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楚戎道:“你说,女仆口中的‘离开’,真的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离开吗。罪孽深重者反而拥有脱身机会,这和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完全相反。”地下室里的凯恩,才是女仆对罪孽者的态度。
“啊?”白迪懵了一秒, 仿佛上课开小差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学渣。
不是在想问题吗,怎么一副状态外的样子。
纪楚戎升起点不好的感觉, 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你怎么这么吸引我呢。”他说着,凑近纪楚戎,顶灯的光辉落在白面具上,金色玫瑰灼灼生辉。
果然。
纪楚戎挪动身子离远一点, 无语道:“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了。”舞会也是,地下室也是,现在还是,白迪万事不上心就算了, 还用语言来迷惑他, 纪楚戎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们搞不好会一直困在这里。”
“唉……要是可以的话, 和你一直困在这里也不错呢。”
听这语气,这混蛋竟然好像真的认真考虑过。纪楚戎低声道:“你别闹了,这里到底有什么好,那么吸引你!”
白迪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奈道:“又没抓住重点……吸引我的是这里吗?明明是……”
“两位!”餐桌顶端,罗特里恩老夫人沉声道:“公正的法庭上,请你们肃静。”
“啧,老东西。”说到重点被打断,白迪懒得给这些人面子了,他枕在纪楚戎肩膀上,软咪咪道:“我看这破游戏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困死了……”
“喂!”纪楚戎抬手要去推白迪的脑袋,这家伙求生欲爆炸,双臂环住纪楚戎一只胳膊,讨好地用脑袋狂蹭纪楚戎脖子,面具华丽的翎毛与他细软的白发像小动物一般柔软,噗啦噗啦蹭走了纪楚戎的抗拒。
这家伙……使的是什么奇怪招数呀!
搭在白迪脑袋上的手最终没有用力,尴尬地摩擦了下白迪的头发,灰溜溜收了回去。纪楚戎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他揉着额心,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唔——”面具后的白色眼睛弯成纯净的月牙,白迪止不住的笑起来,从不知满足为何物,嚣张地霸占纪楚戎整个肩头:“谁让你每次都吃这招呢?”
每次?
心头划过一丝疑惑,纪楚戎还未来得及深问,女仆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李立群。
设计逼死竞争对手,害对方上吊自杀。恶性商业手段层出不穷,家族阴私争斗,李立群手底下远不止一条人命。他和陈策的区别大概是,他从不弄脏自己的手。
房门前那根吊绳带跟他的恐惧已经消散,他重新梳笼头发,衣服熨得齐整。超自然现象对他的冲击,只比背负人命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您认罪吗,先生。”
“认。”李立群胳膊支在桌子上,针对他的游戏顷刻变成集团会议,他道:“但是你指责我的时候,是否考虑过我为成千上万的人提供了饭碗。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少数人势必会做出牺牲。这种罪孽我背负起来又算什么呢,这正是我的社会责任。”
陈策先笑为敬,为优秀的人鼓掌:“社会勤劳卖炭翁,温暖人心企业家。”
“谢谢。”李立群微微点头,正经地结果这声赞和。
对家族阴私争斗深有同感,连罗特里恩老夫人都舍不得投他有罪票了。迄今为止,李立群竟是票数最低的人,0票。
李立群本人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想说些什么,又突然忍住了。
“闻姑娘。”
被点名的女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那双眼睛胆怯地注视着女仆。
在女仆开口前,枕着纪楚戎肩膀的白迪忽然出声道:“刚开始我就想问了,你手中的那本书是什么?我们的‘罪行’好像都记录在那本书上呢,这些罪行成立的标准什么?”
白迪挂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纪楚戎还以为这家伙真的睡着了,还好,至少还有认真在听。
“这是述罪书。”女仆道:“以怨气为墨,书写憎恨的书。只要有人对你怀有怨恨,这本书就会记录下这份怨恨。”
“哦?只要有人恨我,我就有罪吗?万一是有人嫉妒我的优秀呢?”白迪笑了:“说起来,优秀也是一种罪呢。”
“那种憎恨不足以记录在述罪书。”女仆道:“只有超过述罪书容忍限度的憎恨,才会记录下来。”
“果然是游戏,用一本书来定罪,有过无聊的。”白迪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抬起头,小声对纪楚戎说:“亲爱的,肩膀酸了就推开我呀。”
“无碍。”活动活动左肩,纪楚戎根本不把这点小痛小痒放在心上。
“诶,你下次说我前,反思一下你自己嘛,就是因为你纵容,我才放肆。”他给纪楚戎捏肩膀,倒是比听别人的罪状专注多了。
有李立群的浓墨重彩在前铺垫,闻秋声的罪状简直称得上清汤寡水,甚至让人摸不着头脑。
作为才貌双全的年轻歌唱家,闻秋声有不少青少年粉丝,其中有一个未成年狂热粉丝,每天给她寄大胆露骨的表白书信,因为言辞过于低劣,闻秋声深感冒犯,公开做出回应,称再收到类似的书信,将走法律程序。闻秋声公开书信时隐去了这个粉丝的个人信息,谁知,后来这名粉丝竟然离家出走音信全无,至今没有找到下落。
“闻小姐,这个失踪粉丝的亲属,对您的憎恨与日俱增。”女仆道:“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当时没考虑到这种情况。”闻秋声来到这个世界前,这个粉丝的亲属还在对她围追堵截。
“什么鬼,腿长在他自己身上,瞎乱跑还能怪到别人头上?”陈策有点可怜闻秋声了,这里面属她最冤。
“未成年人犯的错,他的监护人才有直接责任。脑子不清楚随便恨人,这也能算?!”连夏晴都忍不住出声道:“只要自己利益受到侵害就会去怨恨别人,你所谓的受害者难道真的是受害者吗!这个世界谁不为自己着想!?为自己争取利益伤害到别人,根本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说白了,没有办法报复回来而心存怨恨,找不出解决办法就自我放弃,这本书完全是站在自私懦弱又无能的人那里!”
“反正你也没强迫她自杀,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女仆赞许道:“这就是你如此镇定的原因吗。”她的视线从夏晴移到李立群,再到陈策,了然道:“原来如此,你们秉持自己的规则,遵照自己的道理,所以才如此有底气。”
不认为自己真的有罪,因为根本不接受普世价值观。
闻秋声有三票。
除了罗特里恩老夫人,还有陈策和夏晴的同情票。目前为止,她的票数最高。
接下来,女仆瞥了一眼戴面具的人。
她翻过一页,‘白迪’两字之下,罪状塞满了页面。再翻过一页,满满的都是字。再翻一页,还是字。女仆蹙起眉头,呼啦啦将书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也写满了字,最后一句话还没写完,纸张却不够了。
女仆喃喃道:“罄竹难书的罪恶。”
这些罪状压迫下,述罪书竟沉重了不少。
白迪笑道:“终于到我了,来,我听你怎么说。”
他无所谓地轻笑着,宛若令人捉摸不透又不敢深究的无底深渊,怨恨只是黑暗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第45章 绝域孤岛(18)
“我不知道您从何而来。”女仆的眼睛轻飘飘扫过纪楚戎, 落在白迪身上,道:“也不知您来到这里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但是,我会让您明白, 任何藐视绝对正义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绝对正义?”白迪惊叹道:“不过一只半人半鬼的可怜虫而已, 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纪先生。”女仆转向纪楚戎, 道:“您的眼睛是被人挖下来的吧。”
不提眼睛, 白迪还能当个假笑boy,眼睛二字一出口, 白迪那副没正型的样子顷刻间人间蒸发。
“……应该是的。”
女仆笑了。
白迪的罪恶罄竹难书,几百页的罪行无论宣读哪一条,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可是,有一条却不一样。
“那么, 我劝您还是离这位先生远一些吧。”女仆道:“毕竟,他可是创造了人眼炼狱的魔鬼。”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人眼炼狱是什么意思, 女仆接着道:“这位魔鬼先生曾挖去成百上千人的眼睛。他让受害人吃掉自己的眼球,在黑暗与痛苦的温床上将之一一杀害。”
“闭嘴。”
“闭嘴?您怕我提及哪一件呢?是将受害人的眼睛铺在地上,织成人眼地毯,放任失去眼睛的受害者们四处逃窜, 在黑暗中感受眼球在脚下爆裂的声音?还是挖走受害人的一只眼睛, 让他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球在半空中像钟摆一样荡来荡去?还是……”
“我让你闭嘴。”
白面具上的花纹不知何时竟鬼魅妖异起来,餐室里的所有的声音都压低了,只听白迪冷声道:“不要一口一个受害者,那些人根本不配作为受害者。”
“是吗。那……纪楚戎先生呢。”女仆合上厚厚的述罪书, 她道:“纪先生, 作为失去眼睛的人,您很了解吧, 他将笼罩您的黑暗降临在无数人身上。那么,他所犯下的罪孽理应由深知这种痛苦的您来评断啊。”
有那么一瞬间,白迪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紧接着,汹涌的,难以遏制的狂怒与愤恨裹挟在血液中,被心脏狠狠地泵发出去。
杀了那个女人根本不足以平息憎恨。
可是,当他最在乎的那个人开口时,所有狂奔的恶意都被斩去了手脚,偃旗息鼓了,只剩下深重的恐惧。
“我没有资格断罪,但我会将他缉拿归案。”后一句话,纪楚戎是‘看’着白迪说的。
在座的,也只有白迪真正听懂了这句话。
只劫财不害命与涉及人命完全是两回事,说纪楚戎完全没有被影响到是不可能的,至少,白迪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疏离感。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哈哈哈……”扭曲的情绪在四肢百骸蔓延,白迪低声道:“我小看你了呢,法官大人。”
“这样吧,作为敬意,向‘绝对正义’献上一份礼物。”白色面具从脸上揭下虚虚挡在面前,白迪的一只手伸到了面具后。
‘噗吱——’
怪异而又毛骨悚然的声音划过所有人的神经末梢。
什……什么恶心的声音!?
血从面具后留下,淌过微微露出的一点点面颊,从下颌滴落,桌布、白迪的袖口、领口,所有的白都染上了鲜红。
“啊——————————————————!”夏晴撞倒了身后的椅子,下意识退后数步。
白迪的手从面具后退出,手指间夹着一颗新鲜的刚刚离开人体的眼球。
“喏,送给你了。”他随手一扔,眼球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印子,骨碌碌滚向女仆。
停住的那一刻,眼球正好正面向上,纯白的奇异瞳与女仆漠然相对。
“嘭!”地一声,纪楚戎拍桌而起。
“你到底在干什么!”如果说以前就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到此时此刻,纪楚戎觉得白迪和他已经完全无法沟通了。
这算什么事!?
这混蛋究竟想干什么!?
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你在生气。”白迪道:“我不想你生气,尤其是生我的气。”
血从面具与皮肤的缝隙间漏出,而这白面具下正藏着一个黑洞洞的眼眶。
现在好了,我和他对视时,是深渊在‘深情’互望。
惊雷直奔而下,仿佛炸在灵魂深处的轰鸣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闻秋声下意识看向窗外,顿时手脚冰凉。
“窗……窗外有东西!”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下意识看向窗户,不看还好,这一眼望去,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将所有人囚禁。
雷光中,青白鬼影塞满了窗户。
那些看不清脸孔的东西黏在窗户上,密密麻麻堆叠,本就模糊的形状彼此纠缠,就像许多人形饼干烤得半融,边界慢慢凝固在一起。
哪怕是高度近视只看到一团青乎乎光影的沈光霁,也被众人的情绪所感染。
李立群瞪向女仆,道:“窗外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今晚舞会的宾客。舞会已经结束,褪下戏装的客人们却流连忘返。”
仿佛在印证女仆的话,巨大的落地窗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每一下都挑战着屋内众人的神经,生怕玻璃在一下秒不堪重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怪东西放进来。
“好了,不必理会,我们继续。”女仆猛然转头看向纪楚戎,道:“最后一位,只剩下您了,纪先生。”
夏晴吼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继续!?”
“呜————————”
尖利的泣音划破长夜,好似女人绝望的嘶吼,哭泣声中的悲愤和痛苦狠狠抽在鬼影身上,青白鬼魂受此刺激愈发狂乱,它们疯了一般一次又一次撞向窗户。哭泣渐至癫狂,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靠近,那东西的体型庞大到不可思议,每一步都引发地动山摇,整个餐室仿佛纸糊得一般剧烈震颤,瓦砾灰尘从开裂的天花板扑簌簌坠落。
一片混乱中纪楚戎捕捉到轻微的断裂声,他喝道:“都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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