱,房疏问他们:“对了,这五十大车白米何处而来?”
尔良说:“听闻了饥荒一事,阿悦心善,提议用之前地下赌坊敛来的不义这财从江南富商手中买来的,也算积一些富报。”
“没有......我只是看你太忧虑了,而且那大箱雪花白银属于义之财,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服务百姓了。”,姬悦对于这突然而来的褒奖有些害羞。
见此,房疏心里松了口气,尔良与姬悦还算比较“和睦”,之前是有担心尔良会受了欺负,如今一见这个忧虑是没有了,可尔良怯生生的眼神又让房疏多了别的忧虑。
最后,房疏让姬悦姬容带离此地,理由就是:做不来饭,补不得衣,又是个姑娘,此处尚有余疫,带走为好。
房疏对姬悦说:“丫头这几日基本没有与旁人接触过,应该是没有染疫,请你放心。”
“谢谢复炎。”,这句话出自一个从不道谢的人之口,姬悦说得别扭,却带真诚。“家妹顽劣,这阵子劳烦大人操心了!”
“哪里的话,还请姬悦继续照顾尔良了。他性温吞,是忍屈不说苦的人,却对一些事物敏感,别让他受了委屈才好。”
尔良想否认也不知道说什么,主仆两人又以相拥而别,千言万语都在那拥抱里,是彼此分开各自生活的时候了,像父母与远离游子之间,终要放手让其高飞,只是彼此皆是彼此的父母和孩子。
只剩下了房疏一人。
第62章
在饥饿之下的人们士气十分低落,想法也偏激起来,怨恨起了朝廷暴戾情绪直指贪官污吏,谭斐回了自己知州府,都不敢出大门一步,被泼粪什么还是小事,前几日有一个饿死了父母的十多岁男孩,手持刀具行刺,还真刺入了腰腹,幸亏那刀短而谭斐皮厚肉肥,没有伤及要害,而那男孩却面临了牢狱之灾。
九月下旬时,有个消息轰动了朝野和江湖。
谭斐全家百余口惨遭灭口,若是普通的灭门惨案也不至于弄得天下皆知,毕竟像谭斐这种糊涂官吏也多如蝼蚁。只是行凶工具太多诡异骇人--太攀剑,正在失踪多年占玉的武器。
百余口人都死在太攀之下,皆被割喉,鲜肉喷洒在各个角落。与朝廷的人人自危不同,灾民们则欢欣鼓舞,道是:“有人替天行道!拔剑斩横吏。”
占玉横行江湖的时候,这种“替天行道”的事没有少做,所以朝野上下想置之死地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说这事是他做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此事发生,很明显百姓们更愿意站在占玉这边,为他歌功颂德,朝廷有些慌,便广发告示,大体内容就是:占玉已经死于四年前了,造谣人士皆被处决。
而所谓造谣人士就是当晚去现场调查的官员和仵作,这些官员和仵作都死了,或死于“食物中毒”,或死于“心病疾发”,反正也没有人在意应该如何处决。
这些都是沈一贯与京中人通信之后,发出的告示做出的裁决。
真是一群人杀人也手不沾血的人!房疏愤懑地想,又看这老滑头为了与户部通信求取开仓放粮以赈百姓而几天几夜没有如何休息,又让房疏心里纳闷,这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中午放食时分,房疏与沈一贯并肩立于一旁,见饥民们排队而候等将士们挨个添粥拿馒头。
为了应景似的,房疏的肚子也咕咕了两声,有些尴尬,沈一贯侧头看了他一眼,“房大人还没有吃饭?”
“没有,有很多事情,太忙了。”,房疏一本正经解释着。
“房大人不必这般忙,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该多休息休息才是收益最大的事情。”,沈一贯又抻手拍了他肩膀,“那几十车的白米与小麦也快耗尽了,我正争取从官仓多放些粮来。”
房疏叹了口气,“希望有好消息。”,两人现在算是“战友”,房疏的那些私怨也暂时放到脑后。
“台令现在好吗?”
“啊?”,听到沈一贯问这个问题,房疏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老狐狸脸上不再是假意的笑了,神情落寞,“我知道你们有写信,怎么?他还平安吗?”
“还好......”
“那就好。等以后房大人做了父亲就知道这父亲的心酸了,好像做什么孩子都不会理解。”
房疏背后有些发凉,这个老狐狸还知道些什么!?
“孩子不理解应该是没有感受到爱吧。”
“爱?”,沈一贯自嘲一笑,“那房大人爱他吗?”
“沈大人爱他吗?”,房疏反问,“任何关系中,单方面顾虑自己太多都不叫爱吧,那叫自私。以无私求无私,用自私换自私。万物自有平衡,真是神奇。”
两人唇枪舌剑起来,沈一贯回道:“是吗?我让他不和你见面,都是为了你们好而已,他不过是年少心性,别人不让做的偏要去做,之前在京城让他离你远些,可好,还把房大人府上当家了,夜夜不归,现在不让他与见面,便三不五时地写信。怕他成熟稳重了之后醒悟过来,伤了旁人罢了!我反到惹了一身骚,我这损人不利已的,也叫自私吗?”
“自私通常不都是损人不利已吗?”,房疏淡笑回应,可是语气却有些软化。“如果成熟是畏首畏尾,想得而不敢求的话,那成熟又有何用呢?”
“哈,房大人也算想得开了。”沈一贯这句“想得开”等于“脸皮厚”。“人们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成熟起来的,到时候几人还记得年少时说的海誓山盟,矢志不渝?像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前我也真心爱过一个姑娘,送过一件定情物,回京之时许了娶她的诺言,回京后,自己仕途遇窘,正茫然而无获之时,樊太师许女于我,抛来一丫橄榄枝,自然就结为夫妇,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那姑娘怀了我孩子。”
听明白了,这个负心汉说得那姑娘就是霍台令那倒霉娘。
他对于那段桃花缘,什么也不记得,若非说留下些什么,那只剩一些悔恨。
少年烟花逐流水,终是繁华梦一场。
“成亲喜事也沾了名利二字,沈大人真是舍“小义”为“大义”。”
对于房疏的冷嘲,沈一贯只是哼然一笑,“世事皆有考量,成亲也是有目的的,目的不同罢了。或求乐,或求子,或求财求利。人是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你的考量让一孤苦女子死于孤苦。你不该有许诺。”
“是啊,这就是我后悔的地方。像你们现在肯定也是苦甜掺半,但情爱二字就能荼毒人的神志,信势旦旦许下以后做不了的事情,倒时候谁又死于孤苦呢?人生往后走会发现选择越来越多,我怕你们走了我的老路。”
房疏冷声说:“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哈!”,沈一贯又是一笑,“那我担心台令会后悔。”
两人谈话说不上欢愉,点到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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