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费娜表现公正但内心略为偏向季玄,因为他会做菜,有空时会帮着下手,而且母亲早逝,很惹人可怜。见地上行李还摊着,她就想蹲身帮忙收拾。
但季玄从书桌回身看见她手捧一摞衬衫,便立刻制止:“我自己来就好。”
他的语气因着慌张而重了些许,费娜有些不知所措,但良好的服务素质使她迅速按主人要求,将衣物放回了行李箱。
主仆对望了三秒,季玄问她能不能倒杯饮料,果汁或是汽水,都可以。
费娜离开后季玄从折好的衬衣口袋里取出戒指,改而藏进双肩包的夹层。
第二天季玄又和季道去了医院,这回开车的是季玄。季道一心两用移动办公,改着新一版的代码问季玄未来的工作,听见季玄实习的公司名时他抬起了头:“这不是业界保护伞吗?”
这个梗荀或也玩过,季玄知道这是个笑话,于是他配合着提了提嘴角。
季玄微笑了,但季道反而严肃起来:“医疗AI有非常大的市场。”
季玄明白他的意思,将车挂上档,道:“我做的是制药,以后不会临床。”
“还是有合作机会。”
“不会是近几年,影像才是你们目前最有希望发展的领域。”
“创业,”季道在谈到专业问题时有些少年老成,“就是要比别人看得更远。”
季道手头是在做一款环保产品,但在和季玄谈话以后,似乎真的打算将智能医疗列入未来计划。
季父的脑内压还未稳定下来,尚需借助呼吸器,深陷昏迷并不知道谁才是病床前孝子,但以后自会有分晓。
季道自身有才华,所以对家产没有兴趣,他妈倒是非常焦急,恨不得他一天到晚守在床前把老爷子哭醒。季道是真为他父亲好,他妈叮咛不断却致反效果,出门时特意拉上了季玄,叫母亲脸容有一刹那的痉挛。
在对待遗产问题上季道颇认同季玄的作风,不争不抢,超然出世。
季玄和医师讨论了几句,季父的脑内压还不稳定,但已派出最好团队监管,确保不会有更多意外,等稳定以后便可摘除呼吸器,相信清醒的日子不远。
留在病房除了装模作样对病人的实际作用不大,总不能盼望两颗赤诚孝心能把老父亲感动醒,是故留了一会儿后季道就说去吃东西吧,有点想念娘惹菜。
七月的吉隆坡是一锅滚开水热气腾腾,季道脑子也被烧热乎,没去大餐厅反而找了间街边店,足踝横在大腿上以手做扇,问老板能不能加钱开空调。
等冷气扑棱棱地冒出来才又变回矽谷精英,正襟危坐回了两封电邮。
季玄老早就想看荀或给他发了什么,见季道有事情忙了才去按开。是两张小奶猫的照片,荀或从孟朵那里转发来的,问季玄喜欢哪只。荀家要养猫了。
两只猫的毛色都杂,瘦骨嶙峋,眼睑里脏兮兮的,是捡的流浪猫。
得到这个认知以后季玄就无法作出选择,他知道荀家是最理想的家庭,对人也好对动物也罢,都是世上最好的归宿,所以无法只选取一只接受这份福祉与幸运,舍弃另外一只去面对未知的以后。把控他物的命运不是季玄擅长的事。
于是他回:都好。
荀或的消息很快就来了,是句反问:都好?
季玄:嗯,选不来。
“这是中国的Whatsapp吧?”季道忽然从对桌探过头来。
季玄对荀或的一切,哪怕只是微信,都有条件反射的保护欲,当即把手机翻了个面。季道被他的反应窒了窒,道着歉坐直了身体。
心中不免狐疑。
最正宗的菜往往大隐隐于市,这家娘惹做得足够地道,连季玄都说了句不错,季道便喟叹:“可惜你那同学不来了,要不然可以带他试试。”
季道嗅觉敏锐,已将方先季玄的聊天对象锁定。他的这个哥哥是和周围世界没什么交集的人,从小到大从未有交情深厚到值得带回家的朋友,季道直觉这个同学对他很重要,才会让他的反应像头护食野兽。
二妈关切询问病情,季道一一答过。季玄预感这母子一问一答,自己多余得很,在他们说话之先便借口有事先回房。
他的房间在西翼的二层,下面住着季恩,目下在楼梯搭乐高,看见季玄一时没想起Uncle后面的称谓,于是只说Hello Uncle。费娜过来抱他去弹钢琴,小声附耳说那是Uncle Yuen。
“Hello Uncle Yuen!”小孩子礼貌地喊道。
季玄在楼梯半腰回过身,朝他点了点头,知道明年回来这小孩子还是会照样不记得,互相都不记得。
也就一个人会将他镌刻在心上,骨上,每天一睁眼就要找他。
时间每推移一秒,季玄对荀或的思念就深一分。
算起来,只不过分开两天。
但季玄在春暖花开里过久了,一记被推进冰冷地窖,强烈的对比各自拽着时间的两端,用力将其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整年。
西马自驾游取消了,直到父亲清醒他都无法离开,而他思念的尽处遥在2587公里外。
季玄点开荀或最新一条消息:那就都要了。
他躺在床上,把两人的对话重新看了一遍。
都好。
都好?
嗯,选不来。
那就都要了。
季玄又退出微信,从相簿里挑出一张荀或的照片,是考试之前约的一套写真,为纪念即将到来的五十万粉。室内布景,落地窗收揽明光,荀或叼着棒棒冰盘腿在玩Switch。
季玄一回神已盯着看了半小时,他把照片在心上压了压,而后又发微信问荀或有空吗。荀或说在买饭,刚回到楼下:怎么了欧巴[红唇.jpg]
季玄回话打到一半又逐字删除,改成语音。
他从来没给荀或发过语音。
荀或三分期待七分紧张地按开了播放。
“小荀,我想你。”
季玄清冷低沉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顺着耳道回荡旋绕,钻入荀或心尖:
“我好想你。”
第33章 7月12日 忌分离
季道与季玄在街头的娘惹菜店里结下一饭之谊,单方面地更形熟络,下午还敲门问他打桌球吗,但季玄不想与季道有任何攀比的机会,拒绝邀请后独自在房里学习了一整天。
昨夜全家共膳是因家中多出个季玄与季道,是故一起围了桌子吃餐饭,做个简单的仪式,并非常态。平日里季家成员多数是各自挑了时间,前前后后地解决晚餐。
季道五六点就吃过了饭,没有回房间办公。季玄从花园的侧门走进餐厅,季道正坐在吧台后,一腿曲起踩着高凳,目不转睛地滑动着鼠标。
季玄从后面经过,一扫是建模界面。
“人来人往有点公司的气氛,”季道自先开口解释,“我的效率会更高。”
季玄想这是否在暗指自己的封闭,他嗯了一声权当聆听的证明,并不打算给出回应。
季道问他在做什么。在调配酱料。今晚厨子做的是意大利面。
“你从小就很会做菜。”季道随口找话。
实则他清楚原因,季玄的母亲原就是个酒楼厨师,嫁进以后不常呆在季家,经常带着季玄去饭店。季玄是耳濡目染。
“还行。”季玄也随口自谦。
他这两年日日被荀或变着花样放彩虹屁,对自己的厨艺其实不缺自信。
……又想到了小荀。
真是每分每秒每条神经都被他占据。
季道没话找话聊的境界极高,季玄一碟面吃得磕磕绊绊,直觉季道这番是在旁敲侧击。
天才的好奇心都极其重,今天午饭时季玄翻手机的反应有些大,令他产生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
实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他给荀或的备注是正正经经的小荀,聊天的主题是荀家的新宠,字字正常没有恋爱酸腐气。季玄那一下遮挡,是出自长久以来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不想叫自己珍视的东西让人看去。
看去了,就不定有没有了,像小时候他最喜欢的玩具,从香港跟到大马的一辆红色小赛车,被母亲抢去给季道说“弟弟随便玩”。
“中国的推特,是不是叫微博?”
“嗯。”
“面书呢?”
“也用微博。”
“微信贴纸也很有趣。”
好的,季玄想,入正题了。
“那不是贴纸。”
“不是?”季道追问,“那是什么?”
“是猫的照片,我同学想养猫,问我意见。”
“你同学和你关系很好啊。”
季玄斟酌着回答:“他比较热情。”
季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要想和季玄做朋友,那人岂止是要热情,得是太阳降下的小火怪,才能融了季玄这座冰山。
“我可真期待他来,”季道换回不太标准的华语,笑道,“你要不然还是叫他过来吧,自驾游是不行了,但在吉隆坡附近消磨一下也可以啊,我们可以带他去打高尔夫。”
季玄喝了一口果汁,闻言内心陡然生出寒意。
他不喜欢季道。
并非因季道是个多差的人,而是因两人做人的方式常有细微的摩擦。就如现下对陌生来客展现出来的这种好奇,并不是错,但他以进取的方式表现,还要为荀或更改常用语言,便令季玄感到厌烦。
再加上成长过程里被这同龄弟弟压抑下去的自傲。
我们可以带他去打高尔夫。
做梦,季玄想。
他无声拒绝了季道的妄想,而后抽出纸巾,以擦嘴掩饰神情变化,起身把碟子送回厨房。
饭后不必由他亲自收拾,留在桌上佣人自会处理,但他独身在外习惯事事有首有尾,无法像季道一样吃完直接推到一旁。
费娜在厨房里面,见到季玄就和蔼地笑,问他要不要水果,这个季节除了榴莲还有山竹。
方先一杯橙汁甜到发腻,季玄只谢过好意。但费娜似是热衷于投喂这位腼腆礼貌的大男孩,还是把他拉住给剖了几瓣白胖胖的山竹果肉,从冰箱里刚取出,一丝丝的冷甜十分解暑。
但季玄很快后悔留在厨房的这个决定。
因为在他回到餐厅后,他看见季道正听着他的手机。季玄在季家的第一要旨是保持安静,他的手机亦然,终日处于静音模式,所以方先没听到微信电话响。
季玄几乎是恼怒地喊着季道的全名,但他转回身笑得很开心,全然不觉季玄话中的怒意,兀自观赏着这出高评分喜剧。
“阿玄,”他用马拉话说,“你的小同学听起来可真甜。”
竟然是荀或的电话,季玄是真的生气了,目的明确地伸出手,冷声冷气道:“立刻还给我。”
季道很新奇地观察着季玄的反应,嘴角不减玩世不恭的笑意:“你不该着急这个。”
“季道。”
“我说真的,你有更重要的事,你这个同学,”季道说,“他现在在吉隆坡机场。”
如果、如果中间没有隔着个季道,季玄会非常非常非常惊喜。
但季道连剪季玄三个非常,只变成了惊喜,这其中还要掺杂一些不安,并在开往机场的路程里逐渐扩大占比成为主导。马拉的治安并不算好,现下又已是九点的夜晚,荀或怎么能就这样贸贸然地流连在机场。
也知自己的担心多余,荀或的外表再是有欺骗性,他都是个成年男人,可是 ……万一呢?
所谓关心则乱,各种危险的想法纷至沓来,季玄差点超了速。
一下车便迈开腿一路小跑,荀或正在麦当劳里蹭着机场的wifi,对着玻璃的高台坐着,套了一件纯白色短袖卫衣,汉堡咬到一半,正啜着吸管全神贯注地打手游。
快餐店里暖黄的灯光落照下来,把季玄所有杂七杂八的心思都融化了,千丝万缕的纠葛都没有了。他在玻璃外伫立,荀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笑容绽放。
季玄想,原来生活待他不仅不薄,甚至算是优厚。
他以为的所有不幸,原来都是在铺垫他拥有荀或这一件大幸。
荀或的心情在下飞机后一直是忐忑的,浪漫主义的冲动十分危险,任何不考虑后果的决定都十分危险。季玄那一句“我好想你”给他打的鸡血渐渐散退,他坐进车后的第一秒就坦白:“那个,我没订到酒店,吉隆坡现在是旅游旺季,所以,嗯……季少能不能开到你家酒店,给我搞个特权。”
季玄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住我家。”
“不太好吧,明明说不来了,又这样突然打扰……”
“房间早准备好了。”
荀或还是推脱:“怕给你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太冒昧了,你还是绕进市区,帮我看看有没有空的——”
“住我家,”季玄打断他,并以命令口吻道,“今晚我要抱你。”
荀或没声了。
这样一出季道对荀或的兴趣更加浓厚,还特地挪移办公阵地到西翼大堂,候着季玄把人带回来。
为了掩饰此番行为的真正目的,他陪乐高狂魔季恩搭起了乐高,是故荀或对季家的第一印象除了壕还有叔侄情深。
外加一句脏话:操,怎么都是帅哥。
初次见面他只敢在心里感叹一下季老爷牛逼,而眼睛早已亮起光的季道直接开口:“听声音就觉得你好看,我就说阿玄带回家的人一定不一样。”
季玄想挡开他伸过来的手,但礼节不允许,于是只能眼睁睁看他心爱的小爪子被另一个男人裹紧了。
荀或嘴上应着哪里哪里,心想这小叔子的普通话好塑料啊。
两人互相自我介绍。荀或驯顺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因为太无聊所以就直接飞来找季玄玩,乖巧礼貌得宛若另一个人,季道更欢喜了:“没事,费娜给你预备了楼上的房间,来我帮你提行李。”
“不用,”季玄立刻道,“我来就好。”
“你去接他也辛苦了,这点小事我能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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