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昏半暗中,钟衡嘴角轻抿,就好像,又敲定了一场约会了。
见祝深眼中似还有疑惑,钟衡解释道:“没想到池见会和郦萝在一起。”
祝深点头:“我也没有想到。”他笑着说:“我今晚才知道池见暗恋了郦萝十年了,他们这对好不容易啊。”
两人并肩分别坐在了花园的秋千架上,抬起头,黑色的夜幕上没有月亮,隐约挂着几颗星星。
“那确实,很久了。”钟衡低下头:“真的很久。”
“你怎么也这么有感触?”祝深揶揄:“难不成你从前也暗恋过别人吗?”
钟衡偏头望向祝深。
祝深只不过是随口一问,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钟衡则是静默地坐着,看着祝深的侧颜。能在这月色下肆无忌惮地凝望祝深侧颜的机会并不多,至少从前是决计没有的。钟衡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生怕一步错,步步错,所以他没有出声。
见钟衡没有说话,祝深秋千的荡幅渐渐变小,偏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这一偏头,就撞上了一对漆黑的眸子。
他这样寂静无声地凝望着你的时候,未免太过深情了吧。祝深一哂,双脚缓缓落了地,吱吱呀呀的绳索摩擦声也慢慢停歇了。
钟衡起身:“回去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祝深不肯起。
钟衡身形一僵,却并不开口,只是慢慢朝他伸出手。
祝深定定地看了钟衡一眼,可这光线太暗,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手给了钟衡,借力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夜起凉风,风穿花叶,连着草丛都跟着抖了抖。双手一挨,便像触了电一样,各自轻微地往回缩了缩,可谁都没有撤回。
今晚的风太冷了吧,所以两人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这样暖和。
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了光亮之下,那挨着的手便恰到好处地分开了。
这个晚上,好像什么都恰到好处。
却又好像什么都差一点,才到最好处。
走回了房,两人不得不再次面对同房的尴尬问题。
房间很大,有床有沙发。
祝深觉得自己该尽尽地主之谊的,便想将床让给钟衡。哪知钟衡却执意要往沙发上睡。
最后折中,他俩都躺在了祝深的大床上。
这是他们第三次同床了,看上去还是和第一次一样拘谨。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你来我往的呼吸声,说不清是谁的更急促些。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平躺着渡过了两个钟头,却都知道彼此一定没有睡着。
突然,钟衡开口道:“放心睡吧,如果再做噩梦,我一定会马上喊醒你。”
祝深哽咽了一下,没想到钟衡能戳中自己的心事,可他嘴上却还在逞强:“我才不是因为怕做噩梦才不睡。”
“嗯。”钟衡看破却不说破,“睡吧。”
许是钟衡的话起了效果,祝深竟真有些放心,任着朦胧的睡意将自己包围,迷迷糊糊间,他仿佛见着了中学时代的钟衡。
其实他们高中不过也只是见了几面而已,零零碎碎的,搅和在脑海中只余一个朦胧的影儿。
那时的钟衡是怎样的呢……
也是冷冷的脸,一点都不可爱,抿紧了薄唇,看人的眼神深沉又复杂吗?
鬼使神差地,祝深借着胡搅蛮缠的思绪,问出了今晚他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从前暗恋过什么人吗?”
第25章 倒V开始
巨石堵在了喉咙口, 太过沉重,钟衡启唇,却说不出只言片语来。
暗恋太久了, 秘密藏在心底, 任凭谁漫不经心的一句都足够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何况,这人还是祝深。
一双绷着青筋的拳头埋在了被子下,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埋在了胸膛里。他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才追平祝深走过的路,才能像现在这样, 和祝深躺在一张床上。
他不能冒险。
他也没有能失去的资格。
松开了手, 掌心还残存着指甲深印留下的痕迹, 在这黑暗之中,连有情人的眼都能被遮挡严实, 何况只是这微不足道的印记呢。钟衡捏紧了祝深的被沿,往上提了提,替他盖好了被子。
没有得到回答的祝深,翻了个身, 背朝着钟衡, 闭紧了双眼。
仿佛刚刚问出那句探人隐私的话的不是他。
互不干涉。互不干涉。互不干涉。
这话明明是他说的,他怎么就记不住呢。
祝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晚, 他又做噩梦了。
像从前一样,他被人摁在水中,他挣扎着, 却连呼救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凭着那水从他的耳喉鼻腔灌入。
万物失真, 扭曲成幻影。
祝深和这场梦境对抗了数年,在他的梦里, 从来都没有谁能救得了他。
“……小拾……”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太远了,他什么都听不真切。
“小拾……”
近了,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小拾!”
更近了!
与声音一同到来的是一双强有力的手,闯进深潭,拨开黑暗迷雾,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祝深猛地睁开眼。
重获新生。
事实上,他此时确实是被钟衡拥入怀中了。
按亮了床侧墙壁上的灯,刺眼的光一下从天花板涌入进来,祝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哑声道:“谢谢……”
钟衡搂紧他单薄的后背,一语不发,陪他渡过切割梦境与现实的这段最难熬的时刻。
待祝深适应了房内光线,呼吸平复了下来以后,钟衡渐渐放开他。看起来两人就像是不约而同苏醒一样,只字不提噩梦的事。
天还没有亮,但祝老爷子习惯早起,两人收拾收拾就下去陪老爷子用早饭了。
当然,祝深依旧是趁祝老爷子不注意,将碗里的花卷包子鸡蛋都丢给了钟衡。
老爷子吹了吹胡子,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餐,给他们二人留了足够的单方面换食的时间,然后去花园遛鸟去了。
“今天多谢你。”祝深重提他噩梦的事情。
钟衡摇头。
祝深又问:“我昨晚……叫得很大声吗?”
端虾饺过来的厨娘一听这话,站在桌前滞了一滞,麻利地将虾饺端上桌,暧昧地扫了祝深一眼,含笑离开。
祝深:“……”
钟衡:“……”
将虾饺夹到了祝深碗里,钟衡答他:“你没有大叫。”
祝深一愣。
“你只用很小很小轻的声音‘呜’了几声,像只快要饿死的猫。”钟衡拿起调羹在粥碗中搅动了一下,搅着搅着,手中的调羹落在了碗里,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只听他补充道:“听起来很让人难过。”
“你的噩梦我不会冒犯,”钟衡看着他:“但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
祝深突然有些难受,埋头吃着虾饺。
良久,他含糊不清道:“好。”
他的嘴里好像很苦。
明明自己一个人撑过了那么多年,都不觉得有什么。可一听别人为他难过,他竟觉得好像快撑不下去了。
祝深心底暗笑自己真是矫情。
可笑。
用过早饭,祝深和钟衡向他告别,老爷子拉着祝深的手叫他别辜负钟衡。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竟把祝深说得有些脸热。
钟衡适时地走来为他解围:“小拾对我很好。”
老爷子怒其不争地吹着胡子瞪了钟衡一眼,仍是不放心地对祝深道:“你俩一定要好好的。”
祝深笑着哄他:“好啊。”
老爷子再三叮嘱,两人才得以离开。
回桃源的途中,路过了一家便利店,钟衡叫阿文停车。
祝深摁下了车窗,隔着一扇玻璃门,看见钟衡从收银台边的货架上拿了什么,付了账,又上了车。
“你买什么了?”
钟衡摊开手心。
是一盒粉红色的糖。
【“我想抽烟了。”
“明天给你买糖。”
“那我要吃蜜桃味的,我爱吃那个。”
“我知道。”】
祝深打开了盒子,捻起一颗丢进了嘴里,嘴角微微上翘。
钟衡稍稍斜了视线,望向祝深,似是在等他做评价。
祝深拿起一颗,对钟衡道:“张嘴。”
钟衡转头看向他,面露不解。
“张嘴啊。”
唇稍张开,祝深就将那颗硬糖抵着他的下唇塞进了他的嘴里。
钟衡后知后觉,以拳抵唇,生怕祝深看出他有什么不同。那颗糖绽放在他的齿间,满嘴都是甜意,可他连说话都不敢,生怕那颗糖就这么碎了。
祝深看见钟衡老半天也什么话表示,暗暗想他可能是不爱吃糖吧。又丢了两颗丢进自己嘴里,嚼得嘎嘣脆。
回到桃源时,桃花俱已凝成了花苞含苞待放,这是桃源最好的光景了。
祝深迫不及待地走到花园,就想要搭画架了。
钟衡唇角隐隐上翘,抱起了祝深的画架:“跟我来。”
祝深捧着画纸亦步亦趋。
钟衡给他带到了天台上。
这是合院里几个院落的屋顶连接的一个很宽敞的平台,视野广阔,远能见山,近能见花。之前是因为积了不少雪,钟衡怕屋顶不安全,于是把它封了起来,可现在却是极佳的赏花之处。
登高望远,从不一样的角度看,祝深才发现原来这座院子比他想象得还要美。
他架好了画架,静待桃花花期。
祝深感叹:“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紧接着就听钟衡问:“你喜欢吗?”
祝深回头望他:“我喜欢不喜欢很重要吗?”
钟衡走到他旁边,沉沉道:“重要。”
祝深一怔,联想到昨天钟衡在自己家差点睡沙发了,突然觉得这人地主之谊尽得比自己好多了,还让人宾至如归。
“我很喜欢。”
得了这句话,钟衡抿紧的唇线微微松动,视线穿过天台,落在了桃树上。
粉的,白的,煞是惹眼。
祝深带着笑,坐在画架前看着树上的这一团团云霞,钟衡的心忽地油然生起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快开花吧。钟衡想。
这还是钟衡长这么大第一次期盼花开呢。
祝深偏头打量钟衡,看见他的神色因见到满园花苞而柔和不少。祝深突然想要看看这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看见这满园花开会作何反应。
快开花吧。祝深想。
第26章
桃花初开的时候, 翠绿的枝头仿佛蒙了团粉白的云。
祝深摘下一朵白色的,别在了前胸口袋,想了想, 又摘下了一朵粉色的, 别进了钟衡的口袋。
今天两人要去参加郦萝和池见的订婚礼,都穿着笔挺精致的西装。可毕竟是场小型的私人的订婚礼,也不好风风光光抢了主角的风头,索性就不那么讲究,弃了金玉之器。
方姨一脸憋笑, 她哪里见过胸口别花钟衡啊, 何况花还是粉红色的。
也只有祝深有办法让钟衡心甘情愿佩上。
这粉桃往钟衡漆黑的西装上一别, 倒是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冷峻严肃了。
钟衡顶着方姨的目光有点不适,想要摘下胸口的粉花, 可祝深却不让,往他胸口一摁:“别动。”
大抵是这两个字起到了作用,钟衡垂眸看了胸前一眼,倒真没动了。
路上, 阿文也不住地往视镜里打量着钟衡, 偷偷在心底笑他。钟衡扫他一眼,淡道:“开你的车。”
得了这么句指示, 阿文也不好再偷笑,忙敛了笑意,耸着脖子开车。
祝深弯眼瞟向窗外, 心情像是很好的样子。
郦萝和池见订婚的地点是在一家七星级的温泉度假酒店花园里。他们一掷千金包了整栋酒店,却只给三五十个人发了请柬。
因此来的全是他们的至亲好友。
祝深一来到这里就浑身不自在, 想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和钟衡办的婚宴,婚宴还没办完他就偷跑了, 现在想来确实是很任性的。
“我……”
看着拱门那儿携手迎宾的准夫妻,祝深皱了皱眉,突然觉得难于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说道歉太矫情,可佯作无事发生又不是他的本性,想了想,祝深还是说:“那天,我丢你一人在这里,你应该很难捱吧。”
钟衡知道祝深是说哪一天,可他没想到祝深会说这个,猛地抬起头来,就连胸前别得严实的桃花花瓣都因着主人的动作跟着轻轻颤了颤。
“没有。”钟衡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有些微哑,他素来就爱装无事发生,这一次也不例外。
可不知怎的,得了这么句话的祝深仍有些过意不去,良久,他道:“以后我不会再丢你一个人了。”
掷地成音,像是一句承诺。
钟衡立即转头看向祝深,他的胸腔正剧烈地跳动着,拂面的微风并不能使人平静半分,反而是弄皱了一池春水。
很快祝深就觉得自己说出这么句话有些不妥,像极郦萝高中在桌洞里藏匿的言情小说,总免不了有哪个主角含情脉脉地说出这这几个字,于是他咳了一声。
然而想更改已经迟了,得了这么句话的钟衡压下心头联翩的思绪,朝他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指:“拉钩。”
祝深一愣,继而笑出了声,没想到钟衡竟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更没想到自己在钟衡那里的信誉值竟如此之低。
还得拉钩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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