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有劈柴声。
显得有些狼藉的房间里,南宫碧落迷迷糊糊睁了一只眼,光洁的肌肤贴着温热的身躯,耳根处有人浅浅的呼吸声,风飘絮的睡颜近在咫尺,她们相拥而卧。
身体不想醒来,意识也不想醒来,昨夜好像被折腾得挺惨,还要被质问,回答了些什么呢?算了,就记得风飘絮的脸和身躯,记得昨夜的酣畅淋漓,肌肤也还记录着斑斓的精彩,却有被擦洗过的清爽,没有丝毫不舒服,还被甜腻的酥软和幽香包围,南宫碧落不由得又闭上了眼睛。
南宫府后院的劈柴声又传来,她迷糊中抱紧了风飘絮,风飘絮也偎近。
后院,凝烟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看着一边劈柴一边不停数落着南宫碧落的曲水。
“把我丢开,躲着不相认,知道有人冒充还帮着打掩护,看着我伤心,捅觞姐,捅觞姐,捅觞姐,小姐是个混蛋……”每挥动一下斧子念叨一句,曲水的表情仍然恶狠狠像要咬人,三五下就是一叠柴火,她用胳膊抹了下细汗又继续。
这就是她所谓的‘泄火’,持续了一夜。
凝烟看了一眼旁边都有一月量的柴火堆,换了一只胳膊撑着,也看了一夜。
曲水终于扔了斧子,凝烟以为她消停了,没想到她开始将劈好的柴火给搬到了锅炉棚,已经烧了两锅炉的热水,凝烟不知道曲水又要干什么。却见她将热水挪开,空出了灶,架起炒锅,洗手择菜,像是准备要做饭。
凝烟腹诽骂了一夜一定是为南宫碧落做的,嘴角却还是不自觉弯起。恰逢有人来此,曲水先打了招呼。“竹前辈,您有没有想吃的,我做。”
竹无心摆摆手,“随意吧。”
她走到凝烟旁边,“水丫头这架势,仿佛这里根本不是虎狼窝,光景如昨。”
凝烟放下了手,稍微坐端正了一些,“有什么关系呢?光阴离去太久了,在夹缝里留下一点点也好,存在回忆里。反正周围都已经被我们的人替换,越自然越好,谁会想到我们在这种时候还能有这样。”
竹无心见凝烟始终看着曲水,冷哼了一声,有些话没有点破,而纵观萧条了许多的南宫家,她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老了,同辈之人也没几个了,便也轻声叹息后,问道:“风飘絮呢?还没起?”
凝烟神情僵了一下,竹无心也看不到。“起过,打了热水,现在还歇着吧。难道有什么状况?”
“唉罢了,她既然连后面赶来的左华章、白玉恒他们都有了安排,想来也不需要我再操心,连瑶儿都不敢这么支使我,也只有她这么没大没小。呵,我再去看看附近,毕竟易容能带进京城的人有限,再谨慎一些偷得半日闲也好。告诉水丫头,我要喝芙蓉粥。”竹无心笑着轻轻地将手掌在凝烟的头顶放了一下便离开。
凝烟却是错愕了一阵,说来她们也算是为了一个目标同生共死了许多年,尊了一声师伯却始终不曾这般亲近过,可看着竹无心的背影,凝烟多少明白了她的心情,欣慰与释怀罢。
都晓得会是一场恶战,与其惶恐不安的紧张,现在这样挺好,捕捉一些时光。
天破晓,朝阳即将来临。曲水一边做早饭一边哼着小曲儿,方才还气冲冲将柴火当成了自家小姐发泄,现在就喜滋滋地和着面。这般光景应该说点什么,以后才不会留遗憾。
可是凝烟润了下嘴唇,说出口的话还只是:“混丫头,师伯要喝芙蓉粥。”
“好呀,你呢?”
“我?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吗?”
“我会的话,如果是食味轩的那些,等先把小姐的红枣馒头给蒸上。”
“食味轩的你会?”
“我学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向你显摆罢了。”
曲水说得漫不经心,凝烟却忽然心情明媚,就这样吧。“现在有机会了。”
话音一落,她飞上了屋檐,想要看一看日出,京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好好欣赏,这个时候挺不错的。
“你当心点,别太招摇了。”
“做你的饭吧。”
“等着吃吧。”
朝阳升起,为南宫府渡上了金色,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屋檐,她们一同看着光辉,笑了起来。无论是周围伪装好的火麒麟他们,还是祠堂里去添香的竹无心也同样。物是人非,光阴不再,南宫府总会留下些温柔的记忆,珍藏着去迎接一切。
阳光透入了窗,风飘絮也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有些慌张地朝身边看去,看着好好酣睡在她旁边的南宫碧落一下安了心。
这一次她们都还在,谁也没有先走。
风飘絮看着南宫碧落的睡颜笑了起来,南宫碧落亵衣里她的杰作也让她心满意足,掀开被子,南宫碧落结实的腰腹都露在外面。
以前的伤痕早都淡了,但金陵那场生死劫留下的痕迹还分布在南宫碧落身躯,那晚入浴为了演好花狐不惜自己划伤来克制拥抱风飘絮的伤口也还有。连少林寺内刻意提醒解药,用胸腹硬接摧心掌,将解药又还了回去的划伤和掌印也还没有淡,甚至昨晚也没注意她身上有些奇怪的淤青。
风飘絮指尖滑过这些伤痕,她昨晚留下的颜色,好像是狠了一些。
“谁让你明明知道我在窗外,还要贴近曹雨安,还要说什么已经厌倦了桃花妆。”风飘絮轻声嘀咕着,好像这样就能为自己有些后悔心疼的行为找到理由。
“因为比起一直没有换的桃花妆,我更想要风老板亲手画的新妆面。”南宫碧落睁眼回应了风飘絮的嘀咕,她勾住风飘絮的手指,放在唇上轻触了一下。
风飘絮愣了一下,无比受用,却嗔笑道:“油嘴滑舌。”
她趴了下去,手指顺势就勾开南宫碧落鬓发,低语:“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
南宫碧落笑起来,任由风飘絮的发丝滑在面颊上,微微的痒。“这都还不算完,风老板还想怎么算?”
“这是你该受的惩罚,当然不算。”
南宫碧落却笑道:“这是惩罚吗?还挺舒服的。”
趁着风飘絮失神,她一个用力翻到了风飘絮的上面,两个人调换了位置,她又笑道:“风老板厉害又太温柔了,我喜欢。”
“你……”风飘絮正要嗔怪,唇上却又被亲了一下。
“我也想对风老板放肆一番,但显然不是放肆的时候。该起了,有些事还要谨慎处理,这里不宜久待。”南宫碧落的长发披散着,只有风飘絮看到她逐渐认真的眉眼。
可是当南宫碧落要起身的时候,又被风飘絮拉下,“我允许你对我放肆,我敢,你又怕什么?”
南宫碧落趴在风飘絮身上,微撑着,为风飘絮的一语双关着迷,也无奈道:“即便知道你是有所准备才与我摊牌会面,但王瑾毕竟不是省油的灯,他为了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损招。我要到他身边作内应,你拿着我的腰牌也去指挥来帮忙的江湖朋友吧。好吗,风盟主?”
“我就知道你不表明身份,是为了明日。可即便你要去那老太监身边,也不急于一时,他现在哪里有心思管你这‘假’南宫的现状,连龚央和楼燕飞去闹事他都走了个形势,老太监清楚得很,我们无论如何也会杀进皇宫,他只要守好那里就行,龚央被我们抓了他都没管。再说——”风飘絮伸手捧住南宫碧落的脸,认真道:“我不想你走,一刻都不想。”
“风老板,你太‘狡诈’了。”南宫碧落叹息,心底软成了一片,她认命般侧躺回了风飘絮身边。“你们怎么抓了龚央,没伤害他吧?”
“少林寺你就护他,现在还有心情关心他。南宫碧落,我没心情折磨他,但你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和我说清楚狠心让我们伤心这段日子都‘死’哪儿去了,回来后和易五轮番用灰衣人身份又窥探了我们多少?”风飘絮支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南宫碧落,丝毫没掩饰她又来了火。
“我不是有心情关心他,本来也是想利用他对花狐的感激,不说帮忙对付王瑾,至少也能予以我们行动方便,龚央不争不抢,在大内人缘很好。飘絮,你别气,我说便是。”南宫碧落安抚着风飘絮也躺下。
风飘絮侧了**子,冷着脸道:“说吧。”
南宫碧落轻笑了一声,随即便道:“你既然发现了灰衣人是易五前辈和我轮流假扮,那你可记得汤怀仁?”
“汤怀仁?他早就随着双生岛消失在海里,又关他什么事?”
“诸葛马前课,明朝十六帝,他虽然早就随着大海消失,但曾被称为半仙的他会不会早就算到这个卦象,才从朝中辞官归隐,也去追逐那奇幻的玄虚。他曾为我算过命,说我命里常伴血光,有一场生死大劫,还说我五行偏水,可细想来我这一路走来好几次都差点栽在水里了。这一次金陵之行,更是惊险万分。”南宫碧落陷入了回忆里。
风飘絮不禁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更是不肯挪开半分,从曲水回来的讲述,她知道她真的差点儿就失去了南宫碧落。
南宫碧落感受到了风飘絮的害怕,她贴近了些,“没事,我回来了,我还在。那一次我以为送走水儿就是万幸,可这位差点儿害我们葬身海外的老先生,却早就料到越王会与倭寇结盟,也是他的安排无意中帮了拼命游上岸的我,免我遭受死亡追击。”
“莫非金陵那具假尸是易五安排的?”
“准确说是吴诚安排。当年我抄汤怀仁家的时候就没找到易五,原来这么些年,他一直活跃在金陵,就因为汤怀仁留了一封信给他,上面清楚记录着行尸楼的前因后果,也记录着张文博刘文杰两位大人在金陵办案时发现了越王与已故太后的奸情,更察觉了越王由来已久的野心,只是汤怀仁以为行尸楼是越王和风晨朝合作,不知道真正操手行尸楼的是誉王爷。便留信易五让他注意着越王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候助大明抗倭,易五也因为没能将汤先生从双生岛带回来,而选择完成遗言。”
“后来都察院查处了行尸楼,易五前辈本来也犹豫着要不要出面帮忙,却还是不愿与魅姬交锋,便选择暗中观察,直到风晨朝覆灭,他听闻了关于你的一切,大概是将怨气转嫁到你身上,连我也一并看不惯,就更没有管一切,只又继续监视着越王。孤军奋战的他,也知道一人难以对抗越王,真若是倭寇与他联合,金陵几乎全是越王的人,他便盯上新调任的原泉州按察使吴诚,这些年一直住在吴诚府上。也就是这个没什么大智慧的武夫吴诚,在武林盟给各司衙门发信求助的时候,冒着无视越王警告的风险,毅然带兵出动,虽然没有第一时间救助武林盟和我,却瞒着所有人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还有先见之明的带了两个女死刑犯出来,由易五丝毫不差的将伤痕模仿,浸泡在隐秘的水中,女尸最后也被玄刚他们找到。”
风飘絮:“所以你就一直在这个叫吴诚的府上养伤?”
“也不是,当我被救回去的时候无异于废人,也几乎回天乏术,恰逢那时秦兄又赶往金陵,王瑾的探子也多番在证实我的死讯。易五他们便再度伪造了我的死讯,让王瑾的探子探去,秦兄更是决心投诚越王,要破斧成舟惩处奸佞。所以也便造成,越王他们以为我没死,听从了秦兄的提议,用假尸埋伏关心我死活的亲友,而王瑾却已经认定我死了,最后还任用了一个与我那么像的花狐来,这才让我和易五前辈等人能够暗中把控着局势。”
风飘絮:“你说你被救回已是废人,可我与灰衣人交手时,后来才发觉了前后的微妙,确定了灰衣人至少是两人,其中一人是易五,那另一人是你吧,否则也不会有紫**,更不会在少林大战之前,将未鬼内奸都给查了出来。那时你的武功非但没弱,还比之前更精进,连在少林静修了许久的我也只能平手,又是怎么回事?”
“唉——”南宫碧落却叹息起来,仰面看着床顶。“是晚云。在她找到楚兄弟尸体的时候,即便悲恸她还是察觉到了吴诚出过兵,但当时周围基本是越王的旧部在把控,她不动声色记在心里,还在搬尸的时候抹去了痕迹。她深知越王不会放过武林盟,在短短时间内却查探到了我的情况,更从老楚盟主那儿听说过三爷死后,看守皋陶狱的人是得到了萧老怪起死回生转生钉的九命霍启泰,便一面以水儿打掩护,一面派人通知了泰叔赶去用转生钉救了我。”
南宫碧落的嘴唇有些颤抖,“晚云妹子用让人铭记的方式穿着红嫁衣为泰宏殉了情,可那般惹眼的方式,何尝不是她为武林盟,为我打的掩护,我被吴诚大哥和易前辈安全转移了,可是武林盟最终还是——”
“江山代有才人出,可老天太早把他们两人召回。”南宫碧落红了眼,身侧的拳头也握紧,“泰叔在给我植入转生钉后告诉我,晚云有一句遗言。”
风飘絮克制住难受,轻问:“什么?”
“南宫姐姐,你在,公道在,起来,保重。”南宫碧落的眼泪还是没忍住,没关系,身边只有风飘絮。
风飘絮抬指接住了那泪水,也轻轻抹去。“太重了,这话太重了。”
“和生命比起来,轻了。”南宫碧落自己也抹去眼泪,目光如炬。“所以这回该讨回的一个都不能少,即便我会以身殉道。明天将是一场硬仗,就算战胜了王瑾,也会有风险。武林盟的覆灭昭示着皇家的一种态度,王权统治下,只需要一种服从就够了,根植奴性。可是王法,不该是弄权者的游戏,而是立国安民之本。我是大明女捕,穿着大明的公服,但对于不公的王法,也有不服!”
“飘絮,对不起。”
她轻声道歉,也许不想承认身份,也是在看到了他们依旧那么顽强后不愿他们再一次承担失去的风险,可实际上她的确做错了,她让风飘絮伤心了,而现在还要拉着她去赴一场生死宴。
风飘絮静默了一下,“我更喜欢听你说喜欢,比对不起有力量。”
她低语过后复便转而问道:“转生钉是何物?”
“易经断骨,起死回生之物。植入了它,我断裂的经脉能够复原,我的武功非但不会失去,还会更进一步,不过在植入的四十九天内,每隔一个时辰就会——”
“就会怎样?”
“痛不欲生。”南宫碧落握紧风飘絮的手,“直到挺过拔除。死去活来,是为转生,我撑住了,所以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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