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后,索炀找到了他。
“可能飞不了了。”索炀只是碰碰运气,看看沈徽明是不是在登机口乖乖地等着,没想到还真的在窗边看见了他。
“有预感,”沈徽明说话间,一声惊雷轰隆响起,眼前的索炀皱了皱眉,“我倒是无所谓,原本就是为了你来的。”
如此直白,索炀一时间忘了怎么回应。
沈徽明笑笑说:“没关系,我听从安排,不过你们似乎需要安抚一下其他旅客。”
此时广播响起,播报航班延迟的消息。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延迟就是好久,直到深夜也没能起飞。
突变的天气让很多旅客变得躁郁不安,沈徽明坐在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
机场的工作人员想尽办法安抚大家的情绪,沈徽明看了眼时间,觉得今晚可能就要搭在这儿了。
十点多的时候,他们被告知今天无法起飞,机场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前往酒店。
离开机场前沈徽明趁着还有WiFi给索炀发了条微信,告诉了他自己现在的情况。
索炀回他:好,我晚点联系你。
从机场到酒店,沈徽明算是感受了一下此刻外面的天气究竟有多恶劣。
确实,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法起飞。
他坐在大巴车上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突然心里不安起来。
索炀这些年有多少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又有多少次是在飞行中遇到突发状况?他有害怕过吗?
沈徽明锁进了眉,尽可能地不去想这些,他接受不了任何糟糕念头的萌生。
他们被带到了酒店,头等舱旅客住在豪华间,条件算是还不错。
沈徽明的手机这会儿已经快没电,他换好衣服,给手机充上电,然后等着索炀联系他。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狂风加上暴雨,树枝都被折断了。
他有些担心索炀,等待的时候竟然有些焦虑。
为了缓解这种糟糕的情绪,沈徽明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差不多十二点,索炀终于发来了信息。
索炀说自己也到了酒店,问沈徽明这边情况如何。
沈徽明:一切稳妥,就是有些担心你。
索炀跟着同事刚进屋,看到沈徽明的消息后算是放下了心。
他回:晚上吃东西了吗?我带了盒饭回来。
五分钟后,索炀敲响了沈徽明的房门。
沈徽明晚上确实什么都没吃,不过并不是因为不能吃,机场给他们准备了很不错的晚餐餐盒,只是他当时没有胃口。
更何况,就算他吃了,也得说没吃,否则怎么能让索炀上门呢?
他打开门,索炀已经换下了制服,穿着浅色的条纹衬衫跟牛仔裤,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清爽的大学生。
索炀手里提着两份饭,笑着说:“乘务长照顾我,给了两份。”
沈徽明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这种在异国他乡临时落脚却有个熟悉的人深夜来访的感觉很是窝心。
任外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室内的气氛却不受一丝影响,因为索炀的出现变得温暖柔软。
两人坐在地毯上,用酒店的宣传画册垫着餐盒,就这么席地而坐吃起迟到了几个小时的晚餐来。
他们像是老友,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聊着天,索炀也不再紧绷着神经,毕竟今天他已经够累了。
“对了,”沈徽明拿过手机,“我那天无意间听到一首歌。”
他打开音乐软件,搜索《Berlin》。
在这趟旅行开始之前,沈徽明查阅了无数跟柏林有关的信息,甚至包括歌曲。
Sometimes darkness,it creeps in
to my body while I\'m sleeping.
and I watch you fall,
from the pedestal,
where you\'ve rested for so long.
索炀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听得入了迷,而沈徽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沈徽明不知道索炀此刻在想什么,但他想的是:当你从神坛坠落,我可以接住你。
第25章
索炀很少会有这种跟一个人靠得很近的感觉,不是空间距离,而是心里的距离。
人大概都是这样,越是成长就越难接受别人的靠近,防备心会随着年龄不断加重,当一个人靠近的时候会下意识想他有什么企图。
这么说起来好像过于功利过于现实,但这就是事实,每个在社会摸爬滚打过的成年人心上都有一把锁。
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总是说离开校园之后纯粹的朋友会越来越少。
索炀本来就不是容易跟人交心的类型,这些年又独来独往惯了,甚至忘了有人陪着是什么感觉,在很多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他想的是什么时候能转晴,什么时候能起飞,而不是,此时此刻气氛刚刚好。
气氛刚刚好,适合喝杯酒。
沈徽明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也或许只是刚好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问:“酒柜有红酒,要喝一杯吗?”
索炀笑笑:“那就一杯。”
沈徽明起身,走向了酒柜。
索炀把面前吃完的餐盒收拾了一下,垃圾都整理好装进袋子里放在了一边,然后回头去看正在开酒的沈徽明。
他走过去,拿出酒杯去清洗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沈徽明已经在等他了。
“这酒还不错,”沈徽明说,“不过需要醒一会儿。”
索炀看见他已经倒了一部分在醒酒器里。
“不急。”索炀把杯子放好,“反正夜还长。”
等待醒酒的时间里,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毫无美感的夜景。
狂风卷着树枝跟雨点,闪电伴着轰隆的雷鸣,像极了电影里的末世场面。
索炀说:“这种天气是我最害怕的。”
当一个人愿意向你坦白他的弱点时,就证明,他开始接纳你了。
沈徽明问:“因为职业?”
“一部分原因,”索炀声音很轻,但并没有忧虑,只是很平静地在给他讲一件很平常的事,“好像是从高中开始,傍晚和大风天气都会让我觉得很恐怖。”
“傍晚和大风天?”
“对,简单来说就是,如果这种时候我人在室外就会觉得焦虑不安,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心悸头晕的情况。”索炀笑了,“我还特意去网上查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查到结果了吗?”
索炀笑出了声:“网上说这叫‘日落综合征’,一般情况下是老年痴呆患者在黄昏时分出现一系列的情绪和认知功能的改变。”
沈徽明哭笑不得:“老年痴呆?”
“哈哈哈对,老年痴呆,”索炀笑得很放松,“我看到这个的时候直接关掉了网页。”
沈徽明摇头:“所以说,有什么问题不能随便上网查,查出来就是绝症。”
“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索炀说,“不过现在很少会想那么多了,天气不好只会因为航班受影响而焦虑。”
沈徽明看向窗外,或者说,他是在看着玻璃窗映出的索炀。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倒是觉得有一种可能。”
索炀看向他。
沈徽明笑:“但是说出来又怕冒犯了你。”
“现在还在担心这个?”索炀故意跟他开玩笑,“你买这趟航班的机票时,怎么没考虑这个问题?”
沈徽明低头笑了笑。
过了会儿,沈徽明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说:“或许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索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似乎有些出神地看着外面。
“我不敢擅自揣测你的心理,不确定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沈徽明说,“傍晚意味着一天的交界,是一个暧昧不明的时间段,在这个时间段里很容易催生一些白天不会显现的情绪,它就像是一个钩子,勾着白天跟黑夜,在把黑夜勾出来的时候,也顺便把人们的不安和欲望给勾了出来。“
沈徽明转过去看索炀:“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但是你真的非常好,我们交情不算深,可我能感受到你在拼尽全力地去做你喜欢的事,光是这一点我就佩服不已。”
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像是自己都没发现的秘密,突然被别人拆穿了,一瞬间脊背发凉,手心都是汗。
索炀是个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是扬起下巴看不起别人的傲慢,而是觉得自己身上铸着铜墙铁壁不容侵犯,他觉得他应该是无懈可击的,是毫无破绽的,是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夸赞的。
为了维持这种状态,他在每一天开始的时候,都要用力深呼吸,再疲累也要表现得精神百倍。
可是有个人,在委婉地告诉他:索炀,你并不自信。
骄傲和自信根本就是两码事。
索炀的症结所在就是,他从来都不会肯定自己,他觉得他还不够好,他必须更加用心地去活着才能过得更好。
每一天结束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并没有任何成长,他每天都在否定自己,一边否定自己一边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优越的傲气模样,他以为他把骄傲的索炀扮演得很好,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沈徽明给看透了。
沈徽明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心中暗道不好,自己还是多言了。
索炀这人,防备心理强,你说太多,他反倒会把大门加把锁。
对于索炀,他这一番话之后,他们俩可能走向两个极端的道路,一条是索炀就此对他敞开心扉,当他是知己友人,而另一条就是彻底再见。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
一时间,懵了。
自从认识了索炀,沈徽明觉得自己似乎每走一步都是在赌博。
“酒醒得差不多了。”沈徽明站了起来,“我去倒一杯。”
索炀点点头,没有说话。
沈徽明去倒酒的时候,索炀一直透过窗户看着屋里的人,他满腹的疑问,自己根本就想不通。
当沈徽明拿着酒杯回来递给他,索炀问:“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沈徽明一愣,笑了:“并不,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不谦虚,但我相信,看得出来的是少数。”
他笑不仅仅是因为索炀的问话,而是因为,既然对方这么问了,就说明,索炀并没有因此而排斥他。
这是个好兆头。
索炀皱着眉,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实在不明白沈徽明是怎么发现这个问题的。
他们只是见过几次,平时联系也聊得很浅,索炀从来没有在对方面前表现出过任何“示弱”的部分。
究竟是怎么回事?
索炀突然觉得沈徽明这个人很可怕,聪明到让他怀疑这人是不是开了天眼。
“如果我说我只是瞎猜,是不是显得我很没有诚意?”沈徽明重新坐下,喝了口酒。
“所以,不是瞎猜。”索炀说,“能说说吗?”
“我看人还是很准的,”沈徽明笑着说,“当然,也有失误的时候。”
他双手握着酒杯,迟疑了一下,对索炀说:“这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你伪装得再好,遇到真正把心思放在你身上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来。”
沈徽明开玩笑似的说:“我没有讽刺自己那些情敌的意思。”
索炀也笑了,喝了口酒说:“哪有什么情敌。”
“索炀,”沈徽明不说笑了,很认真地对他说,“其实很多时候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让一个人肯定自己的最好方式也并不是别人的夸赞,我相信你根本不缺这个。”
索炀低头看着手里的酒。
是,他从来不缺赞美。
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老师还是同学朋友,哪怕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旅客对他都是称赞有加。
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应该挺直腰板觉得自己无比优秀但就是没法做到自我认同。
这种情绪困扰他很多年了,甚至有那么几次差点让他崩溃。
“我之前也有试图去寻找答案,”索炀说,“我一直觉得,所有的病症都有它的病因,我去找到那个祸根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但很奇怪的是,我发现我根本找不到。”
他喝了口酒:“很多人性格上的缺陷是来自原生家庭,但事实上,我一直觉得我的原生家庭是不错的。父母相敬如宾,对我虽然管教严格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是能感受到他们的爱的。”
沈徽明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
“如果不是来自原生家庭,哪又来自什么地方呢?”索炀说,“感情上吗?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来没有正式走入过一段感情,我觉得感情这种事太沉重,我轻易负担不起。我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我不信任完美的爱情会真的存在。”
“事实上,完美的爱情真的不存在。”沈徽明笑,“这对完美主义来说,很受伤。”
索炀耸耸肩:“大概吧。”
“完美的爱情在艺术作品中都并不常见,所有的爱情都有它的独特性。但要是非要去纠结‘完美’的话,我又觉得,每一段爱情都是完美的。”沈徽明说,“只要存在,就是完美,哪怕它像是一个布满裂纹的瓷器,那也是一件艺术品。所以说,爱情是艺术,追求爱情就是追求艺术,你说艺术完美吗?不管是美的艺术还是丑的艺术,但凡是艺术,它就是完美的。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是一件艺术品,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没有完美的人,可人人完美。”
第26章
只要存在,就是完美?
索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当沈徽明说出这个观点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一直以来在他的观念里,这个世界满是裂痕,不分人事物,但凡存在就有裂痕,有了裂痕,自然就有了缺陷,有缺陷就跟完美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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