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纪维把蔬菜串设为一文钱一串,土豆串原价,有人如果要买炸鸡,便先用秤称,按十三文一斤算。
其实这些油炸食物在秋日冬日里的销量更好,天气炎热市民们都被烤的不太想吃热食物,尽管如此,土豆的销路还是最好的,乔钱两人不过到县城四五次,家里的土豆便已经只剩下了四五十斤,乔纪维把这些土豆贮藏起来,打算来年种到地里,或者自家零碎吃一些,有些没尝到鲜的即便花高价买也不成了。
六月上旬天气热得人浑身不舒服,汉子们的背上都流满了汗,弄得整个身子都很油腻,甚至发出汗臭味。这些人便把麻衣穿在身上,这麻丝质地疏松,散热快,夏天穿上尤其凉快。农家也只是上午和黄昏时分敢下地拔草,中午时便窝在家里或在大树下乘凉,众人堆在一起拉着闲呱。
钱母用自家今年产的麻丝给钱大永做了一件麻衣,乔纪维就不给他做了。阳光这么毒,她整日不想动弹,想着乔纪维不过是花银两买来的,也没必要对他太好。
织完后钱母便把麻衣套到了钱大永的身上,钱母的织工特别缜密。乔纪维看到这麻衣就是麻丝的颜色。卖土豆泥的时候他注意到街上的人穿的麻衣基本上也是千篇一律的颜色。
他大学的时候也算是化学系的高材生,他努力回想大学四年学过的知识,才知道麻衣不好用天然染料染色,若是要染麻,人工染料是个更好的选择。但在明代要造出人工染料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能造出人工染料,只能退其位而求其次——用酶染剂。铁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但怎么把它溶解在水里呢?酸!
这个时候明代匠人已经能制出王水了,但染麻酸度太高了也不好。恰好这地方有碱土,将铁溶解后用碱中和,就可以把溶液倒入染液里了。
至于织麻衣,这就不是乔纪维管的范畴了。他自己也一定织不好。
吃早餐的时候乔纪维向钱母宣告他的想法:“大娘,我想到县里卖一些麻衣,用咱们自家织的麻可好?”
钱母想这是变相要她给他织麻衣啊,她自己可没那么多闲功夫,还得和村里的娘们儿唠嗑呢。“不就想要一件麻衣吗?说得这么弯弯绕绕,行,我给你织!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只疼亲儿子呢!”
钱大永刚刚吃了一口茄子,听了母亲的话差点没噎着。
乔纪维扯开嘴角笑着,“大娘,我没那么多歪心思。就是觉得你织得好,觉得你的织工浪费了怪可惜的。”
钱母可不会轻易上当,“你上县城一次就能卖几十件衣服,我一个人怎么能织那么多衣服?你是寻思着把我给累死吧!”
乔纪维眼角微微挑,“这些衣服自然有人织,你就看着干活就可以了,她们不明白的地方你指导指导她们。”
“你上哪找那么多织工?”
“村子里就那么多现成的啊。”
乔纪维和钱大永沿着村子挨个找织娘,起初同意到钱大永家织麻衣的有吕大娘、张家媳妇、王五媳妇等六个人。
明代不用交布匹税,农妇们一年到头便只是给自家丈夫儿子织衣服,留下的闲暇时间比起前朝就多得多了。她们总得想点事情打发时间,家里剩下的麻丝便只是低价卖给商贩。
乔纪维约定织完一件衣服给她们三十文钱,这可是一个比较高的雇佣价钱,这地方远离国都,地处偏僻角落,经济自然也是相对落后的。农妇们有时整日为家里不多的钱财发愁,又没有别的赚钱门路,如今织完衣服就能得三十文钱,她们自然是毫无异议的。
第二日这几个妇人便早早到了钱家,她们的男人在后面抬着织机。家中两个男人为了避嫌,便趁着天气还凉快到山上采茜草荩草红花等植物,这几个人的领导非钱母莫属,论起织工她是全村最好的,织出来的衣服人人说好,就算摆到市场上也能卖个好价钱。
想当年刚嫁入钱家时她可是连衣领都不会打的,一旦把衣服织坏了就被婆婆拿着扫帚满院子打,小姑子坐着马扎磕着瓜子看热闹,她丈夫又是个怕娘的,丝毫不能护着她。那些年过得不可谓不憋屈。
第18章
在钱家,织机此起彼伏地响着,钱母一会儿往一个妇人织机旁看看,一会儿到另一个妇人的织机旁瞧瞧。要紧的地方她便亲自动手,虽说六个妇人织麻衣的技术参差不齐,但经过钱母的鉴定与裁剪,织出来的麻衣质量都过关,人人都说比成衣店里的衣服还要好。
于此同时乔纪维和钱大永则准备着各类染料。各种植物捣碎制成的染料是不同的,比如靛蓝能成蓝色或青色染料,弄碎荩草能成黄色染料,红花茜草里面有大量的红色色素,而紫苏自然是紫色染料的原料。
乔纪维又从匠人那里买来王水,从盐碱地里挖了些碱土。他按照比例调制好酶染剂,这调酶染剂的手艺看着挺简单的,但调好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毕竟这时候也没有鉴定酸碱性的科技。
待一切物什准备好,这边十几件衣服也织好了。钱大永把麻衣放进染料里,在烈火上面煮。煮到一半再加入酶染剂。各种染料需加入酶染剂的量不同,煮的时间也是不尽相同的,如果加热时间长了,有的染料就容易褪色。
有了几次失败的经历之后,钱大永和乔纪维基本掌握了染麻衣的门道,其中几件麻衣还染得很好。
钱大永和乔纪维随后又到县城去了一趟,买了各种颜色的线。丝线买回来一些妇人在村口争着围观。丝线中有黄的、紫的、橙色的、绿色的、红色的……总之什么颜色的都有,妇人们一时也看得新鲜。
堆在牛车旁的妇人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乔纪维的主意,但还不太习惯跟乔纪维打招呼,便一齐向钱大永问话:“大永,你家买这些线做什么?”
“织衣服。”乔纪维回答道。
乔纪维专找二八花钿少女织麻衣,山水花草鸟兽各种图案任意织,就是不准重样。这时候的少女春心萌动,富于幻想,又得到了母亲倾心的教授,织出来的图案想必也是很美的。
织完一件衣服乔纪维给她们二十文钱,但尽管如此,村子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只有四个。这还是钱大永挨家挨户找的,这些女孩的父母不太想让闺女到一个光棍家里干活,乔纪维对他们晓之以理,简直快磨破了嘴皮子。
但刺绣是件细活儿,四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一天的工夫四个女孩一件衣服都没刺好,脸上香汗淋漓的。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不等麻衣卖出去,天就要转凉了。
翠花在自家院子里时常听见机杼的声音,不由得也想织些衣服赚些铜板。她在钱家门外见四个小姑娘刺麻衣刺得很吃力,就想着自己也跟着这四个姑娘一起给这些麻衣刺绣。
她虽然过了这个年龄,但对自己的刺绣手艺心里还是有底气的。乔纪维正好从院中走过,翠花急忙伸手喊住他。看了一眼乔纪维,用手指了指那四个刺麻衣的小姑娘,“纪维,我想绣这些麻衣。”
翠花看乔纪维的脸色跟看普通邻居的脸色无二,平静中又有一丝豪爽的意味。显然对那天的事情已经释怀,也没想着纠缠他,乔纪维这时想起那天的事情,心里却有些惭愧,后悔没有在事后安慰她,这些人一直顾着做生意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他不禁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在他印象里,古代女子都是那种惯于忍气吞声,柔软地经不起坏名声打击的人,而且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翠花显然是个例外。
“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呢!”
有了翠花的加入,缝制麻衣的进度明显加快。四个小姑娘有啥不懂的地方便问这个大姐。翠花虽然在男人面前蛮横,对待比自己小的妹妹们还是很温柔的,也乐意教她们。不久翠花又到邻村找了两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姑娘,绣麻衣的进度进一步加快。
等到积累到十几件麻衣的时候,乔纪维和钱大永便赶着公牛上路了。这十几件麻衣颜色各不同,一小半是给男人穿的,一多半是给女人穿的。
摊子前乔纪维和钱大永各据一边,钱大永的姑妈则在摊子前洗着一件染色麻衣。乔纪维就是想开诚布公,让街上的人见识一下染色麻衣的染色效果。
街上的人不时往摊子上瞧,见这麻衣织得线路缜密,与街上成衣店的麻衣有得一比,甚至还要更好。而且这些麻衣还染着各种颜色,绣着花虫鸟兽各种图案,这些绣在上面的东西虽然有些质朴,但也着实好看。再看一看洗的那件麻衣,盆里的水虽然也有颜色,但很浅。
他们都清楚麻衣不易染色,而且一洗便褪色。没想到还真得有染色的麻衣,这种工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感到有些稀奇。
“小哥儿,这麻衣多少钱?”
那人一抬头,脸上不禁微微有些惊讶,这不就是那天卖土豆泥的两人吗?他那天还从这里买了两碗土豆泥呢。这两天没来县城,他还以为这两个人已经迁到了别的地方。现在怎么又卖起麻衣来了。
乔纪维冲那人一笑,回答道:“两百文。”
听到这个价钱,有些想买这种麻衣的人纷纷望而却步。成衣店最贵的衣服也不过一百五十文,就这么一件衣服就两百文?这些人寻思着不能被坑,随之踱到了别的摊子上。
姑妈洗好衣服,找了个衣杆把衣服晾上,便回到自家。
日头越升越高,钱大永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他刚刚特意买了一把扇子,但自己不扇,给了乔纪维。街上的人陆续到摊子上观赏染了色的麻衣,但没一个人掏钱买。乔纪维瞧这些人的穿着,猜他们是普通的布衣百姓,也不像能买得起这衣服的。
钱大永见麻衣迟迟没有人买,心里不免有些发急,便悄悄地对乔纪维说道:“要不把这价钱降一降?”
乔纪维摇头。乔纪维前世是位商人,此世的他深谙经营之道。他走得就是奢侈品路线,而且这麻衣耐穿,染得又好,再加上人力成本,价钱怎么说也是不能降的。“不能降,咱们这麻衣成色好,我就不信没人买。”
不久果然有一个青年后生买了一件女式麻衣,那件麻衣上绣着荷花,清新而脱俗。这人看上去和钱大永同龄,其实比钱大永还要小两岁。这人前日刚刚娶妻,正要讨娇妻欢心呢。
随后也有几个人过来买麻衣,但终究还是看得多,买得少。
不知何时日头已偏西,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麻衣还是没有售罄。其中有四件男式麻衣,一件女式麻衣。这还是乔纪维特意给钱大永的姑妈留的。这麻衣当时被染成绿色,后面绣着几株兰花,没有多么艳丽,正适合钱大永的姑妈这个年龄的妇人。
钱大永的姑妈见到乔纪维给她留的麻衣,脸上乐开了花似的,笑得粲然。但却不知该如何夸乔纪维,说他是侄儿媳妇吧可惜和钱大永一样身上都带着把,说他是钱大永的兄弟吧但实际上又没有血缘关系。钱大永的姑妈觉得也没什么好赠送的,刚好丈夫的一个商人朋友前几天送来了六个猪仔,她自己也养不了那么多,便给了钱大永四个。
另外四件麻衣乔纪维特意交代不能降价,随后便跟钱大永架着牛车往城外行驶。
两人黄昏时分回到了村子里,织妇们都在钱家翘首以盼。毕竟这些麻衣是她们织出来的。看到车里一件麻衣也不剩,还多了四个小猪仔,脸上纷纷露出了笑容。
她们还是不太习惯跟乔纪维谈话,便抬头朝着钱大永笑谈:“大永,那些衣服全卖出去了?”
“还剩下四件。”
“那这小猪仔从哪来的?”
“我姑给的。”
众人一愣,“姑”这个字可是钱母的忌讳,这些年姑嫂两人面不和心也不和,极少走动。毕竟她们现在归钱母领导,若是惹钱母不痛快了,她们肯定也不好受。于是妇人们便不再谈小猪仔的事儿,长贵媳妇机灵,直接岔开了话题,又把问题转到了麻衣的价钱上,或者向钱大永询问哪件麻衣最先卖掉。
“咦,那件荷花麻衣是我织的!”长贵媳妇尖声笑道。
有妇人不服气:“还还是我家姑娘绣的哩。”
家里突然多了这么多猪仔,钱家也没地方养。便放养在院子里。猪仔好养活,乔纪维一日三餐给它们玉米或菜叶吃,这四个猪仔还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吃得有点多。
第19章
县城里一新媳妇正在街巷里走着,手上还捻着一朵小红花。她穿着那件染了色的麻衣服,正是前几天她的夫君在街上买的。荷花彩色麻衣穿在身上,大热天里都不觉得热了,而且这衣服也着实与她的气质和身材搭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好看的衣服不免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
迎面撞见了与她同龄的少妇,也是几个月前嫁过门的。少妇注意到了新媳妇的新衣服,不免有些艳羡。“这衣服谁给你买的?”
听到少妇注意到了自己的新衣服,新媳妇不免有些兴高采烈:“还能有谁,就是我家那口子呗。”
少妇用手摸了摸衣服的材质,由衷地赞叹:“这衣服你穿着真漂亮。”而且还凉快。
少妇也多少听说话前些天有人到县里来卖彩色麻衣,没想到织得这么好看。赞叹之余她不禁有些嫉妒这个新媳妇,过门以来她夫君还没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东西呢,“多少钱呢?”
“两百文呢!”
一听到这个价钱少妇心里就平衡了,这两百文钱得买多少斤肉呢,这家真行,把这么多钱搭在了花里胡哨的衣服上。“两百文你们可亏大发了!花几十文就能买一件麻衣,你这麻衣知识染了色那商贩就能宰你两百文,不值当,真得不值当!”
少妇听在耳朵里心里挺不是滋味。她的夫家其实也不算特别富有的。虽然两百文对她夫君来说不是个事儿,但跟州府大富大贵的人家还是没法比的。
但她注意到这少妇的样貌,她们二人其实多多少少都算是漂亮的女子,前些天有妇人还故意让这两人比美,半天都没分出个高下。这人靠衣裳马靠鞍,现在再瞧,染色麻衣无形间给她的容颜增加了不知多少buff,顿时把这少妇给比下去了。闹了半天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少妇心想。
但她还想“虚情假意”一番:“哎,这麻衣贵出天价了。当初我这么劝我们家那口子都不听,就是要花钱给我买。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他真比不了你家二爷,务实又顾家,有钱使在刀刃上!”
少妇:“……”
县里的人们又到处传扬染色麻衣的好处,穿彩色麻衣的女人顿时成了人群簇拥的焦点,为此她们脸上都露出浅浅的微笑。她们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的。欢喜之余都觉得这两百文花得值,心想日后一定要更加疼爱自己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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