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李纨如何想,贾家的热闹却仍是在继续的。
不一时,又有王家的春姨娘抱着襁褓的孩子前来贺寿。
先时贾王两家闹得有些不好看,后来春姨娘生了个儿子,贾琏又是走的王家的门路挂的实缺,王熙凤无论是从自身的角度还是希望齐太太在家能有好日子过,也是不敢得罪了春姨娘的。她有心修好,难道春姨娘是个傻的,非要同自家出来的姑娘闹别扭么?
贾家自然也不乐意得罪了王子腾,自然便要开门接纳了春姨娘。
春姨娘娇笑着给贾母行礼贺寿,又抱着王子腾的老来子,起了贱名瓜哥儿的小子来给贾母看。贾母也没接,只笑着就着春姨娘的看了眼,赞了句,“倒是个灵的小子。”
春姨娘哪里在意贾母的态度,便笑道:“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瞧瞧咱们瓜哥儿,竟是看着老祖宗便笑了呢。”
众人便又齐齐奉承起贾母来。春姨娘俏不声地抱着孩子退到一边,薛母却是凑了过来,笑着将孩子接到怀里,逗弄起来。“瞧瞧咱们瓜哥儿,竟是又出息了呢,也重了,又长了分量了,可见是有好生吃饭的。”
春姨娘笑道:“可是呢,还是太太您荐的乳母好呢,瓜哥儿可是顿顿能吃得很,如今又长了两斤分量呢。”
又掰开瓜哥儿的嘴给薛母瞧,“又出了一颗牙呢。”
薛母笑着赞了又赞的,仿似出了一颗牙是多么大的功劳一般。
第69章
瓜哥儿是个什么鬼,都说贱名好养活,那不是该叫……“狗剩”,小霸王汪你一脸信么?
薛家这边厢几个都围着春姨娘家的瓜哥儿说得热闹,王夫人冷眼旁观,心下很是不屑。贾母却仿似没看到这边的热闹,亦未曾看出王夫人的冷脸一般,仍同旁人说笑。
贾家这边正在热闹,宫传下了老圣人的懿旨,说是老太妃听闻贾母这一日做寿,特特赏下了一柄象征长寿的玉如意,贺贾老封君寿辰的。贾家自然又是一番热闹,谢了赏,众人便又重新落座。
史太太笑着恭维道:“还是老祖宗有脸面呢,别人家再是没有这等恩赏的。”
贾母笑道:“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可不都是皇家给的恩典么。”
史太太道:“姑母如今可再是没有不如意的了。”
贾母却是叹了口气,“哪里可就事事如意了,这么一大家子,多少事儿呢。”
史太太不觉自己竟惹了老太太不乐意,忙劝道:“这可是哪里话说的,咱们家二嫂子一向是个妥帖的,又有凤丫头一旁帮衬着,一家子的孝子贤孙,哪个能叫老祖宗不如意呢。”
贾母却是笑道:“你莫急,并不是他们哪里不好的,只我这心里,一直有桩心事没了呢。”
史太太闻弦歌而知雅意,掩嘴笑道:“可是叫我猜了,如今能放在老祖宗心尖尖儿上惦记着的,可不就只能是咱家宝玉了?”
贾母道:“你最是个精乖的,可有哪件事能逃得了你的眼!”
史太太笑着奉承,“可不都是老祖宗教我的。”
贾母笑,“就你长了张巧嘴儿。”
史二太太笑道:“便是要鼐儿家的这般能说会道的才好呢。”既然贾母已经将话递了出来,史家两位太太少不得要帮忙架上一架的。“如今宝玉可也大了呢,老祖宗可给他相看了?”
史二太太这话一问,别人倒好好些,倒是甄家大太太忍不住支棱起了耳朵来。她家姑娘自被宫撂了牌子,便有些郁郁的模样,如今还在贾家大观园里住着,同贾家几位姑娘相处得是极好的。且瞧着模样,却是对那贾宝玉有了几分心思的。
甄家原也是几番接过圣驾的,论体面,竟也比之四大家族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到底长居金陵,如今亦不是上皇的天下了。
贾母笑道:“我也不大出门子,哪里识得几个姑娘家,你们做婶子的平日间出去走动,可有看哪家的姑娘好的。我也不希图旁个,只要那知书达理,大方懂事的,是正经人家便成了的。”
史二太太哪里信贾母心里没个章程的,拉拔了一圈儿,大概也明白了几分,便笑道:“哪家的姑娘能有咱家的好呢,我只说,便是老祖宗身边这些,哪个不是好的。”
贾母眼睛在下边扫了一圈后,笑道:“可正是呢,真真是再没哪个不好的了。
史二太太笑道:“咱家宝玉也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呢,旁的不说,便是这衔玉而生便是有些个来头的。”
贾母笑,“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什么来头不来头的。倒是他的亲事,我是真真惦念着呢。”
史二太太笑,“老祖宗何必从外头选呢,咱们家里几个女孩子,个顶个是出挑的,只怕老祖宗就挑花了眼呢!”
史太太笑着附和,“嫂子这话我可是同意的,老祖宗只别挑花了眼才是呢。”
贾母笑着瞄了眼薛母,薛母却是半点儿未往自家想的,贾母暗暗叹气,只话却不好说得太明白了。
史太太瞄见贾母的眼神,有心讨好贾母,便笑道:“旁个不说,只说薛太太家的宝钗,我便是爱极了的。我便是儿子早生了几年,否则说什么也得把人聘了回去呢。”
薛母闻言笑道:“哪有太太说得这般呢,她还小呢,她哥哥也说了要多留她几年呢。”
史二太太笑道:“宝钗不是行过笄礼了,便是想留几年,也该先给她定了人家的。如今可该寻着了,再过两年,怕是好小伙子都叫人家挑走了,薛太太岂不就要急了。”
如今东安郡王家正在守孝,俩家并未正式定亲,薛母实在不好说出两家已经有意做亲之事。且这样事情,哪里能从女方嘴里说出来,没地叫人觉着轻狂了。
薛母只好道:“哪里急得来呢,我一个深宅妇人,如何识得好小伙子,便只交给她哥哥便是了。”
史太太掩嘴笑道:“薛小爵爷我也是见过的,再是个有出息不过的,只他一个爷们家,哪里会看这些呢!还不是咱们妇道人家的出去走动,彼此相看呢。”
薛母干笑两声,史二太太也跟着道:“正是老家的这话呢。如今咱们四大家族,小一辈儿的可还有谁呢,便是宝玉了,他最是个出挑的。薛太太可还挑什么呢?”
薛母干咳两声,看向贾母,贾母乃是知道薛家同穆家的口头亲事的。贾母却仿似未听见这话一般,却是笑着看向她。
薛母心下便咯噔一声,又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却也是望向另一侧,并不看向薛母。薛母无人解围,便也只得一味干笑罢了。
贾母自然也知,薛家这门亲不是那么好结的,百般暗示,薛母只不接话,她便也明白,从薛母这里入是不成了。
心下微微叹了口气,贾母笑道:“可别逗他薛姨妈了,恐他姨妈已经给宝钗相看好人家了呢,咱们只瞧着宝玉好呢,怕是他薛姨妈瞧着有比宝玉更好的呢。”
史太太嗤笑一声,“薛太太倒是说说,宝钗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呢,在咱们眼跟前儿,竟还有比宝玉更好的,我这做婶子的,可得替咱家宝钗宝玉问一问呢,瞧一瞧,这哪家小子,能不能配得上咱们宝钗呢。”
薛母素来笨嘴拙舌的,这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嘴。想回一句贾家老太太却是知道的,只又觉这般说不好,眼瞧着贾母可是没有承认这个的意思。若说出穆家,毕竟尚未正式结亲,且穆家尚在孝,再没有这时候谈婚论嫁的了,一时臊的不成。
宝钗正在那边同几个姐妹说话,也未留意这边动静,却有薛母身边的大丫鬟金锁儿瞧着这一出,便偷偷地去寻了宝钗去。
宝钗听着金锁儿几句耳语,心下既羞臊又恼愤。自来结亲乃是结两家只好,哪有贾家这般逼迫人的。且不说当日东安郡王府因同贾家交好,方请了贾老太君来做这媒人,两家虽未正式过礼定亲,可彼此也是有定礼的。她那金钗可还在穆家里呢,更别说她及笄时,穆安该特特送了礼来。自然,这种私相授受之事却是不好明言的,只情义却已是有了的。
只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再不好拿这样的事去质问长辈的。只也不能眼睁睁瞧着薛母被人刁难,宝钗心下暗暗一合计,便有了谋略。
她就说呢,方才袭人话里话外百般暗示,她原没多想,却不想贾家早有了想头儿了。宝钗可自认不是什么和气人,她素来是你敬我一尺我方还敬你一丈的。既然招惹到了自家头上,她是不吝于用些阴私段,叫贾家人知晓知晓厉害的。
宝钗转着眼珠子瞧了一圈儿,便见着了宝玉院子里的两个她认得的丫头,一个叫秋纹,一个叫碧痕的。
那秋纹乃是宝玉院里的四个大丫头之一,碧痕却只是个二等丫头。不过她二人素日脾性想和,便常在一处。如今贾母过寿,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各院里便都有丫头过来帮衬着。因着秋纹素日并不为宝玉所喜,她便也同院里的其他几个丫头过来贾母这边,也是凑凑热闹,长长见识的意思。
宝钗原也同宝玉这屋里的丫头们认识,各人各脾性,宝钗便只搭了几句话,便知她们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只她不过一个外客,素日间施些小恩小惠,府里的丫头们自然都只说她好的,每每到了一处自有人来奉承便罢了。难道还叫她同这些个小丫头片子们一处,去争哪门子的风吃哪门子的醋不成?因她面大方,宝玉院里的丫头,除了晴雯,旁个自然都只一味恭敬着。
宝钗打量了一眼秋纹,见她穿着一身颇为体面的半新衫子,知她又得了王夫人的赏,特特穿出来现眼的,微微露出一个浅笑,便对着一旁的史湘云耳语了两句。
史湘云忙忙问道:“我说今日一直没瞧见‘爱’哥哥呢,原来竟是袭人姐姐病了么?”
宝钗也面露担忧,道:“可不是么,我原去瞧了她一趟的,也不知是怎的了,竟也不叫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有些不适罢了。我瞧着啊,那小脸儿刷白刷白的,可怜的紧呢。”
宝钗又招唤了那一边的秋纹碧痕两个过来,那两个一瞧,是薛大姑娘唤自己,便忙忙地过来奉承。宝钗笑问道:“我同湘云听说宝玉院里的袭人头几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秋纹眼流露出一丝愤恨,连带着碧痕也是不大高兴的模样,宝钗便故作惊讶道:“难道竟不大好了么?”
秋纹讥讽道:“哪里不好了,她可是好着呢,再如意不过了呢。”
碧痕也在一旁道:“可不是呢,这几日宝玉竟在一边儿做小伏低了,她倒还拿捏上了。”
史湘云听了已是有几分不高兴了,道:“她是个什么人,怎地还要爱哥哥做小伏低了。”不过她素知宝玉便是这样的性子,也只埋怨一句罢了。
宝钗便也问:“你俩可莫蒙我,袭人可不是那样人。”
秋纹闻言嗤笑一声,便压低了声音道:“那不是前儿晚上下雨,二爷也不知打哪受了些邪气,回来敲门半天不见人开,还是袭人去开的门。开了门又笑二爷淋了雨,二爷恼了便踢了她一脚。她也是个娇气的,第二日便卧床了,二爷要请大夫她又不许的,只一味哭。后来俩人在屋里说了半日话,出来便瞧见二爷也是眼泪涟涟的,问什么也不说。这几日便一味地哄着她,她竟还拿捏起来了。”
宝钗听她这一番噼里啪啦地说完,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只她却仍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摇头笑道:“袭人可不是这样人,我却是不信的。”
第70章
秋纹这一番说辞,史湘云却是听出了意思来的,当下脸稍便露出两分冷意来,不过她很快掩饰了下去。宝钗却仿似未见,仍继续道:“我实在是担心得很,她虽只是个下人,可咱们素日都是好的。她许是怕给宝玉惹麻烦,才不叫请大夫的呢。宝玉是个爷们儿,哪里知晓个轻重,别再耽搁了。”
史湘云嘴角勾起一抹笑,道:“这有什么呢,她是爱哥哥屋里伺候的,太太一向赞她妥帖,她这一病着,屋里可还有谁呢。她不叫请了大夫,难道咱们能干看着不成?”
宝钗道:“到底是宝玉院里的事儿,咱们再是不好管呢。”
史湘云却道:“哪里好放着不管呢。如今我两位婶娘都在屋里,她们都是最最慈悲不过的了,不过请个大夫而已,便是老太太都不必惊动的。”话是这般说,史湘云却是叫秋纹碧痕两个进去替她回了史二太太和史太太,说是宝玉那院里大丫鬟病了,她们素日便要好,问能不能过去瞧瞧。
史二太太不知自家这侄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觉却是不妥的。不想贾母一听宝玉那屋里的事儿,忙便问了秋纹。秋纹便将事同贾母提了,只隐去是宝玉踢了袭人。贾母一听袭人病着,竟还同宝玉待在一处,心下恼恨这素日妥帖的丫头不知发了什么疯,也不怕过了宝玉病气。
只到底还是要摆出一副慈悲的嘴脸来,又知宝玉待屋里的几个丫头情分不同旁个,便只得叫人去请了大夫给袭人瞧瞧。
秋纹领了命,心下却是极厌烦袭人得老太太太太看重的。便也没叫请府里一向给主子们瞧病的大夫,只随意打发人去街角路边儿的寻了赤脚大夫罢了。
宝钗只想着给贾家添些堵,她素日人缘好,自然也有那等下等的丫鬟婆子们乐意递些消息给她。她今日一来便听说袭人病了,又有那等经了人事的婆子提起袭人恐是见了红,她便只稍一联想,便明白了几分。只没想到有秋纹在其这么一搅和,竟将事情彻底闹将起来。
却说秋纹打发小厮去随意请了个大夫来,那大夫不过一个赤脚大夫,平日间给穷苦人家瞧瞧病,赚一二分铜钱度日罢了。这一日竟被请来了一座恍若仙宫一般的屋子里,这屋子一应装饰都是极好的,便以为是给哪个主子瞧病呢。却不想想,若真个是这家里的主子,哪里轮得到他来呢?
宝玉听丫头说,是老太太叫请的大夫,心下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高兴。他原也想请大夫来给袭人瞧瞧的,只她却是一味地不许。她这伤又是自己导致的,宝玉心下歉疚,这几日眼内心内地便只袭人一个,做小伏低也不觉有异。
袭人听闻老太太竟请了大夫来瞧自己,心下便知自己这事儿是瞒不住了。只望老太太看在她伺候宝玉一场,莫将她赶出去才是呢。
一时下人来禀,说是大夫来了,宝玉便转将避进了屏风后头。打眼一瞧,进来的竟不是平日间常来瞧病的,也不认得,便问了一句。秋纹笑着含混两句带过了。
那大夫一进这屋子,越发觉得自己不知是走了什么大运了,竟能给这般的贵人主子瞧病,心下便越发添了两分谨慎。
44/7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