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天和路仲远一同扶起了他,沉声道:“你做的事我已差不多都从路兄那里知道了,你没有丢你父亲的人。”
秦剑听到他们的对话,忽然面色骤变,拉过顾人玉悄声说了些什么。
顾人玉本在满头大汗地哄着小仙女,闻言脸色也变了,汗落如雨,白玉似的文雅玉面上闪现崇敬错愕,讷讷道:“前辈莫非是……”
路仲远见燕南天和小鱼儿显然没有心思回答他,便扭过头来微微一笑,抱拳道:“某家路仲远,此番叨扰,实在是迫不得已。”
慕容家的人固然惊愕万分,小仙女一张粉靥也迅速激动地涨红,惊呼道:“阁下就是‘南天大侠’?”
秦剑到底是武林盟主,气度不凡,此刻温润一笑,一面回礼一面试探道:“路大侠赏脸来到,在下等不胜荣宠。那么这位……”
路仲远微笑道:“这位正是燕南天,燕大侠。”
一语既出,风波大乱。
船上又风风火火地活了起来。侍女小童们纷纷迎着燕南天、路仲远和小鱼儿一众入座,放凉了的酒菜重新换了一轮,如旗帜迎风飘扬的喜联等物若有赘余都被收了起来,腾出了更为敞亮的地方。
小仙女羞红了脸,红艳骄傲的玫瑰初绽。她虽刁蛮凶恶了些,但毕竟心里还是个世家教养嫉恶崇仁的刚烈性子,想起方才对着这两位自己素来敬佩不已的大侠胡闹便又羞又气,一肚子的气也撒在了顾人玉头上,跺足瞪眼地低声道:“你既然已看出来,你为何不提醒我?”
顾人玉小声道:“但是你方才……”
小仙女狠狠踩了他一脚,赌气道:“哼!罢了,不和你说话了!”
江玉郎、苏樱和铁萍姑自然也被请入座,只是三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坐下。
江玉郎乖乖巧巧垂手侍立在旁,像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心里盘算的则是给小鱼儿敬重的长辈燕南天一个勉强算好的印象。
苏樱则是自小听说过燕南天的各种英雄事迹,心下敬佩激动,又也有些刻意想在燕南天面前露露脸。
而铁萍姑纯粹是礼仪所致,另外二人不坐,她也无法心安理得。
小鱼儿和燕南天一刻不停地说着,路仲远则远远地坐在了慕容姐妹的桌前,身为燕南天数年老友,他自然知道此刻朋友需要的是不被他人所扰的交心。江玉郎和苏樱一边一个,一刻不停地帮着斟酒。
苏樱带着笑握着酒壶,转过头去却咬着唇悄悄地抹眼泪。铁萍姑攥紧襟袖,红着眼眶,显然也是身为局外人油然而生的感慨。
小鱼儿和燕南天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泪盈于睫。江玉郎听着他们久别重逢的谈天,鼻端竟也有些酸意,眼眶微润,赶忙转开了目光。
慕容家的人分外默契地坐在了另一张桌子旁,留给他们可以放松的一席之地,而路仲远与他们交谈甚欢,若有问起,便稍提两句小鱼儿与燕南天之间的渊源和前者近年来闯荡江湖的成就。
江玉郎隐隐约约听到小仙女道:“我说先前为何江别鹤他们会猝然收手……竟然是他干的?”
江玉郎暗中嗟叹。慕容姐妹和姑爷们也不时面露讶色,想必是在交口称赞,也时常向这边瞟来一眼。
这一老一少都是江湖中绝代之英雄,英雄的会面,如何能不使人心动神驰,遍生向往;而江玉郎身份复杂,就算路仲远碍于他和小鱼儿的亲密关系稍作掩饰,总是瞒不过这些玲珑剔透的少爷小姐的。
移花宫主两人则面对面坐在最远的一张桌子旁,周遭下人们不敢靠近。她们淡然自若,脸庞白得透明,好像料到燕南天在说完后会来找她们似的。
显然小鱼儿也料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是个话少的人,但是今日的话格外得多,连珠炮一般,几乎有些絮絮叨叨了。
铁萍姑又惊又奇,江玉郎和苏樱则了然于心。小鱼儿说到没有话可以说了,眼珠一转,拉过江玉郎的手腕,道:“燕伯伯,有一件事我还没有跟你说。”
江玉郎本已昏昏欲睡,这一着棋是意料之外,迷茫地张大眼怒瞪他——你拿我当挡箭牌?!
小鱼儿视若无睹,对燕南天道:“我们两个的关系,想必路大侠已经告诉你老人家了……”
江玉郎冷汗迭冒,燕南天一双锐利灼然的视线已聚焦到他的脸上,他喉结颤动着挤出一个略带不过分的讨好的微笑。
燕南天盯着他,沉声问道:“你就是江琴的儿子?”
江玉郎赶忙点点头,道:“燕大侠,正是……正是晚辈江玉郎。”
燕南天上下打量他两眼,眼神莫测地哼道:“你既然肯为了小鱼儿收手,弃父从夫,确然还有些性格。你绝不会做坏事了是么?”
小鱼儿扬了扬眉,笑道:“燕伯伯,有我管着他,他怎么敢?”
江玉郎忍气吞声地认了那个“夫”字,亦是不敢不答应,迫于时势立刻点头如捣蒜。
燕南天沉沉凝注着他。江玉郎神色不动,心里七上八下,额头已是薄汗涔涔。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下,他的心思仿佛已被一览无遗。
当小鱼儿将要开口为他解围时,忽见燕南天微微一笑,长叹道:“罢了,我离开江湖多年,早已不该插手你们小辈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江琴所做的孽,总不该你们偿还。你们情投意合,又是小鱼儿的选择,燕某自然无话。”
他雄浑语声一顿,“只是你来日若是对不起他——”
江玉郎神情诚恳,毕恭毕敬接话道:“晚辈若是背叛了小鱼儿,一定不得好死不得超生!”语声一出,他已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如同贞洁烈妇的话语。
燕南天闻言微笑,拂袖而起。小鱼儿本想用此事拖他半晌,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清清淡淡地一笔带过,不免面色微变,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燕南天已长笑道:“你的心思,燕伯伯已明白了。若论拼斗,我可曾输给她们?”
他四下睥睨,语气肯定,似重回十多年前“天下第一剑”的所向披靡之势。
小鱼儿被此阵势所震慑,向来巧舌如簧的他一时也忘记了开口,只是在燕南天眸底一片熠熠自信的星光之中不觉扬起了笑容。
燕南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面对着邀月和怜星。
三人目光越过人群相接。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纷纷望着他们三人。
江风萧瑟,宿敌相见,肃杀之意难免。
燕南天一瞬不瞬地凝注着邀月,道:“十七年前我们就已该见面的。”
邀月推案而起,袍袖在江风中猎猎鼓动,雪白宫袍更衬得她身形苗条,似要随风而去。她绝美颜容冷若冰霜,眼波寒冷彻骨,冷笑道:“你嫌太迟了么?”
燕南天仰天长长叹了口气,道:“燕某既然还未死,也就不算迟。”
邀月冷冷望着他,目光宛若利剑一般,要将他剥皮拆骨。倏然,她回过身向着岸上走去。
怜星自然跟在后面。燕南天提步随上,众人见他们离开船舱,忙也鱼贯而出。
江玉郎方才睁大了眼睛,连气也不敢出。现在才有说话的机会,他悄悄拉了拉小鱼儿袖子,道:“他们若是打起来,燕大侠有几分胜算?”
小鱼儿道:“我又不是算命的,我怎么知道?”
江玉郎不置可否地一笑,竟然也闭上了嘴不问了。
这时,苏樱拉着铁萍姑的手快步走了过来,一双大眼睛流光盈转,抿唇道:“今日得以见到燕大侠与移花宫主的决斗,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小鱼儿遥遥望着远处三人,忽然笑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只见江岸迢迢,三个身影相对而立。移花宫主纤细的白影尤为夺目,但燕南天一身布衣的魁梧身影亦不容忽略。
江玉郎狐疑地看他一眼,沉声道:“他们现在剑拔弩张,浑身真气都已贯注,我看谁也莫想劝开他们。这一战,横竖是必须要打了。”
小鱼儿笑道:“如果我能呢?”
江玉郎语声微顿,目光闪动,道:“你的意思是……”他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意味深长地啮在唇齿之间。
如果能让邀月停手,只有一个可能性。
小鱼儿竟真的穿过人群走上前去,笑容可掬地对垂手站在邀月身后的怜星大声道:“可惜呀可惜,我和花无缺打起来的时候,你姐姐恐怕已未必能看到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
但这句话似有魔力一般,邀月竟然真的敛起了浑身蓄势待发的真力,霍然转过了身。
一双冰冷凤目里,万丈深渊,千般业火,狠狠地瞪着小鱼儿。但邀月虽愠怒非常,但还是没有二度备战。
一时场面宁静且紧张。铁萍姑小小一声惊呼,大骇道:“你们……你们瞧。”
她目光所注之处,是邀月足下土地。那处土地竟然莫名其妙地凸了出来,好似一个又圆又大的土馒头。
铁萍姑嘴唇颤抖,轻声道:“这说明大宫主……大宫主她已练成了明玉功第九重,她体内的真气会形成一个漩涡,源源不断如吸铁石一般吸着外界的事物。”
苏樱舒展的眉又紧紧蹙了起来,道:“‘明玉功’九重……嗯,义父曾与我提起。这般恐怖的功夫她竟已练成了,能够吸人内力而自己分毫不减,岂非是立于不败之地?那么燕大侠究竟是……”
江玉郎目光闪动,却道:“我想燕大侠自有分寸。”
小鱼儿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哦,你且说说看。”
“你既然心里有数,何必要我替你说出来。”江玉郎撇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移花宫主若是有必胜的把握,她就不会听了你的话后收手。因而可以推测,燕南天与邀月宫主一战,至少有五分胜算,这才令素来谨慎的邀月宫主不敢出手。她若是败了,十多年的苦等也可谓白费,因此她虽然练成明玉功,燕大侠一定练成了更为威力无穷的功夫,这才使她投鼠忌器。”
铁萍姑眼睛睁得圆亮,道:“那么还有什么样的功夫……”
小鱼儿展颜笑道:“燕伯伯素以剑法著名,但此次前来,他并未佩剑。移花宫以掌法独步天下,他定是习得了一种能与之匹敌的拳法。据我所知,这世上唯有一种神妙而难得的武功能与之抗衡。”
江玉郎替他接道:“嫁衣神功。”
苏樱与铁萍姑被他们毫无瑕疵的一吹一唱惊得目瞪口呆,前者纵是舌灿莲花聪明绝顶,毕竟对武功一窍不通,也忍不住发问道:“这嫁衣神功究竟是什么?”
小鱼儿和江玉郎对视一眼,为她们细细说来。两人一个是从恶人谷典籍翻出来的,一个是听江别鹤请来的云游四海百晓生说来的,知道的都各有千秋,一言一语说了个大概。
嫁衣神功这种功夫因为太过猛烈,所以练到六七成时,就要将炼成的功力全都毁去,然后再从头练过。这种功力本就是准备练成后再毁的,所以毁去后体内犹有余根,使练的人再练时,便可事半而功倍。正所谓“欲用其利,先挫其锋”。
嫁衣神功经此一挫,再练成后,其真气的锋芒已被挫去,但威力却丝毫未减,练的人等于已将这种功夫练过两次,对这种真力的性能,自然摸得更熟,非但能将之发挥最大的威力,而且可以收发由心,运用如意了。
而燕南天想必在十多年前就在练习嫁衣神功,入恶人谷后他浑身功夫被恶人们毁去大半,不想正促进了他嫁衣神功的涅槃重生。
小鱼儿说完,指了指燕南天道:“你们再瞧瞧他脚下。”
只见燕南天脚下竟然毫无印痕,半个脚印都没有。
小鱼儿沉声道:“他浑身真气流动间本应踩出深深脚印,但地上什么痕迹都没有。这说明他的功力已可完全收发自如,不到运用时,绝不会有一丝外泄,所以他站的地方才会毫无痕迹。既然他的功力已与他浑然一体,移花宫主纵然厉害,也拿他无可奈何了。”
众人已在他们讨论时纷纷聚拢过来,听他头头是道的讲解,一阵嗟叹之声。慕容珊珊复杂地望了小鱼儿一眼,娇笑道:“江少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如此见识,实在令我等拜服。”
一阵脚步飞掠之声忽自远处传来,打头的就是花无缺和一众移花宫侍女。随后的是诸位慕容家人,还有一群奇形怪状的人,正是几名恶人无疑。
邀月目光闪动,冷喝道:“明日清晨,龟山之巅,一见分晓。”
燕南天颔首道:“甚好。”
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战役,即将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好感慨x旧文终于快发完了,这篇长篇大概是我一两年前敲的
第61章 抵死温柔
两大势力分别离去,霎时泾渭分明。
花无缺自是要跟着移花宫主走,而江玥面有难色。花无缺何尝不知,便短短与移花宫主说了两句,携着她一同来到小鱼儿和江玉郎面前。苏樱和铁萍姑甚是伶俐,早已远远走开。
江玥出落得愈发明眸皓齿,举手投足之间媚骨惑人、浑然天成,一派杜箫少女时分的风采。小鱼儿和江玉郎不由微微出神,直到江玥开口。
原来她跟随恶人们离开时,早已有了戒备,但心知自己不过是从杜箫那里学了两手三脚猫的武功,因此也无计可施。她被半是哄骗半是胁迫,直到恶人们要扯下她的玉佩,江玥才彻底被激怒。这一下恶人们只好将她以武力控制住,将玉佩和衣裳丢在老鼠洞前。
恶人们下山时恰好看到花无缺来临,屠娇娇又化作江玥的模样,骗过了本与江玥有着胜似主仆的交情的花无缺。江玥和花无缺共患难之时暗生情愫,被彼时尚已木夫人示人的怜星宫主救走后,她无所归依,又有着与花无缺的难言情感,只好拜入移花宫门下。
江玥随移花宫主而行,修习武功。她到底重情重义,担忧小鱼儿和江玉郎的处境,便常常心神不宁,茶饭不思。直到他们在老鼠洞前重逢,她才确认他们安然无恙,算是松了口气。
小鱼儿展颜道:“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们,该还的早已还完。若不是那夜你去找我,我和江玉郎早就毒发身亡。花无缺也是我们的朋友,你和他相爱,我们都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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