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是好啊?”李明堂吓得六神无主。
“慌什么!”常清河骂道。
“这些年从扬州到雁门关,咱们和他结了多少梁子你不知道吗?抢生意抢地盘抢人,你把人逼到这种地方来,还不依不饶,他都不去跟皇后告状,可不就是准备一次给你收拾利索?”
“要收拾也不是趁现在,你有没有脑子?”常清河横了他一眼,“皇后不好好在京城执掌六宫,她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这个……”
常清河戳他脑门,“这不明摆着嘛,皇后失势出逃,她现在女扮男装又不能表明身份,左不过一个千户,我寻个由头治她的罪还不是易如反掌?”
李明堂点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要不我们一不做二不休……也算是替今上除了心腹大患。”
“愚蠢!”常清河不知道李明堂是为了给自己拍马屁,故意显得自己愚蠢,还是这些年习惯了服从命令,少有自己决断的时候,显得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帝后不和,那是夫妻闺闱的情趣,哪天今上想起了佳人,咱们两个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可现在咱们得罪了皇后啊!”
“不知者无罪。”
这下轮到李明堂觉得他愚蠢了,“你得罪董一鸣,的确是不知者无罪,所以人家没放在心上,三个耳刮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是你得罪梁玄琛,那是不知者无罪吗?你那分明是故意而且用心极其险恶,手段极其歹毒好不好?爷爷喂,你快想想办法怎么脱身吧?”
“怕什么?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要不能带着一群弱女子跑这苦寒之地来喝西北风?她要治我的罪也得是以后得势了。不过你给我听好了,越是人家失势,越要雪中送炭以礼相待,这样以后她也不好意思来寻咱们的不是。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以后独揽大权后宫干政是必然的,她眼下没有可用的人手,今上那边跟咱们这些地方上的守将始终是隔着一层的。但是她不一样,她能跑到边关来,就说明她有掌天下的打算。”
“可是梁家怎么说都是外戚……”
“梁玄琛又没打算做皇帝,这天下只要依然是姓韩的就乱不了,我只是跟你说,不要在今上一棵树上吊死,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这棵大树可得要抱好了,树大好遮阴。”
李明堂点点头,“那要是帝后打起来,咱们可往哪边站好啊?”
“夫妻么,床头打床尾和。”
李明堂摇摇头,“他们可不是普通夫妻。”
常清河叹气:“那只好加把劲,争取两边都不得罪了,顶好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这把火烧不到宫外就行。”
李明堂拦住他:“不行,一定得选一边,明面上两边不得罪,真到火烧眉毛的时候得选边,你得给我交个底。”
常清河瞪着他,不说话,不交底。
然而李明堂看出来了,他怒道:“就因为那是他的妹妹,是不是?”
常清河没吭声,兀自翻出他的官袍装腔作势地掸了掸上面的浮灰,准备明日一早便去找梁冠璟负荆请罪,姿态一定要低,态度一定要诚恳,再表表决心,显显忠心,以后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李明堂陪着他一起去的,然而梁冠璟招常清河进去说话的时候,皇后娘娘的近身侍卫把李明堂拦在了外头。
李明堂坐立不安地等了足有小半天,也不知道两个人关起门来在屋里说些什么,一个血气方刚的武将一个执掌中宫的皇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避嫌,李明堂不满地嘀咕。
正腹诽着,只见常清河恭恭敬敬地后退数步,直至出了议事厅的门槛才转身。
“怎么样,怎么样?她都说了什么啊?”
常清河得意洋洋,卖了半天的关子,不着边际地说道:“她夸我威风凛凛,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啊?”李明堂下巴都要掉下来,“得,合着正主儿没瞧上你,小姨子对你挺满意!连你下毒一事都不追究了?”
“正主儿都不追究,她瞎掺合啥?”常清河想了想“小姨子”这个称呼似乎不妥,然而也不去计较什么了。
既得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常清河觉得他以后在梁家也算是有靠山了,他向梁冠璟解释的重点不在于如何下毒,而是梁玄琛本人都没来寻仇,甚至都没跟家里人说是谁毒害的自己,显然是对他常清河有情了。既有情,加上梁玄琛那个癖好,皇后再来寻自己的不是就显得越俎代庖了。
常清河觉得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了,他大摇大摆地跨开步子,一脚迈入春福里的大门。
“我来找木大官人。”他朗声道。
春福里上上下下都认识他,上一回常清河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带着大队人马搜人,说是那位军爷犯了军法,按理打几十杖的事,结果人从红牌姑娘的床上揪出来,往院子里一按就五花大绑,也不过审收押,当即拉去闹事砍头了。没多久董千户又带着大队人马闯进来,又是搜人,当然闹了一出更大的。
春福里最近被闹腾得鸡飞狗跳,生意都要做不下去,老鸨子直说要卷了铺盖大家一起回扬州去。
这个节骨眼上看到瘟神般的常清河杵在大门口,老鸨子二话不说,直接请出了镇山法宝花魁娘子千山雪出来摆平局面。
千山雪一听常清河来了,很想冲出去一剑捅他个对穿,然而梁玄琛的心思她是清楚的,如果他想报仇,他得亲自动手,可他显然下不去手,如果帮他把仇报了,那以后自己成他的仇人了。
常清河见出门迎客的是千山雪,倒也不恼,横竖他今天心情好,“他不在吗?”
“见过逛窑子找小倌儿的,没见过逛窑子找老板的。”千山雪直接让丫鬟看茶送客。
“他知道我来找他吗?”
“知道。”
“这么说他不想见我?”
千山雪冷笑,“你说呢?”
常清河仿佛听不懂人话,笑眯眯地直接绕过她,仿佛来逛园子的游客,在整个春福里饶有兴致地逛了起来。他之前打探了几回,终于知道梁玄琛在哪个房间,以及之前为什么没搜到他人。
原来他身为盲人,屋里是不需要点灯的,春福里格局复杂,仿佛江南的深宅大院,九曲回廊绕转之下,里面有相对独立隔绝的小院小楼,来这里销金的客人只以为壁障后面是回廊对面,却不知回廊与回廊之间错综复杂地隔出了另一个小楼。梁玄琛就闹中取静地躲在这精致的小楼里面。
常清河往千山雪隔壁的闺房内走进去,穿过屏风,打开暗格,一道门便缓缓移动,常清河觉得他要见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珍藏起来的一件宝物。
千山雪跑上去阻挡常清河,却哪里是他的对手,她本身也没学功夫,不让常清河扔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梁玄琛听到外间的动静,尤其听到常清河的脚步声,一脸的阴晴不定。
“阿雪,你先下去吧。”
千山雪不放心。
“手下败将,不足为惧。”梁玄琛让她放宽心。
“我去沏茶。”千山雪心道,要不要给茶里下点料?
不一会儿茶上来了,常清河却是不喝,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窗台前,朝上看那小一方天空。梁玄琛看不见,这里权当通风透气用,院中还种了一颗梅树,在阿雪的布置下,四周也算幽静舒适,独具匠心。
“真是个好地方,别有洞天。”常清河夸道。
“你来干什么?”梁玄琛口气冷淡。
“春福里是个窑子,你说我逛窑子来干什么?”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说话声已经咬牙切齿。
第65章 哎,男人!
“等你来杀。”常清河自信满满。
梁玄琛很想知道,他若是一刀插进他心窝里,常清河会是什么表情?其实常清河不怕死,所以倘若真这么做,这个人无非咬着牙喷出一口血,笑着说一声:“谢谢成全。”
“你变了。”梁玄琛悠悠叹道,竟是有点怀念当年那个低眉顺眼的常清河,现在的常清河从何承望蜕变而来,充满了邪性,让梁玄琛无所适从。他以前那些相好,虽然也是各有千秋,便是今上这样胸有城府,阴晴不定的性子,与梁玄琛处在一起时也温和可爱,而常清河是独一份的。梁玄琛不担心常清河会抹了自己的脖子,然而睡在一张床上,人家能往自己眼睛里滴毒药,这日子怎么过?
他就不是个能凑合的人,要能凑合,过去早就和随便什么人凑合凑合过了。
跟常清河,尤其不能凑合。
可惜的是,常清河不能遂了他的心愿,梁玄琛躲到天涯海角,还是能让他找出来,简直避无可避。
“我变了?”常清河靠过来,梁玄琛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能感觉到他逼近自己的气息,“你不是不喜欢以前的我吗?所以我变了,至于变成什么样,那由不得你,甚至也由不得我自己。反正变不成顾长风那个样,也变不成林明诚那个样。”
“我现在有点怕你。”梁玄琛坦诚相告,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梁玄琛退,常清河进,横竖梁玄琛看不见,常清河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过去,以前他会屏住呼吸,生怕对方感觉到自己的气息,现在他故意贴着他的脖子呼吸,把热气呼在他耳朵里。
“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怕你再把我毒哑了,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梁玄琛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但是面色冷厉。
常清河伸手,用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眼,“你以为那天晚上,我是毫不犹豫地就做下这件事吗?你以为做了以后我没后悔过吗?这些年我走到哪儿都带着一口棺材,我常常躺在棺材里睡,我想一个人双目失明究竟是怎样的。我甚至照镜子的时候,试过拿针对着自己的眼睛扎下去。我下不去手,你可以笑我,那比抹脖子还难下手。”常清河试探着抱住他,梁玄琛虽然有些抗拒,到底没有推开他,“所以你要是想弄瞎我,我绝无半句怨言。”
“要是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给我按上,能让我复明,我会毫不犹豫……”梁玄琛的手突然盖上来,蒙住常清河的眼睛。
常清河感觉到千钧内力从颅前直透后脑,只要梁玄琛想,莫说眼睛,连脑袋都要给他捏碎。
“可惜不能够了,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医术。”梁玄琛叹气,“要不然,人有两个眼睛,至少你能借给我一只眼睛,我们谁都不用做瞎子。”
常清河把脑袋埋在他发间,听到这句话,突然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梁玄琛感觉到颈间湿漉漉的,他一摸,常清河脸上有泪,于是他苦笑,“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我这样对你,你还想着留一只眼睛给我?”
梁玄琛突然把他扑倒了,骑到他身上狠狠掐他,也没真要掐死他,掐了一会儿他左右开弓地照他的脸和脑袋揍起来,“你狼心狗肺,你不是人!我那么对你,你却这样害我!”
常清河不躲不避任由他发泄,梁玄琛揍他也没使上内力,伤不了多重,常清河甚至觉得让他打重一些,打出内伤来都无妨,只要他心里能出一口恶气便好。
打得累了,梁玄琛颓然坐倒,用手指戳着他,“你说,我当初对你好不好?”
“你对我很好。”常清河由衷点头,又补一句,“你对每个人都好。”
“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贪心不足,是我要的更多。”
话音刚落,梁玄琛感觉到身下一晃,常清河突然使力,反把自己压在了身下。起初他只是意思意思地挣扎了几下,也不是不能大动干戈,大动干戈了常清河更来劲,如今梁玄琛懒得动了,再不是弱冠之年一见美男子就掏心掏肺的年纪。他活到这把年纪,也没个人像常清河这么要死要活地喜欢他,这些年里两个人你追我逃地这么过来,他起初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这个人为了自己简直疯魔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杀又杀不得,赶又赶不走,怎么办?能怎么办?
常清河的手隔着衣料握住他,梁玄琛不挣扎了,只忿忿道:“松开!”
然而常清河充耳不闻,非但如此,他玩得更起劲了。
常清河以何承望的身份跟他相处了很长时间,那段时间两人亲密无间,靠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这样互相撩拨,现在时过境迁,梁玄琛不想跟他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而常清河却颇怀念那段时光。
“有时候,我后悔毒瞎了你。”常清河伏在梁玄琛身上,虽然这人嘴硬让他松手,然而常清河知道他很久没沾男人了,这个人还特别讲究,春福里的小倌他是不碰的,连身边带着的水空他都不用,这番撩拨下来,他嘴上再说着松开,滚开,不要的,其实已经□□焚身。
梁玄琛终于不再挣扎,准备先爽快爽快再说,反正他跟常清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关起门来的时候还玩什么矜持呢
事毕,梁玄琛恢复了理智,又开始追悔莫及,这叫什么事呢他跟何承望的确不是一回两回,但他跟常清河分明是有深仇大恨的,怎么就能一时把持不住,行此苟且之事呢?然而刚刚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是何承望还是常清河,因为他俩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人。想当年他第一次摸何承望的脸,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觉得这个人的轮廓样貌竟是如此像一个人,太像了。他用千百种理由说服自己,不可能,自己疑神疑鬼了,当初他摸过常清河的脸,那时候自己刚刚失明,对万事万物的触感还很新鲜,不习惯用触感轮廓去记忆,所以一定是自己记错了。就这么自欺欺人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纸里的火终于包不住,烧穿了谎言。
“我已经没那么恨你了。”梁玄琛一脸沮丧,“可是我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跟你好好地过起日子来。为什么你是常清河?为什么你不是何承望?”
常清河歪着脑袋靠在床上,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懊恼的梁玄琛。其实他刚刚想说的是:\"虽然有时候我挺后悔毒瞎了你,但是更多时候,我觉得你还是瞎了比较好。\"当然这话他不能说出来,毕竟瞎的是梁玄琛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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