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乔纪维都要住在这县城里制器具,见南天上的太阳已西斜,乔纪维催着钱大永离开,“永,你走吧,三日后再架着牛车来接我。”
钱大永担忧道:“你自己能成吗?”
乔纪维点头道:“可以。”
钱大永细想了想,觉得也不能让乔纪维跟着自己回去,否则这搅拌机可做不成了。钱大永虽然心思浅,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于是他从成衣店出来架上牛车,最后回头看了乔纪维一样,驱着公牛往来时的路行去。
此后郭掌柜便给乔纪维指派了一位店里的伙计,让他领着乔纪维四处闲逛。晚餐是在郭掌柜的家里解决的,郭掌柜的妻看上去很年轻的模样,也长得标致。把乔纪维也照顾地挺周到的。过了些天乔纪维才了解到这小娘子是续弦。
因为是自己的生意合作伙伴,因而郭掌柜对待乔纪维很上心。给他在自己的家中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屋子。吃过晚餐乔纪维便早早地睡下,没有钱大永躺在身边,乔纪维躺在陌生的房间里突然有些不适应。夜风呼呼地吹,乔纪维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郭掌柜的把乔纪维的工作地方安排在了之前刺绣的作坊里,乔纪维每造出一架,就被拉到另一个房间里捣棉衣。跟在乔纪维身边的学徒也照着学样,很快也学会了造这器具。郭掌柜的不得不从县里重新雇一批人,整个生产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三日过后,钱大永早早地架牛车来到县城。乔纪维按村里的人家数数,购了同样数量的棉垫。郭掌柜的只按成本价三百文收了乔纪维的钱,若是普通客人要买一床这样的棉垫,就得支付六百文钱。
但由于这棉垫实在太沉,牛车根本装不下。乔纪维就只装了四床棉垫。郭掌柜的把剩下的钱又都退给了乔纪维。既然不能把全部棉垫运过去,就让村里人自己来取吧。郭掌柜的想必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给村里人酌情降价。至于这四床棉垫,就按先买先得的原则,也算替郭掌柜的宣传了。
随后乔纪维跳上牛车,青年的身形仍显得单薄,但还在身材修长,一袭黑衣,更显得其文弱而又沉稳。这两者特质竟然完美地显现在了乔纪维的身上。钱大永脉脉地看了乔纪维一样,拉动缰绳,喝一声“走”,小牛迈开腿,拉着车子前进。
两人回到村子里,率先遇到了袁其。乔纪维叫住他:“袁大哥,要不要买一床棉垫?就按成本价收你的钱,三百文怎么样?”
袁其一听,走到车跟前瞅了瞅,正好看到车里的四床棉垫。他眯着一双眼睛,说道:“三百文?你咋不去拦路抢劫恁。太贵了,大永这么好的人,怎么娶了你这么个黑心奸商!”
乔纪维面色微瞋,“价钱呢就是这么个成本价,若是您呢嫌贵,就甭买。别搞得我们要强买强卖似的。”
袁其一脸傲娇地扭过头去,“不买!”随后大摇大摆地走过牛车,旁边没有人一般。
钱大永暗暗握紧拳头,一脸忧愤的模样。乔纪维靠近轻抚他的背,“别跟这种人置气,犯不着。”
钱大永对着乔纪维点头,“好,听你的。”
这三床棉垫很快被村子里率先看到这棉垫的人家买去。至于其他人家,有的也凑齐了棉衣,不必花大价钱买棉垫了。若是还有人家想要这棉垫,乔纪维就给郭掌柜的写一封信,让他们带着这封信去县城里的成衣店买棉垫。
此夜极寒,台阶上一汪水未顺势流下,已结成了冰凌弄得地面滑溜溜的。
袁其在房子里被冻得发抖,尤其是脚底,就好像在下面铺了一层坚冰。都怪钱家这两个黑心鬼,为了赚钱故意把棉垫的钱抬得这么高,就丝毫不关心人的死活吗。
其实袁其靠卖鱼豆腐已经能完全承担得起三百文的价钱了,只是太过节俭,心想花三百文买棉垫吃大亏。于是就没听从乔纪维的劝告,毕竟无商不奸吗。
也不知是不是袁其已被冻得耳朵出了问题,竟听到了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
袁其又把怨气转移到了来自外面的人,究竟是谁这么不识趣,不知道他受着冻吗?袁其就没去开门。没想到外面的敲门声依旧响个不停,袁其实在受不的了,草草地穿上衣服下床,他倒要看看村里谁这么二百五,非得把他臭骂一顿不可。他气冲冲地打开门,“谁啊?”
一看到门外剑眉星目的脸,袁其登时没了气势。来人正是黄云天,曾在秋日里霸占他家的那个人。黄云天坏笑一声,“我说过还会来找你的。”
袁其伸手往大门一指,“赶紧给我滚啊。”
黄云天又笑:“我若不滚呢。”
“不滚我就把你赶出去。”
黄云天迈上台阶,先袁其一步走进屋子里。“你能赶走我吗。”他说着话手勾起袁其的下巴,嘴唇靠近,说活间对袁其的脸吹着气。“先有那个本事再说。”
袁其急忙摆脱,先关上里屋的门。看来是赶不走这个人了,那就先忍耐着,让这个人失去新鲜劲儿,不用他赶,这个人也会自行离开。
在被窝外呆得久了,袁其的身子又开始打哆嗦,不由得双臂抱紧,抵御寒冷。
黄云天看在眼里,“你很冷是不是?”
袁其:“废话!”
黄云天慢慢靠近,把袁其推到床上,“那就睡吧。”
第45章
黄云天吃过袁其做的饭,就动身去往县城,买了一床棉垫回来,袁其看着黄云天买回来的棉垫,眼里直放光,这棉垫不要一分钱就能拿到,真是太好了。嘴里却不饶人:“哼!算是你对我的补偿。”
黄云天笑而不语。袁其怎么说都可以,他开心就好。
近日郭掌柜的派很多伙计走街串巷,到住人区里收旧棉衣或者破棉衣,这些人家多年来还真得积攒了许多旧衣服,听说有人来收,把扔在储物间里的旧衣服都收集起来,卖给了收衣服的伙计。
造棉垫是一个大工程,缺太多的人手,而这棉垫又是紧俏货,郭掌柜还想着把这棉垫卖到更远的地方,于是他从县城附近招了大量的人。邻近年关,很多人一年来都未赚多少钱,正在为置办年货犯愁呢。听说县城里的郭掌柜要招人手,纷纷报名。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当地的人增加了许多赚钱的渠道。
与此同时,今年又到了交税的时候。乔纪维交完里朝廷里的税,地主家的少爷赵基又来收税。秋天时赵基的父亲刚刚逝世,赵基又没亲兄弟,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一大片土地的主人。父亲在时赵基还有人管教,如今父亲没了,赵基愈发放纵起来,整日在县城里的赌场里赌博,把这个家败落地不像个样子。到如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赵基拿去还赌债。但即便如此,赵家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庭院还在,土地也还在。
赵基走到乔纪维家,钱大永把事先准备好的五十二文钱交给赵基。看到这仅有的五十二文,赵基当即拉下了脸,“怎么就这点钱,你家今年不是赚了很多钱吗,都去了哪里?”
钱大永被责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大声喊道:“小维!”
乔纪维听到喊声自卧室里走出来,“怎么了?”
钱大永道:“他说咱们交税交少了。”
乔纪维当即明白过来,他对赵基说道:“我们今年赚的钱可都是买卖东西得来的,可一点都没有从田里挖,就田里的那点东西能卖几个钱。所以这五十二文啊一点都不少。”
赵基想了想,觉得乔纪维说得话也在理。毕竟土地出产的东西压根就不值钱,农人一年来光靠种地得给温饱就算烧高香了。但他最近实在急着用钱,于是问道:“那可否借我一些钱?”
乔纪维可不想让自己的钱财去向不明:“干啥呢?”
赵基扯了个慌:“开一个客栈。”
还好乔纪维之前打听到赵基不务正业,于是正色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这些钱干什么,我这钱啊来得也不容易,可不能让你在桌子上一押,全打了水漂。”
赵基见瞒不住了,只好说道:“你放心,我赌赢了钱,就把钱双倍还给你。”这便是鬼话了,在这个世上,即使要信一位花心的公子,也不能信一个实诚的赌徒。况且赵基并不实诚。
乔纪维笑道:“与其把钱借给你,倒不如我从你那里买点东西,这钱你还不用还了。”
“你要买什么?”见事情有了转机,赵基露出喜色。
“土地!”
听到这个词,赵基又低下了头,“家父在世时说过,就算把儿子给卖了,土地也不能转卖。可不可以我卖给你们几件汉代的宝藏?”
“我们只要土地。”乔纪维不容商量。
“好吧,”赵基失望地叹息,转身要离开。背影看上去十分地落寞,但走了一半路,又回来了,他对着乔纪维说道:“我可以把土地卖给你,但只能卖很小一部分。”
乔纪维见事情成了,面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好。”
有了土地,就有了一辈子的安身立命之本。乔纪维自然也对这时候的封建土地所有制深恶痛绝,但他想靠自己的智慧,远远不能触动这封建的根基,况且这时候东林党人在朝堂上猖獗,加上宦官专权,乔纪维自知经商之才有余为官之才不足,改革到了根子上弄不好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到了最后发布的政令还可能被顽固势力篡改,实在是竹篮子里打水。历朝历代哪一个改革者不是付出了鲜血的代价。况且他也没有兼济天下的胸襟,既然不能为民请命,那便独善其身吧。
赵基要卖给钱家二十亩地,其中一亩地就要受一两银子。虽说钱家今年靠染麻衣制酒赚了不少钱。但短时间内也不能把二十两银子全部交出去。
乔纪维先把赵基打发走,约定过些天凑足银子,一齐送到他府上。
要把土地买到,钱母这一关还必须得过。乔纪维走近了正室,钱母此刻正在织机前纺着棉衣,钱大永的那一件已经做出来了,这一件是给乔纪维坐的。
乔纪维鼓足勇气,“大娘,我想买一些土地,还需要一些银子。所以想问您能不能拿出来一点。”
钱母停下手中的伙计,转过头看乔纪维,“一共要多少钱?”土地对于农人的重要性钱母活了一辈子自然也是知晓的,拎得清。对乔纪维的打算钱母自然也没反对的理由。但她想着过完年就要给钱大永说一门亲事,购聘礼可不是一二两银子的事儿,过年也得花一部分钱财,如果全拿出来,别说说亲了,恐怕连年都过不好。
于是钱母道:“我只给你十两银子,剩下的,你和大永再想想办法吧。”
这一半银子着实不太够,乔纪维争取,“能否再多给一点?”
钱母脸色不虞,“不行,只能给这么多钱。”之后又给乔纪维扯了个慌,说是有别的用处。但并不是给钱大永说亲用。
乔纪维见从钱母手里要不出钱了,只好退出来。
乔纪维一时也挣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借了。虽然老一辈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借钱,但现在要买的东西可顶重要,实属特殊情况。
钱大永的姑母这一边肯定是不能借的,毕竟姑母一人住在县城里有不容易。乔纪维最后只得向郭掌柜的求助。
第二天乔纪维就又把牛车赶到了县城,去了郭掌柜家的店面。
郭掌柜的见乔纪维又来了,本想着乔纪维可能又钻研出了一个卖东西的法子,不由得喜形于色。说道:“来说说,是不是要造了个枕头或者新衣服什么的,让我们制?这次咱们说好,□□分。”
乔纪维笑着摇头,“我哪里又这么大的本事?今天呢我可是来借钱的。”
郭掌柜听了,脸上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乔纪维把要买土地的事儿进一步说明。
郭掌柜道:“既然如此,何不我先给你十两银子,权当垫付卖棉垫的利润。等十两银子足数了,回头我再把卖棉垫的利润送给你。”
乔纪维笑了笑,“这样也好。”
乔纪维随后把那二十两银子揣进怀里,径直到了赵基家门前。给他开门的是位老管家,这老人未曾见过乔纪维,问道:“你有何事?”
乔纪维不想过多解释:“找你家少爷的。”
管家把手伸向院子里:“进来吧。”语气略冷淡。
赵基家的院子颇有种萧索的感觉,一半是在冬日里的缘故,一半却是因为赵基辞退了一大半的佣人。他这时还没有归家,可能还逗留在赌场里。
乔纪维坐在屋子里,里面炭炉烧着,将这屋子烘得温暖似春。青花瓷瓶一溜排在橱柜上,看来这家不是那么容易败落的。
乔纪维在这间正屋里一直坐着,也不嫌凄冷,下人门进进出出,时常给乔纪维添口茶。
过了两个时辰,赵基才回到府里。看到乔纪维,原本丧气的脸上又现出了光彩。“钱带来了。”
乔纪维把怀里的包裹拿出来,“整二十两银子。”
看到银子,赵基的手突然抖起来。他拿起乔纪维放在桌子上的包裹,兴高采烈,转身又要走出门去。
“唉!”乔纪维冲到前面,抬起胳膊拦住他。那手白皙得很,很难把它和面前这个略微强势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赵基只好叫了管家,“你去给他量二十亩土地。”
管家的脸色一惊,“少爷,这土地不能卖呀。”
赵基提着包裹拔腿往外走,“我说行就行。”
管家无奈,跟随着乔纪维到了村子里的田地里。钱大永在村口望见乔纪维自县城归来,也从远处跟着牛车向田地里走去。
最终除开钱家租的五亩地,管家又在村里量了十五亩地给乔纪维。时候也不早了,钱大永最后安排管家住到了钱家。他跳上牛车,看到乔纪维还站在田地上,对他喊了声:“快上来!”
“你们先回去。”乔纪维头也没回地喊道。
乔纪维在自家的土地上蹲下身子,掊一把黄土,慢慢地撒下。终于有自己的土地了,乔纪维自知活了两世二十余年对土地没有多少感情,但如今却万分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土地。他好像懂得了农民数千年来对这土地的眷恋。
乔纪维徒步回到村里,村人们看他的目光都不同了。因为此刻钱家已成为了土地所有者,从根本上与他们的阶层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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