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萍姑怔了怔,不知如何辩解自己方才中毒后的放肆孟浪,乃涨红了俏脸,轻声道:“我只是瞧瞧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苏樱忽又笑了,嫣然道:“我们还是……还是好朋友么?”
她明如秋水的眼波流动,掩盖那池清澈下的情愫。
铁萍姑一愣过后明白了她的心思,心中复杂难言,莞尔道:“当然是。”
苏樱苍白的脸重新红润起来,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她抿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忧伤,将魏无牙掩埋完毕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二人相视一笑。柳眉杏眼,黛眉凤目。道不出的貌美如花,说不出的默契温柔。
这时,自那地下河的洞口冒出的水已浸没了脚尖。苏樱轻盈提步走去,轻唤道:“你们亲热完没有?若是完了,我们赶快出去罢。”
小鱼儿站起身来,笑道:“你们等等。”说着就向移花宫主所在的石室走去。
江玉郎站在他身后,神色竟是笃定得很,虽有些无奈但仍是清楚他的心思。
苏樱道:“你要去救她们?她们一直都想要花无缺与你决斗的!”
小鱼儿回头做了个鬼脸,道:“她们想杀我是一回事,我想救她们又是另一回事。方才她们在那种情况下依旧面不改色地维持高高在上,你不觉得很不容易么?”
苏樱和铁萍姑愣在当场,苏樱忍不住摇头笑叹道:“他就是个这样的人……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他。”
江玉郎淡淡一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只不过嘴里不承认罢了。”
苏樱道:“你呢?”
江玉郎望着小鱼儿的背影,缓缓道:“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除他之外,无关的人,我绝不会管,我也不屑去管。”
苏樱怔忪一叹,淡淡道:“江玉郎,原来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只不过,你出现的比我早些罢了。”
她曾经也可以为了小鱼儿做一个专属于他,情深似海洗手羹汤的姑娘。
江玉郎含笑。苏樱之口硬心软同那人极肖,他却非如此。他亦收敛唇舌惰于解释,只笑道:“——所以苏姑娘输了他的一辈子,心服口服么?”
苏樱扬眉而笑:“我何尝打算与你争了?萍儿,你也知道的,是么?”
铁萍姑脸上涌上一丝奇异的红晕,悄悄挽住苏樱的手,愉悦地应了一声。
小鱼儿终是敲开了石门。就这样,移花宫主也来到了那水如泉涌的地洞。
邀月清冷冷站在那里,水已没过了她的鞋尖,浸湿了她几近曳地的袍角。怜星紧随其后,一张白馥馥的俏脸,粉红乍现。
小鱼儿笑道:“以往都是女士优先,这一次我先下去探探路,你们大概都不会介意罢?”
邀月手一扬,挡住了他,缓缓道:“你先下去。”
目光所注之处,赫然是江玉郎所在。
她想试试下面是否危险,又怕万一小鱼儿丧了命,十多年的等待就会白费。苏樱与铁萍姑皆是不通水性的弱女,剩下的刚好有一个江玉郎。
小鱼儿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把江玉郎手腕牢牢抓住,身板挺得笔直:“我去。”
邀月寒声制止:“你不准。”
“我要去,还由得你准不准?我又不是花无缺。”小鱼儿嬉皮笑脸地对她眨了眨眼:“否则我就咬舌自尽。而且他腿脚不行,徒然误事。”
邀月其白如纸的脸又倏然变得有如寒冰,叱道:“你……!”
江玉郎平生自认作恶欺人一把好手,难得被当作保护对象。奈何他并非弱柳浮云的女流之辈,心下波澜后已是一潭止水,反而有几分讪讪。按住小鱼儿的手,转眼对移花宫主报以毕恭毕敬的笑容:“……宫主所命,小人岂敢不从。”
他暗中庆幸自己的水性超群,给小鱼儿递去一个眼神,对他轻轻一笑,柔声嘱道:“放心。”
小鱼儿心下焦急,一把拉住他的手。江玉郎对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没关系。若有危险,我定会及时回来。——我还要与你成亲呢。”
一句撒娇般的话成功令某大型鱼类耳根涌上微红,江玉郎嘴角得意一扬,弯腰低身,蛇一般滑进了那方充盈着清水深不可测的地穴。
眼前光亮迅疾消失,江玉郎只觉周身满是冰冷的水。他在水中伸展开身子,只觉这水道甚宽,却并不深,脚尖堪堪能触到底部。
他伸出手去,摸到水道黏腻湿滑的土壁,沿着那土壁一寸寸摸了过去。
周遭毫无人声,只剩下水汩汩流动的声音。胸腔中缺氧之感不甚浓烈,江玉郎趁机蹬着水向前探了探,整个人鱼一般在狭长水道里滑行潜游。
湿滑泥泞的水草般杂物被捉在手中,江玉郎一个瑟缩,下意识想要把手从那泥壁上放下。但这泥土壁是他为他指引方向之物,他只好强忍那黏滑冰凉的触感,扶着土壁向前游去。
眼前黑洞洞一片的昏暗渐渐拨云见日,他仿佛看到了一丝昏暗的亮光。
他心中大喜,划着水拼命向着前方游去。
小鱼儿等得心焦,心里算着江玉郎能憋住气的时刻。一分一秒过去了,不见他自水中浮起来。
苏樱和铁萍姑的面色不禁惨变。莫非这地下河根本通不向外面,或是有什么危险之物,等着她们去送命不成?
小鱼儿忍不住道:“我下去看看他。”说着就要跨进那洞口。
邀月闪电般拧住他的手,道:“谁去都可以,唯独你绝不许去。”
小鱼儿怒道:“你——”
他话音未完,只听“哗啦”一声,江玉郎自那洞里湿淋淋地探了出来。他探出半身,笑道:“里面别有洞天,诸位不妨都下来罢!”
他遍身湿漉,长发披肩,数缕黑亮乌发粘在凝白肌肤上,显得肌愈白,唇愈艳。本就苍白非常的皮肤浸了水后白得透明,牵扯出千丝万缕病态的美,加之一双眼中氤氲媚/色,正似破水而出魅惑众生的海妖。
这妖还偏偏轻飘飘地瞟了小鱼儿一眼,落下几滴长睫上挂住的水珠。
小鱼儿深深吸了口气。
江玉郎又瞟了他一眼,眸子里流里流气的笑更为放肆,表面板着一张脸,正经得很。
邀月怜星显然也稍稍松懈。苏樱却蛾眉深锁,忍不住道:“我和萍儿,都不会游水……”她们一个隐居龟山、一个身居深宫,水性自是不好。
江玉郎截口道:“那么我和小鱼儿一人带着一个,怎么样?”
移花宫主竟似默许了。
江玉郎笑道:“萍儿,你不过来么?”
苏樱嫣然一笑,道:“你去罢。咱们在岸上再见。”
铁萍姑点了点头,对她苍白着脸仍粲然笑了笑,走向了江玉郎,盈盈笑道:“玉郎,多谢你了。”
苏樱自然而然站在了小鱼儿身旁,娇笑道:“怎么样,心上人被抢走的感觉好么?”
小鱼儿撇了她一眼,道:“苏樱,你可不要想离间我们,我们如胶似……”
他目光和语声一齐顿住,眼神定在那二人身上。
铁萍姑不通水性,江玉郎便先入水,露出上身再扶她滑进洞口。水渍湿滑,铁萍姑难免失衡,轻呼一声,江玉郎伸臂将她稳稳捞进怀里。
他仿佛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回头悠然一笑。
苏樱花枝乱颤,对小鱼儿眨了眨眼。
江玉郎在唯有小鱼儿能看到的角度对他天不怕地不怕地吐了吐粉舌,抓着铁萍姑的腕子一头扎入了水中。
小鱼儿咬牙暗道这小子又欠教训,忽见怜星孑然而立,淡淡望着他们。那双凤眸之中,有一种水色湛湛的哀怮艳羡。
他对着怜星笑了笑,道:“那我们先走了。苏樱,你闭住一口气,一会儿下去后绝不能松懈。”
他拉着苏樱的手,一先一后地滑下水中。他虽与苏樱并非情人,但也可算作知己和朋友,更何况苏樱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因此小鱼儿虽嘴上说说,仍旧紧紧牵住她的手臂。
游了半晌,小鱼儿和苏樱只觉胸口一畅,身上一轻,竟来到了一处溶洞般巧夺天工的宽敞河道。
江玉郎与铁萍姑正擦亮了火折子,坐在前方水中一块大石上四处环顾。
小鱼儿拉着苏樱游过去,爬上那块石头,新奇地四处看看,笑道:“这地方当真不错。”
此处或是一个溶洞,刚好成为了地下河流过的地方。两旁崎岖石壁上缀了点点磷光,碧绿莹莹,石壁起伏不平,明暗交界,别样幽雅。
河道空旷,他的语声又没有刻意压低,在其中回荡开来。
江玉郎挽了挽鬓边发丝,笑道:“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侧过脸望着小鱼儿,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煞是好看,那道疤痕浸了水后在烛光下仿佛也褪了大半。
小鱼儿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方才还没看够么?”
江玉郎没有与他争锋,淡淡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出去之后该怎么办?”
第59章 故人重逢
他看着移花宫主从水道里出来,道:“她们一出去,会找花无缺和你拼命的。”
小鱼儿道:“那不叫拼命,叫决斗。”
江玉郎扯了扯嘴角,甚是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一句捅向小鱼儿心窝,带着略微讥嘲掩饰不安:“我看是叫谋杀。”
小鱼儿跳起来道:“你以为我打不过他?”
江玉郎道:“不,我知道你们能拼一个平手。但是……”
他又叹了口气,条理分明:“花无缺勤学苦练,内功沉厚扎实,就算你窥破了‘移花接玉’是借力打力的法子,依旧难以胜他。我到底与你交过手,你在内功一事,绝不是他的对手。而你的优势是武功博杂,且从未显露过真实实力,只能在开始时令他摸不清你的路数,尽快消耗他几成功力,才有机会胜过他。”
小鱼儿认真地望住他的眸子,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信不信我?”
江玉郎语塞,思绪流转飞逝,良久苦笑道:“我……我信。”
小鱼儿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信我就莫要问了,乖,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莫要总是叹气,年纪轻轻的都快成小老头子了。我若是死了,你还不得哭昏过去?”
江玉郎察觉出他语声中戏谑调侃之意,自觉不能不反驳,针锋相对地冷笑着刻意道:“鱼兄自作多情的功夫倒是不错,可惜小弟绝不会为你哭昏的,你若是被伤了还算是为民除害。”
小鱼儿也想叹息了,死狐狸已经和自己到了这个地步,嘴上还是不饶人。“呸,我若是死了你就要未嫁守寡了,你先想想你自己罢。”
江玉郎恼羞成怒,语声拔高,道:“谁要嫁?!”
“你啊。”
“你放屁!”
小鱼儿托着腮笑嘻嘻道:“那我贿赂苏樱铁萍姑作证,纵然你巧舌如簧,还是百口莫辩,不愁你不屈打成招啊江公子。”
江玉郎无话可说,直直丢了一个白眼过去,该死的江小鱼。遂恶声恶气道:“腰疼,帮我揉。”
小鱼儿方才吃得餍足,倒也乖乖帮他按揉起腰身,忍不住得意地无声笑了。笨蛋,话题还不是被自己挑开了。
江玉郎漫不经心般地靠在他肩膀上,片刻才淡淡道:“我是信你的,你也莫要让我失望。”
小鱼儿怔住了。江玉郎微微仰起头看着他,重复了一遍道:“我会相信你。”
坦然而痴傻地相信你的允诺,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么?
小鱼儿垂眸看着他,忽然觉得,怀里的恶魔像是一个天使。
苏樱和铁萍姑背对着他们,坐在大石上。
铁萍姑听得轻笑连连,轻声道:“都已经谈婚论嫁了,玉郎倒是真的被小鱼儿吃得死死的。”
苏樱不甚为意,轻哼道:“江玉郎那臭小子就应惩治,他们两个冤家路窄,天生相克。”
铁萍姑犹豫再三,缓缓道:“你也……莫要执念了罢。”
苏樱怔忡一瞬,失笑道:“我本已经放下。”
若是还未放下,她方才绝不会有心思与铁萍姑做出那等事情。
苏樱忽也有些迷惘。方才的闹剧,究竟是濒临绝境的怒放,或是心头执念的转移,她自己也说不清。
为了驱散这一丝念头,苏樱罕见冲动地跳下了水。
巨大的水声惊动了身后那对唇枪舌战的情人。小鱼儿来者不善地瞪过来:“苏樱,你干什么?”
苏樱毫不畏惧,红唇一翘,双手扶在大石旁,嫣然道:“你们卿卿我我还是留到外面再说罢,两位宫主该等急了。”
众人一致望向了溶洞另一头的移花宫主。她们身上的宫袍依旧飘飘如仙,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的,竟不湿水。火折子的光芒晦暗,他们看不清她们的神色。
小鱼儿和江玉郎跳了下来,默契地一人抱一个。小鱼儿首先带着苏樱往通向前方的水道游去,江玉郎回头看了看移花宫主,犹疑道:“移花宫主她们?”
小鱼儿狡黠一笑,道:“她们听话得很,咱们先游过去了,她们自然会跟上。”
这宽广溶洞般的河道仅仅几丈,另一端便又成了略狭的充盈了江水的河道。四人先后游了过去,移花宫主果然在后面跟着,罕见地温从。
只是这通向外面的河道未免太长了些。火折子自然不可能在水中亮着,众人只好一头扎入水中,前后触着土壁向前潜游。
苏樱没有武功,首先憋不住气,鼻翼微翕间呛入了些水,不由闷声低咳了起来。小鱼儿紧了紧抓住她的手,无法开口,便在她鼻子上捂了捂,示意她努力掐紧。
铁萍姑和江玉郎紧随其后。铁萍姑在一片黑暗的水中憋得面红耳赤,一个不慎,长长一串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她一张嘴便吞入了大口的冰冷江水,好似长长冰凌直入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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