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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兽王朝(古代架空)——叶遍华

时间:2020-06-14 09:58:59  作者:叶遍华
  “奉大齐皇帝之命,不负所托。”
  他面目平静地拜倒在地,而帐中人惊慌之余,皆以为猜出真相,有人在暴怒之下拔出弯刀,喝道:“齐人阴险狡诈!假装求和,实际上是想对可汗下手!还不快杀了他们祭奠可汗的英灵?”
  二齐使吓的面无血色,一人连连求饶,另一人指着卫映,哆哆嗦嗦喝道,“他就是个疯子!他在胡说八道!”
  “管他是不是疯子,齐人杀了可汗,就别想留在这里!”另一个可汗说,抓起刀便砍向那两个使者,正当他想砍向卫映时却被人拦住,“先别杀他!”
  “你想袒护这个齐人?”那人恼怒。
  “他杀我可汗,我怎会袒护?”那人道,“只是此人悍勇异常,又沾有可汗之血,若将他献祭给神灵,必然会佑我突厥有天神护佑。”
  帐中亲贵交视,皆以为可,便请巫师过来做法。一日之后,可汗的亲属重臣杀羊马祭之,从前的王帐中则架起火堆,可汗生前爱物与二齐使的尸首皆置于其上焚之。可汗的弟弟,已经成为新可汗的精壮男人低声询问左右:“那个齐人呢?”
  “那人昨夜打乱了祭祀,祭司说还要再做法......”
  “想拖延时间而已!莫管这些,直接把他拉过来。”
  左右听命,命人将卫映拉上来,用铁索紧紧缚在枯木上,架起柴堆,由新可汗亲自在上边浇上油和烈酒。那新可汗也是曾在战场上同卫映交过手的,他以酒浇上卫映伤口未愈的脸,道:“纵然礼节未成,你也是为我哥哥献祭的人,死后魂灵永生永世都会留在突厥的土地。”
  “不。”枯木上的少年抬起脸,一双眼睛漆黑如深渊,他轻轻笑起来,右脸狰狞可怖,左脸倾国倾城,“不论我死在哪里,我的魂灵都会追向故土,去寻我深爱的人。”
  他果然没有疯。新可汗还欲再说几句,而那少年已经阖上眼,安静地等待着死亡。他伫立在柴堆前,默立片刻后,他转身下令:“点火!”
  火焰渐次燃起,一时间浓烟滚滚,而一人上前向新可汗报令:“帐外有人自称周国使者,来寻可汗议事。”
  “周人?”新可汗一怔,而后道,“可验明正身?”
  “信节无误。”
  “那也得待祭礼完毕后再见。”可汗拧眉,正在思考该如何面对周使,却有另一人策马过来,慌忙道,“可汗!那周使见不到可汗,直接带人闯过来了!”
  ........
  阳渊到了突厥王廷,验明正身后入帐,便见其间有层层白幡,一问得知是可汗新丧,再一细问,才知是齐人行刺,如今那行凶者正以生焚殉葬。心中有强烈的预感给他一个不敢细想的猜测,他当即挟持一人命他带他去举行葬仪之地,只盼着还赶得及。
  疾驰半刻,终于见到滚滚浓烟,而葬仪上的突厥亲贵皆拔出弯刀,悍然冲向他。他左右砍杀,努力在浓烟中寻觅,终于看到一柴堆,那中间似乎有个人。
  他同他还差一里路,也不知是不是能杀过去.......阳渊狠狠一刀刺向马,而正当这时,他感到脸颊上有水意,顷刻之间,已成倾盆之势。
  ........
  密集的雨点浇灭了身上被灼烧的痛苦,卫映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齐兵在马上与突厥人拼杀,而一人骑在马上,正朝他奔来。
  他离他越来越近,而他终于能看清他:他一身玄甲,眉目在黑夜中灼灼如月华,抬起剑砍断他身上的铁索,让他可以挪动身体。那样熟悉的眉眼,一瞬间令他神情恍惚,仿佛回到那个栽着梨花的庭院中,他伏在那人膝上,一睁眼便可以抱住那个风华绝世,眉眼皎若月华的人。
  他到阴曹地府了吗?到了阴曹地府,他才可以见到高珩,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舅舅,舅舅.......”他喃喃道,用最后一点力气想搭上他脖颈,手却悬在半空中。他心中惶恐躁怒,又挣扎着上前,眼前的男子连忙抓住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
  那个怀抱贴着冰冷的铁片和雨水,却是他曾经百般眷恋的温柔。
  无尽的委屈涌了上来,像是绷紧许久的弦终于断裂。他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抱着那个人,泪流满面道:“舅舅,舅舅,你带我走,你带阿映回家......”
  他想回家,想回到高珩身边,有高珩在没有谁敢碰他,没有人能欺负他。
  “阿映,别怕。”那个人说,他将他抱得更紧,瓢泼大雨将他英挺的眉目浸成更浓重的墨色,“舅舅来带你回家了。”
  “要紧的主要是发烧和烧伤,待烧退了应该就能醒了。”驿站中,医师替卫映处理了伤口,待在他身上上完药后看着他的脸,不自觉喟叹道,“身上的伤还好,只是这脸上烙印太深,将来怎么都去不掉的。”
  他右边脸颊上是一个火印,翻出来的焦肉混着血水,极致可怖的狰狞。阳渊默默地望着他,喃喃道:“我真该直接在殿上把他带走。”
  昨日他从突厥可汗手指抢回卫映,连夜疾驰才算摆脱追兵,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待到医师过来给卫映看伤,他才发现他身上惨状竟然如此可怖,全身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唯一庆幸的是伤势多在皮肉,没有性命之虞,可阳渊也说不上多高兴,只顾着守着卫映,心中劫后余生的心绪始终无法平息。
  他昨日眼见着卫映身在烈火之中,那时心脉紧拧,怕极了会赶不及救他,幸好天降大雨,才侥幸救下他。他到现在仍不敢去想,如果没有那场及时的雨,他眼睁睁看着卫映被烧死在自己面前,又该如何是好?
  从邺城惊变至今统共亦不过一月余,但这段时日对于卫映,应当真的如同炼狱。幸好他最后还是赶得及,从阎王手中抢回他一条命。
  “那时谁能想到齐国那狗皇帝如此丧心病狂。”大夫啐了一口,复而忧虑道,“只是这边陲小镇缺医少药的,又时不时有突厥人过来,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那他的伤势何时可以赶路吗?”阳渊问,
  “至少要等退烧了。”大夫道,昏睡中的卫映又喃喃喊着什么,梦中犹自泪流满面,阳渊凝望着卫映的脸,下定决心道,“那刘大夫先帮我照看他几天,过几日等他退烧了,再上路。”
  “公爷要去何处?”大夫有些警觉。
  “朔州,来回不过三天。”阳渊起身道,声音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惶恐,“指不定他舅舅还活着呢。”
 
 
第7章 
  三日后见阳渊是孑身一人回来,知晓他去朔州是何目的的亲随都不免有些忐忑,然而阳渊未曾同他们细说在朔州情状便去了卫映房间,匆忙问:“情况如何了?”
  “退烧了,可还未醒来。”大夫道,他见阳渊脸上明显的失落,追问道,“去了趟朔州,找到人了吗?”
  “他在朔州的亲信告诉我,前几日京中人从摄政王府中劫出了他的棺椁,已经安葬在了郊外。”阳渊淡淡道。
  “或许是做戏?”大夫犹疑道,阳渊轻轻笑了笑,惶然道,“我也情愿是,可他们告诉我,棺椁是留朔侯亲自指认的,若说是做戏,就只能是留朔侯来做,或者连他也被蒙在鼓里。”他替卫映换了额头的帕子,目光中的情绪温柔而复杂,“只能等他醒来才能再问了,再有,此处已不宜久留,今夜便动身罢。”
  “为何?”
  “北齐朝局有变,高桓裁撤朔州守将,将一应将领皆换为自己亲信,当下还是回长安为妙。”阳渊冷笑,心下对高桓更是恨之入骨,“乱世行此举,高桓只怕是坐等亡国,幸好突厥现下刚换了可汗,不然若是突厥大举进攻,倒又多了许多麻烦。”
  大夫也不得再说什么,当即用被子把卫映裹起来,同阳渊一同将他抬到车上。感受到变故,卫映在昏睡中感到了恐惧,伸手乱晃着想抓到什么,他握住他的手,在车上抚平了他梦中紧蹙的眉头,长叹道:“跟我回去,以后不会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床榻之上,卫映仍陷在昏睡噩梦中,全然听不见他的喃喃低语。
  ,
  这么一折腾,卫映的病情又再度反复,半梦半醒时便声嘶力竭地唤着舅舅,若是等不到回应往往泪流满面,每当这时阳渊便抱着他细细安慰,等到他安静下来才放开他。阳渊亲随从未见他如此耐心温柔,纵然知晓内情,仍不免有所言论,而阳渊伸手抚平卫映紧蹙的眉头,郁郁道:“他也只有十七岁啊。”
  他才十七岁,不过是个还没有加冠取字的孩子,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这里,实在不必过多提防。而亲随仍不肯卸下戒心,仍道:“可属下知晓突厥可汗之事,实在害怕公爷与此人朝夕相处、不加提防,恐有忧。况且他乃齐人,总归.......”
  “我是他什么人啊?”阳渊打断道。亲随隐约知晓几分他的过往故事,终默默无语。待到确信卫映睡着了,阳渊才拉上帷幕就寝。
  到底还是有底子在,又过了十几日,卫映身上的伤渐渐愈合结痂,也终于有了从昏睡中清醒的迹象。只是他睁开眼睛后,第一句话却是看着房舍里的众人,警觉而惊惶地问:“我舅舅呢?”
  没有人回答他,他从床榻上滚下来,大声叱问道:“我舅舅呢?琅琊王呢?”
  亲随怕他伤到阳渊,急忙制住他,卫映奋力挣扎,身上愈合得不甚好的伤疤便又破开了些,大夫忧虑地望着阳渊,他却垂眸低低叹了声,命亲随放开卫映,不顾他挣扎抓住他手腕,唤了声:“阿映。”
  卫映稍稍平静了些,阳渊又用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眼:“连舅舅都不认识了吗?”
  卫映终于不动了,房中的人犹不肯放松警惕,焦急地注视着他们二人。卫映与阳渊四目相对,相似的黑眸注视着彼此,一双眼睛迷茫而犹豫,一双眼睛温柔而期待,须臾,卫映亲了亲阳渊的手,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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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随去给阳渊送密信时,看见平日里笑言不泄的遂国公正在给怀中的人修剪发丝,那少年被他放在膝上,手肘撑在案前,已经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却仍乖乖巧巧地任阳渊摆弄他。
  亲随看到阳渊放下剪刀,拿着梳子给卫映梳头,而那剪刀就随意放在案前,不禁喟叹:“公爷把利器摆这么近,也不怕他是装疯。”
  “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小美人乖起来,多招人疼啊。”阳渊道,复而放下梳子,理了理卫映分叉的头发,“我倒真是羡慕琅琊王,他小时候若是撒起娇来,只怕比现在更可爱。”他似乎终于想起办事,朝亲随伸手,“是恒州的密信吧?”
  “正是。”亲随道,将信呈给阳渊,阳渊拆开信,动作极小心,唯恐惊了卫映。须臾,他放下信,长叹道:“高桓真是一日比一日糊涂------同他比起来,陈叔宝怕都能叫英明神武了。”
  陈叔宝乃南陈帝王,荒淫好色、不问国事:“他又做什么事了?”亲随问。
  “疑镇北将军谋反,命人将他押到邺城治罪。”阳渊道,又抚摸着卫映的头发,“卫将军怕是难逃此劫了,可惜一腔忠心尽付了昏君。来日灭齐,再追尊谥号吧。”
  心里纵使觉得可惜,却也知晓这对阳渊的大业是最有利的。亲随退下,阳渊又吩咐道:“四日后我服药时,先给阿映喂安神药剂,若他不肯喝,便把他关起来。”他摸了摸卫映的脸,怀里的人甩了甩脸想摆开他,阳渊也没同他计较,“别整那些粗暴手段,不然真吓着了,我回头怎么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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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后,阳渊醒来果然听到亲随通报说卫映抢了匹马跑了,预料成真给了他一点欣喜,他对亲随道:“备马,要后院那几匹。”
  “为何?”
  “前院的马都给喂了药,当然只有骑后院的。”
  亲随恍然大悟,见阳渊架势欲亲自去追,又不免忧虑:“公爷不是要服药吗?”
  阳渊回眸轻笑:“你真当我是今日要服药吗?”
  卫映要逃只能从前院走,他能抢到的马早都被阳渊喂了药,不多时便会四蹄无力,阳渊留心去追,很快便能找到了他。
  卫映未必看不出自己在刻意诱他上钩,可事涉他叔叔,纵然知道有诈,他也不得不孤注一掷。找了大约五里路,他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卫映。初夏微风,二人四目相对。他下马,朝卫映伸出手:“幸会,煌昭将军。”
  知晓是中计,卫映也未再做什么挣扎或是继续装疯卖傻,任阳渊把他抱上马带回驿站中看伤。
  他从马上摔下来时新愈不久的伤口再度迸裂,血流不止,不宜再动。床榻边,阳渊对卫映说:“卫将军一切安好,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恒州内应传给我的密信。”
  他果真拿出密信,其间详细汇报恒州情况,想必写信之人必然在恒州位高权重。恒州如此,其余州郡又焉知被渗透到了什么地步?
  “恒州之事,乃是机缘巧合,北齐诸重镇目前仍上下一心固若金汤。”阳渊将信拿了回来,卫映摇摇头,并不敢信阳渊所说,而阳渊也并不指望他能信任自己,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但照你们那皇帝那样搞下去,迟早有一日,周军陈兵,将士庶民皆箪食壶浆以迎------你和你舅舅位列王侯尚不能幸免,北齐上下又怎能不在高桓刀下自危?”
  他是在同卫映分析局势,并未留意言辞,见卫映垂眸不言才意识到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思虑片刻,他向卫映道歉道:“我失言了。”
  “你说的是实话,何谈失言呢?”卫映淡淡道,“我知道我舅舅死了,也知道是高桓要他死。”
  阳渊心口抽痛,过去某一刻的自己与此时的卫映感同身受,他抬手抚摸着卫映的头发,那日他头发被火烧了,经他修剪过后参差不齐,尾端亦毛躁,这是罕见的亲密,而他留意到卫映的身体是震慑下渐渐的绷紧,而非一味自始至终的抗拒。
  或许血缘之间真的有不可抗拒的吸引。阳渊捻起卫映一缕绞在一起的头发细细梳理,心脏跳动的声音缓慢而温柔:“你既知晓是谁要他死,又为何要维护高桓呢?一个齐的国号,一个高的姓氏,便那么重要?”
  “那我当如何呢?是不管不顾起事,教你们北周和突厥、南陈坐收渔利,成败皆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卫映猛地扭过头,扯断了阳渊捻着的好几根头发,“我逞一时意气,断北齐国祚,他日九泉之下与我舅舅相见,我有何面目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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