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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命名法(近代现代)——芥末君

时间:2020-06-04 11:58:13  作者:芥末君
  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丹尼在想要不要再起个话题,但他现在不怎么高兴,不想讲话。他盯着前方拐弯处的雪坡,那里躺着一只冻死的臭鼬。他身后,医生清了清嗓子。
  “你记得日本的311大地震吗?”医生说,“那年是我参加中心考的年份。一月的雪下得特别大。”
  丹尼应了一声。
  医生继续道:“那时候,大家以为大雪是个吉兆。我平时成绩不一定能考上医学院的,考试时也奇迹一样发挥得很好,成功进了旭医。那年春假,我特意邀请爷爷来日本玩,还取消了毕业旅行,改去制定和爷爷的旅行计划——”
  丹尼安静地听医生讲那年发生的事。爷爷的飞机到了仙台,没能落地便被迫返航。当地人最初惊慌了一阵子,本该逐渐恢复秩序的时候,又传来了福岛事故的消息。兄长远在东京忧心忡忡却打不通电话,父母焦虑地讨论要不要开车离开,便利店开始排队限量购买。
  久世家离海边比较远,最初混乱的几天后,事情渐渐回到了正轨。最大的不同或许是那一年他家都没有再吃过当地的海产品。
  医生讲述这件灾难的口吻并不严肃,与他讲起三年半前的事完全不同。丹尼想象着地震那年的医生。他应该只比自己小一点点,被灾难的边缘卷过,但还在学习的过程中,所以很快接受了现状。人的一生很长,而世界的车轮飞转。他们总会相遇相撞,留下怎样的印迹完全是主观的事情。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天,讲述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医生谈起了自己期末复习为了保持清醒特地待在大体老师的教室的趣闻,丹尼则回敬了第一次待客时因为不会用道具害客人受伤的糗事,当时他不仅没拿到钱还倒欠了一笔医疗费。
  雪地里,丹尼的谈兴越来越高,脚步却与语速相反地放慢了。码数不合适的鞋子实在影响走路,他渐渐不再走在前面,而是与医生并排在一处。医生自然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丹尼同样自然地倚靠过去,有那么一刻,丹尼感觉回到了几天前,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那感觉非常好,非常对。
  但丹尼很快醒悟了过来。这是去离别的路上。
  他们到得比预定的拖车时间更早。那辆日产车侧翻的道沟已经彻底被大雪覆盖了,久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具体位置。趁着等待拖车的时间,他们合力将车上的积雪铲去了大半。被压在车体下的右侧车门完全变形了,侧窗的玻璃碎渣散落在车里。丹尼想起当时医生冒失伸过来的右手。那时候他只觉得这个人好心但实在缺乏常识,现在想想,医生大概是觉得他是只猫,安全气囊不会起效。
  莫名其妙。丹尼在心底抱怨着。倘使当时久世待他再坏一些,丹尼现在也不必如此伤神伤心。他抬头瞪了医生一眼,后者一直关注着丹尼,立即察觉了。久世微蹙起眉,疑惑地看向丹尼。丹尼收回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径自蹲下/身来查看车身。
  左侧车门当时被医生踹了一脚,卡锁处坏掉了,但没有变形,修一修还能用。怎么修呢?丹尼自己不会修没关系,可以付钱让别人修好。要是所有事情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久世预定的拖车准点到来。司机跳下车时,明显惊讶于车主也在。
  “你知道,你可以在家等着。这车首先要送到修理厂,不能直接交给你。”拖车司机说。
  丹尼微笑说:“我们知道,谢谢。我是想搭个便车。”
  他身后,久世一直保持沉默。丹尼对此早有预料。他知道久世或许会英语读写(想想他是怎么发邮件约拖车的),但面对说英语的人一律装聋作哑,当作猫叫。说起来,丹尼从未听过久世说英语。他应该问问的,但反正久世也不会答应。久世的逻辑那么顽固,丹尼想,或许要等到久世走出猫的幻境,才会有他开口说英语的那天。
  拖车司机同意了载丹尼回镇上。翻倒的日产被起上车斗,丹尼随之跳了上去。他靠在车斗围栏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久世。
  久世个子太高,他很少有机会用这种视角看久世。上次似乎还是去年冬天,在久世的屋顶上,他们畅快地大笑,陷入雪地、星空与爱情。丹尼不愿意继续回想。他很快地移开视线,在车斗与日产的角落找到一个避风的位置坐下。他拍了拍日产的雪胎,对久世说:“我会付修车费。到时候让他们把车送回来。”
  丹尼感觉自己该向久世叮嘱一些话,但他并不想把分别变得黏黏糊糊的。就像伤口上的纱布,撕开时越是温柔、越不利落,越多疼痛。他垂下眼,把衣领竖了起来,遮住半张脸。这时丹尼才察觉确实是有些冷。他还穿着久世的衣服,袖口倒灌着寒风。丹尼把手插进衣袋里,心想着等他到了镇上就买些新衣服。他要把这些都脱在久世的车里,赤条条地走。
  仪式感。丹尼想。
  他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做过足够的努力。丹尼明白有些事总是无法改变。就像他的姨妈,久世的爷爷。他能够学会接受。
  又或者单纯是他没有看久世的眼睛。丹尼不敢。他觉得自己会立刻跳下拖车跳到久世的身上去。他们继续快乐生活几天,把分离推迟几天——那毫无意义。丹尼不想仅仅作为一只猫被宠爱。他努力过,但那不可能。丹尼爱上久世,便赋予他改变自己的权力。久世能让丹尼为了爱而真正将自己降格为动物,而丹尼的自尊决不允许。
  拖车启动了,引擎的轰鸣声在丹尼脚下响起。车尾喷出灰色的烟雾。
  就在这个瞬间,丹尼忽然疯狂想回头看一眼。他一直跟久世赌气,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就连刚刚的雪地漫步,他靠在久世的怀里,也并没有抬头去看那个他熟悉的下巴。
  就看一眼,丹尼想,他总不可能从拖车上跳下去,就一眼。
  他屏住呼吸,回过头去,见到久世仍站在原地。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丹尼的方向,看上去无动于衷。
  丹尼忽然生气了。他不肯承认自己原本在期待什么,但绝不是现在这样。他狠狠地瞪着久世,知道这个人又进入了防御机制。丹尼不能接受这场相遇对于久世就是一个无聊的伤害。他猛地扑上围栏,想要咒骂几句,刚刚张开口,久世却忽然奔跑起来。
  拖车刚刚启动,加速度竟然不如久世的奔跑。他很快追上了拖车尾端,左手掌住了拖车尾端的栏杆。这个动作太过危险,丹尼几乎被他吓得背过气去——他大喊起来:“松手!”可久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丹尼立即又转身向司机,尖叫道:“停车!停车!”
  司机已经从后视镜看见这一幕。丹尼听到驾驶室里一声愤怒的吼叫,随即是高声的咒骂。拖车随之猛地减速,丹尼站立不稳摔在围栏上,久世也借势跳上了拖车。他的个子那么高,仅仅在轮胎上一蹬,便翻过了拖车尾端的围栏。他过去把丹尼扶起来,就那样站在丹尼身侧,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驾驶室里,司机一边重新加速一边骂骂咧咧地质问他们在干嘛。丹尼也想知道。他深吸一口气,问久世:“你来干什么?”
  久世说:“你看起来很想让我跟来。”
  丹尼忽然泄气。这是对的,他想让久世跟来,但仅仅是跟来而已。他们谁都不肯让步,事情不会有改变。
  他坐回角落,久世落座在他身边。久世的手覆在丹尼的手背上,丹尼没有躲开。他往久世身边靠了靠,仰头倚在他手臂上,看向天空。据说这个动作就是久世抬头纹的由来。欣赏蓝天白云是多么快乐多么浪漫的事,为什么反应在人的肉/体上,却是抬头纹这样丑陋的东西?
  丹尼漫无边际地想着。他宁愿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里,也不肯去想近在眼前的别离。
  他感到疲惫。
  拖车停在了修理厂,丹尼跳下车,抢在司机斥责之前道了谢,又付了相当高额的小费——是久世的钱。久世对丹尼用他的钱包没有意见,他站在背后,像个误入现实的童话木偶人,冷清木讷,格格不入。他是不说话的。
  丹尼把钱包还给久世,去了隔壁的邮局。
  久世家的房子太偏远而没有邮政派送,久世的爷爷于是租了个邮局信箱,沿用至今。丹尼让银行将支票寄到了那个信箱里。他拿着久世的邮箱钥匙打开了信箱,装支票的信封正躺在厚厚一叠广告邮件最上方。丹尼伸手去取信时,突然想起他看过的电影。如果生活是一场电影,他应该能在信箱找到爷爷的信,那其中应当要写满彩虹般热烈的充满关爱的句子,能够用希望与泪水打开久世的心结,他们会抱头痛哭,然后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这里只有一个冬天的来信,三个月连绵不断的雪夜终究会融化,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区区一介凡人。这个世界不为所动,久世也同样不为所动。
  丹尼合上信箱,离开邮局。久世正站在门外等他。他们并肩往镇中心走去。正午的影子只有短短几寸,说不好是出于什么心理,丹尼刻意放缓了脚步。日光的魔术下,影与影亲昵相依,一触即分。
  真无聊。丹尼想。他加快脚步,追上久世。久世蹙眉看了他一眼,丹尼没有说话。
  丹尼先去了银行。用从久世家垃圾堆里翻出来的ID,丹尼兑现了自己的支票。然后他走进一间男装店,没有挑选,直接拿了最靠门口的一套S码男装,又拿了一套内衣。他在换衣间一颗颗解开衣扣,柔软的棉质衣物半拢在身体上,像一个不成形的拥抱。
  丹尼听到外面的人在交谈,世界是模糊的噪音。久世的影子从隔帘的底下打过来,丹尼认得出那个轮廓。他停下了动作,注视着久世的幻影。他觉得左手微微颤抖,但很快就恢复了。
  那不是手抖,而是心悸。
  丹尼安静地换好衣服,揭帘而出。他走向店员,诧异地得知久世已经替他付过账了。他望向久世,等一个解释,久世却并不看他。久世站在收银台,肩膀僵硬,视线落在柜台而不肯与那店员对视。他看上去并不好过,而丹尼向他问话只会让他更不好过。
  ……算了,只是一套衣服。丹尼想。
  久世的衣服就胡乱堆在他手中的纸袋。丹尼原本打算做得更妥帖、更有仪式感,去一趟洗衣店什么的。但他知道那也只是拖延时间。他将纸袋递给久世,久世接过时,他们的手掌相碰。他能感觉久世伸手想要牵住他,丹尼于是也下意识与那只手交握。直到看见店员扬起的眉毛丹尼才意识到他们干了什么。
  丹尼本来应该松手,但店员那根扬起的眉毛始终没有放下去的意思,并且越挑越高。操,他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了。跟久世一起住了三个月,他差点儿失去了街头习来的敏锐感官。丹尼立刻改了主意。他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把久世的手握得更紧了。他能感觉到久世退后了一点,从姿势来看,久世不太自在。
  这可不行。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任何理由不自在。
  丹尼握住久世的手让他留在原地,自己跨前一步,挡在了久世面前。就算不以过于高大的久世作为参照,面对这个平均身高的店员,丹尼也是更矮小瘦弱的那个,但他毫不畏惧。丹尼气势汹汹地盯着店员,像个威吓状态中的雕鸮似的。这对峙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直到后者意识到自己不占理也不占优势,尴尬地咳嗽一声,转过头去。
  很好,丹尼想。他挺直腰板,得胜凯旋般向门口走去。余光里,他看见身侧的久世正注视着自己,表情复杂难辨。丹尼不知道久世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向久世展示他们没错,他们就得是理直气壮的。丹尼紧握着久世的手,昂首阔步走得像一位战士或者一个国王。
  这气势直到转过街角才忽然消融,因为那间修车厂已经出现在了丹尼的视野里,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他们将在那里分道扬镳。
 
 
第27章 
  在修车厂,店主说车不必报废,但要维修更换一些部件,主要是副驾驶那扇变形的车门和碎掉的车窗。维修费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两千多刀,小半辆车的价钱。丹尼付掉了账单。他庆幸自己有储蓄的习惯,让自己能在久世面前维持一点体面。
  他们去到隔壁的租车行,给久世挑一辆备用车。久世环顾四周,走向了日产那一排他熟悉的型号。在他开始仔细挑选之前,丹尼已经先拍板定了一辆雪佛兰。
  丹尼办完租车手续时久世还没完全适应新的车型。他启动了引擎,对着陌生的操作面板摸索了许久,终于成功输入了深山中的地址。这个过程里,丹尼就站在车外,双手抱胸,冷眼旁观。他得承认他选这辆车就是故意的。一个坏心眼的临别礼物。
  他该说句促狭的俏皮话,但这会儿他的聪明劲儿同他一样闹着脾气。于是这沉默反倒是由久世打破的:“你去哪里?我送你。”
  丹尼听到这话,眉头微挑。他没想到久世打算送他。原本他们应该就在这里分开的。他随口道:“盐湖城机场。”
  盐湖城机场甚至不在爱达荷州,从这里过去要四个小时以上车程。丹尼的原计划是坐机场巴士过去,但他才不会告诉久世候车区地址。他想让久世赶紧放弃。如果别离是必然,他们为什么还要磨蹭下去?丹尼感觉自己的神经被这场拉锯战越拉越薄。他快无法忍受了。
  丹尼等待着久世的道别,但久世只是微微一怔,随即探身推开了丹尼那侧的车门,示意他上车。
  丹尼瞪着那扇打开的副驾驶车门,就像那是个应召而来的天降神兵,正双手持剑茫然四顾。谁要你帮忙了?丹尼恼怒地想。他在拒绝和同意之间徘徊着。这件事根本不在他的计划内,他没有道理让久世送他。拜托,久世又不可能跟他来一场临别车震,千里相送的意义何在?
  他伸手扶上车门,准备将它摔回去。这个动作让丹尼略略弯下腰,角度正好与车里探身看向他的久世对视。他看到久世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很显然久世以为丹尼是要上车。抱歉,他可没打算奉陪。
  ……但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丹尼坐上了副驾驶座。
  小镇在山脚下,但山脉是连绵不绝的,离开小镇便又驶入了群山。他们穿过山与山的缝隙,沿着高低起伏的公路,一路向南。群山逐渐被他们甩在地平线尽头,漫无止尽的白逐渐从雪山化为雪原,雪原又化为黄色的原野。
  丹尼将额头抵在车窗上,注视着玻璃上久世模糊的倒影。他的嘴唇紧抿,下巴处线条刚硬。他像是在不高兴,又像是有些紧张。丹尼也一样——不,只有丹尼在切切实实地不高兴。久世单纯是在紧张。紧张什么?丹尼想,雪佛兰又不会忽然长出自主意识一头撞上路边的护栏。但他没说话,而紧张的久世也没有功夫说话。他们在开阔的景色里像一对合格的怨侣似的保持着狭窄的沉默。
  车又开了半个小时便遇上了封路,显然过去的这个漫长冬天不止阻碍了他们两人的出行,无法通行的道路也不止久世家门前那一条。久世笨拙地操作着导航系统,试图找到后备方案。丹尼看得出他的紧张更多了,似乎还有些焦躁。真奇怪,丹尼想,赶不上飞机的是他,结果久世比他还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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