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像那满天的荧光,他又扑了个空,滑过一层虚影。
碎石还在往下掉,另一只手艰难地攀上来。蔺遥蹲在地上,心中紧紧捏了一把汗,紧张地等着他爬上来。
过了很久,一个奶圆奶圆的小不点满头大汗地爬上来,脸上脏兮兮的,咬牙随手一抹,无助地瘫坐在地下。
蔺遥眼睛一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是小时候的烛茗……大概像六七岁的模样。
如果从旁观的角度看去,小奶烛和他背靠背坐着,等气息平复了,拍了拍裤腿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蔺遥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托在他身后,哪怕他知道即使这个虚影摔倒了他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小奶烛停了下来,蔺遥发现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紧接着见他推门进去,自顾自地收拾着,把脸收拾的干干净净,换了一身熨帖的衣服。
和上次不一样,他没被拦在门外,反倒是跟着小奶烛走了进来。
而后他们进来的那扇门消失,周遭的环境变成了一处卧室,想来是烛茗儿时住的地方。
蔺遥眼里充满着温柔,看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在镜子前挑着衣服,挑了半天挑了一件颜色搭配最辣眼睛的撞色套装。
……审美果然是从小奠定基础的。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小奶烛一愣,跑去拉开门,抬眼,仰头看见纪成钊带着一位漂亮的女人站在面前。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纪成钊将新婚夫人介绍给烛茗。
女人温柔地弯下腰,摸了摸烛茗的脑袋,甜甜笑着:“我叫梁婉,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妈妈。”
小奶烛以为她是真想给他当妈妈,眉眼弯弯地笑着点头。
而女人也是真的表现出一副想要成为贤妻良母的模样,极尽温柔地对他,宠他,物质上面面俱到的体贴,精神上无微不至的关心,连纪成钊都当着老爷子的面,真心实意地夸她是个好母亲,好妻子。
而小奶烛也对她颇为信赖,每天都会问,梁阿姨下班回来了吗?
蔺遥抱臂冷眼看着,很快女人的面具就摘下来了,在她嫁给纪成钊的第二年,她怀孕了。
从那时候开始,当着全家人的面,她依旧掌握着温柔的分寸,可她对烛茗的态度,就变得值得琢磨起来。
小奶烛体贴得以为,阿姨是孕期太累,心情不好,便不敢在她面前叨扰。后来弟弟出生,阿姨更是为了照顾弟弟而忙碌,无暇再陪他。
他坐在自己的房间,认认真真练了两个小时钢琴,嘴里念念叨叨,说要好好照顾弟弟,不能让阿姨因为自己分心。
没想到等来的是梁婉歇斯里地的咆哮,斥责他为什么要练琴吵着弟弟睡觉。
“他明明就在玩啊,听我弹琴他好像也挺开心的……”小奶烛咬着嘴唇说。
梁婉眉目凶恶,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当个好哥哥就能抢走属于小嘉的东西。”
小奶烛动了动嘴唇,眼里尽是不解。
他……什么也没想抢走啊?
蔺遥看着烛茗失落的眼神,心里一痛,他第一次知道被烛茗风轻云淡一笔带过的前尘,本该是多么无情和伤人。
这样的阴阳怪气,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让小奶烛感到困惑,却也渐渐习惯了。
他看向梁婉的眼神里从此失去了喜爱和信赖,多了厌恶和怨恨。可纪老和纪成钊的态度让他不敢轻易开口。
他,吃的穿的,甚至连家都是这家人给的,他还要仗着爷爷宠爱自己,对纪成钊的妻子不假辞色吗?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的他不敢因为这点事打破这个家庭的宁静与和谐。
他也怕,怕没有人相信自己。
蔺遥看到这里,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虚影小奶烛的脸颊。
他得多早熟,才能在九岁就考虑这么多?
他一直以为烛茗在圈里肆意妄为是从小被人宠出来的,却没想过那不过是他从小被压抑的天性,是羽翼丰满后自己找补回来的。
他叹了口气,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刚起身,场景就发生了变化。
纪家的别墅客厅,烛茗看着弟弟玩的皮球不小心滚到地下室,他让纪可嘉等着,自己一级一级下了楼梯,走到地下一层的捡球。
地下室里有一间纪成钊的藏品室,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门没有落锁,烛茗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似乎有一架古琴,好奇地摸了进去,走到落灰的角落。
他刚进去,梁婉就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纪可嘉坐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生怕他掉下去,快步跑过来把他抱走,在儿子哭闹指着地下室后,下去帮他捡球。
余光瞟见开了一条缝的藏品室,梁婉抬手锁了门。
“咯噔”一声,门锁扣上了,蔺遥的心猛地一沉。
他趴在门上,用力拍打,嘴里含着烛茗的名字,可是他根本没办法接触到墙,没办法进去,更没办法让任何人听见他的声音。
真奇怪,心里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他紧紧握着门把手,沉沉的锁锁住了烛茗的出路。隔了很久,他才听到里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和烛茗的喊声。
快来人,快来个人听到吧。
蔺遥三级两级跨上台阶,发现地下的门隔音极好,站在一层根本听不见任何响动。
家里的阿姨那天也没有打扫楼下,纪成钊和纪老爷子出差参加会议,梁婉吃着晚饭,并没有想到这桌上还少一个人。
倒不如说,在蔺遥眼里,她本就是故意的。
他看不见那间房里的情况,只能干巴巴的坐在外面等着。他听见烛茗稚嫩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渐渐沙哑,很快没有了声音。
蔺遥双眼泛红,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进去看看情况,可是根本没辙。
他就这么被关了整整一天,没吃没喝。
蔺遥根本不敢想象,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直到第二天,纪成钊和老爷子返家,问起烛茗,这才从藏品室里找到他。
梁婉心里紧张,没想到烛茗衣冠整洁地从里面走出来,温柔地对纪老说:“我不小心在里面睡着了,不怪阿姨。”
蔺遥拨开其他人的虚影,蹲下看他的状态,头发熨帖,衣衫整洁,整个人没有一点挨饿受冻一天的凄惨模样。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发现烛茗的眼神变了。
清澈的双眼闪过一丝狠厉。
他甜甜笑着,牵住梁婉的手,让纪成钊别担心,说:“我想让阿姨陪我一下。”
梁婉浑身颤抖,一个激灵,低头看着烛茗,仿佛从他的笑容里看见了锋刃。
他拉着梁婉站在原地,轻声对她说:“您不好奇我昨晚是怎么过的吗?”
梁婉打量着他毫发无伤的全身,亦有些诧异。
接着,就听到烛茗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响起:“我也是有母亲的,她昨晚陪着我,照顾了我一天。”
梁婉推后了两步:“你……她已经难产死了。”
“死了就不能陪我了吗?”小烛茗冷笑,“你以后做事的时候,最好小心点,不然你替我去陪她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
这章不太适合小剧场,就不写了。很多姑娘都觉得上章为什么不直接A上去表白,但是在我看来两个人都有顾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烛崽也要慢慢释怀和成长,所以抱歉啦。
这章圆了之前除夕夜和梁婉对话的伏笔,指路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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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梁婉被卢建忠拦在病房外, 长眉一拧,委屈地看向纪成钊。
她虽不满,可也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质问眼前的人。
卢建忠就本家的象征,比纪成钊年长几岁, 在纪成钊正式进入纪氏管理层前,就一直纪老身边做事多年, 威信甚至比纪总这个正式继承人都要足。
“成钊。”她拽了拽纪成钊的衣袖, 表情楚楚可怜。
他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脆弱柔美, 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一秒就能激发他的保护欲。
而她, 深知他的秉性后, 一向拿捏得很到位。
在人前, 她是能给予他支持和帮助的职场女性, 在人后,她便将一切脆弱展现给他, 一切委屈都和他诉说, 温柔体贴,掌握着撒娇和娇媚的尺度。
梁家没有纪家的规模, 可长袖善舞的能力却耳濡目染。
凡能达到目的, 她什么都能做。
看,他皱眉了, 他会帮自己在姓卢的面前说话的。
梁婉心底窃喜,仰着头深情看着纪成钊,余光偷偷打量着卢建忠和一旁的烛茗。
没想到, 纪成钊只是轻轻拍了拍她攥着袖口的手,轻声说:“太晚了,爸多半已经睡下,就听卢大哥的,不要进去打扰他了。”
“可是……”她怔怔看着纪成钊,看他一如既往温柔的表情,和推开她的淡漠动作,难以置信。
老人缠绵病榻,应是乐于见到儿女孝顺,在床边操劳照顾。她想好好表现,可谁知被两个男人同时拦在外面。
纪成钊没说话,抬手摸了摸她头顶,和卢建忠对视一眼,在卢建忠点头放行后,抬脚进入病房。
烛茗靠在墙边冷眼看戏,眼神里尽是玩味。看到梁婉眼珠一转他,目光锋利地瞪向他,不禁翘起嘴角。
“梁总在这个位置上可惜了。”烛茗真诚地看着她,“您要是和自己儿子一样进军娱乐圈,早八百年就影后视后折桂了,哪轮得到现在这些人在台上?”
梁婉太阳穴突突直跳,碍于卢建忠在旁边,她不好发作,无辜摇头,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烛茗耸肩,一脸不屑地偏过头,闭目养神。
梁婉是个心思狡猾的人,对他的恶意藏得很好。
除了那次近似谋杀地将他锁进藏品室,从来不曾有任何体罚,有的也只有语言暴力。
时间过于久远,再加上纪可嘉上小学后,纪成钊和梁婉就搬出了老爷子家,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够控诉她的证据。
同年,他准备出道,也同样搬出去开始了独立生活。
从此,除了少数团聚时要忍受背地里的白眼,他已经渐渐远离梁婉的荼毒,只剩下一切无关紧要的,过耳即忘的不满和脏话。
能整治梁婉的方法太多,就算直接钓鱼执法将获得的视频录音给老爷子一看,就凭老爷子对他的溺爱,她死多少次都不够。
可他不想将匕首递给老爷子,更不想他为了自己做出任何艰难的决定。
梁家未必就好惹,无论是象征性的惩罚还是离婚,都难保证亲家反目后的手脚。
烛茗替老爷子顾虑,担忧她身后的梁家,也担忧看上去是真心喜欢妻子的纪成钊,再往深想,他担心纪成钊在没有完全接手纪氏前,自己的贸然行动会影响整个纪氏的发展。
老爷子从小与他读儒道,教他以德报怨,他不想因为自己睚眦必报的痛快让做出能让纪氏动摇的事。
他没有纪氏血缘,却不能愧对老爷子的疼爱,置这个给予他容身之处的家于危险境地。
如果一定要拿上复仇剧本,不妨等时机更成熟一些。
听闻梁家最近在生意场上大有滑铁卢之势,似乎是极力抱紧纪家大腿的时候,他倒不介意看她更惨一点。
“婉儿。”纪成钊拉开门从病房出来,“爸已经睡下了,改天再来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梁婉眼里划过失落:“你都照顾爸这么久了,回家休息一晚吧?今天我来照顾也可以。”
纪成钊拍拍她的肩,声音依旧温和,却用着不容拒绝的口吻:“回家。”
梁婉眼睫毛抖了抖,咬着嘴唇低下头,拎包的手紧了紧,犹豫地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她顿了顿,关切地看向烛茗:“然然也累了
吧?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瞧瞧,只有在纪成钊面前,他才能感受到梁女士如沐春风般的目光和口中玫瑰的芬芳。
烛茗眼里盛笑,正要拒绝,忽而听见纪成钊说:“然然好久没见他爷爷,今晚也该轮到他照顾了。”说着,他看向烛茗,“明天有事吗?”
烛茗摇头:“下午有,但是一晚的时间还是有的。”
纪成钊颔首。
梁婉似乎有些急,她脱口道:“那不然让小嘉也过来,和然然一起陪着,兄弟俩好有个伴?”
蔺遥的行程和纪可嘉的行程是相同的,烛茗想也没想就抬眼说道:“他明天早晨还有节目录制,你忍心让他一宿不睡,黑着眼圈上节目吗?”
梁婉愕然,眼瞳一震,似乎没料到烛茗一个圈内一线大腕,居然连纪可嘉这样练习生的行程都了如指掌。
探究的目光落在烛茗身上,看着他似笑非笑,梁婉心里突然没底,一阵慌乱。
“也,也是。那我先回去了,成钊,你记得按时吃早饭。”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地上哐哐作响。
按理说她都一把年纪了,本来谈不上对烛茗这样的小子有任何“惧怕”。
可她至今都记得那天他从地下室出来,浑身清爽,红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扬起诡谲又灿然的笑容。
他了解这么清楚,不会是打算对小嘉不利吧?
梁婉咬牙切齿地想,右手狠狠砸在电梯下行的按钮上。
“卢大哥,你先进去吧。”梁婉走后,纪成钊看了卢建忠一眼,“我和然然说会话。”
烛茗一愣,歪头看向他。
纪成钊看见卢建忠合上病房门,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胳膊撑着膝盖,十指交叉扣着。
“什么事就直说,要是犹豫就别说。”烛茗沉着眼眸,“犯不着因为我为难。”
纪成钊交扣的双手用力,说:“你是个好儿子,我不是个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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