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女从王府中走出来,手中银盘中放着两盏梅子汤,周围用碎冰裹着,冒出丝丝缕缕的凉气,仿佛将燥热的骄阳都驱散。
侍女对着面前的两人俯身行礼,开口道:“夫人说,路过便是客。夏日烦热,两位眉间似有心事,所以送上两盏梅子汤,或许能消热解暑。”
谢折风抬手拿起一盏梅子汤,身边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取走了另一盏。
侍女送完了东西,便离开了。
谢折风看着手中散发着凉气的梅子汤,似乎有些出神。
直到手中的茶盏被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才抬眼看见,身旁那个模糊人影,似乎是和他碰了一下杯。
那人影将梅子汤饮下,然后似乎说了些什么。
谢折风明明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他的口型,却还是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在说,谢夫人转世后的情形。
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无病无忧。
谢折风听完,心中忽然明澈起来,他仰头将手中还冰凉的梅子汤一饮而尽。
谢折风将目光投向身边,那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完成了任务,像上次与他过招后那样,渐渐开始消散了。
“你到底是谁呢?”谢折风轻声地问着,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
时至深夜,洛城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明日便是城主长子大婚,城主府中已经提前到了许多宾客与贺礼。
洛川安排宾客们住下,又嘱咐管家清点好贺礼之后,匆匆回到了自己院中。他住得较为僻静,平常也不喜下人打扰,所以单独住在一处诺大别院中。
洛川关好了院门,走进房间。
他从床底抽屉取出一叠账目清单,转手扔进火盆中点燃,仿佛不想再多碰这些东西一刻。
等看着着这些东西完全焚化成灰,洛川又将灰烬全都埋进了庭院的树下。
做完了这些,将今天向谢折风讨要的剑符拿出来,贴在了门口。
剑符上的灵气蔓延开,化作一座小型剑阵,隐没于庭院之中。
洛川稍稍松了一口气,希望这剑符能有用。
洛川合衣睡下,前半夜还算安稳,到了后半夜,他开始听到刺耳的嘶鸣,睡梦中勒出一只怪鸟的影子,仿佛叫嚣着要将他撕成碎片。
已经持续很多天了,每到深夜,怪鸟便随着噩梦而来,让洛川难以安眠。
怪鸟的尖牙利爪仿佛已经探到了窗外。
洛川浑身被冷汗浸透,却只能皱着眉挣扎,睁不开眼睛。
他脑海中尽是那些做过的“生意”,想要忘掉的画面。
“桀桀——!”院门外的灰色怪鸟被剑符中的剑气集中,像是吃了痛,忽然嘶鸣一声,身上的羽毛飘落下几只,犹豫着不敢再上前。
怪鸟的力量消减,洛川得以稍作喘息,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僵硬地坐在床榻上,一直到外面的声音好似完全消失了,才敢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朝外望去。
洛川的眼眸微微睁大。
院门处的剑符竟然已经消失了,剑气碎裂成片,渐渐化作流光飞逝。
庭院中的石桌旁,坐着一个有着灰紫色眼眸的男人,他面容俊朗却带着邪气。此刻略微低着头,手中是洛川刚才已经烧成灰烬的账目清单。
如果洛川曾经在北荒做生意的时候,多探听一下魔界的消息,或许就会认出眼前这个灰紫色眼眸男人,就是魔主封渊君。
那只张牙舞爪的灰色怪鸟,此刻像只瑟缩的鹌鹑,蹲在封渊君脚边不敢动。
“你、你想做什么……?”洛川说完这几个字,却像是已经用尽了勇气,面色惨白。
封渊君合起账本,看向洛川。
他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最近很无聊,所以想看看,敢和九刹那群疯狗做交易的人族到底长什么样?”
洛川听出这人是从魔界而来,顿时背后汗如雨下,却还是强撑着说:“三天前最后一批货已经结清,我已经与九刹大人说过,以后都不会再……”
“哦?原来你金盆洗手了,不过看样子,这只鬼鸟并不想放过你。”封渊君伸出手,在鬼鸟的颈间触碰了一下。
鬼鸟颤颤巍巍地没敢动。
封渊君接着又站起身,朝洛川走过去,用同样的动作也在洛川颈间碰了一下。
顿时,洛川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打开了,里面的记忆搅动着被随意抽出,完全无法抵抗。
封渊君露出一个颇有意味的笑来,仿佛看到了很多件有趣的东西。他像是忽然变了态度,对洛川说:“明天大婚么,那可得好好准备,回去好好睡吧。”
洛川脑海中一片模糊,愣愣地走回房间,闭上眼睛时,就再也想不起今晚的事情。
封渊君转过身,看向那只形态狰狞,却涩涩发抖的鬼鸟。
轻笑道:“你怕什么,我没打算阻止你明天报仇,不过琼山的谢折风在,你想成事恐怕有点难。”
鬼鸟低头跪拜,似乎在祈求。
封渊君似乎很喜欢别人祈求的样子,指尖凭空划出一道空间裂隙,取出一件法器扔给了鬼鸟。说:“拿去吧,它能帮你暂时困住谢折风。”
鬼鸟叼住那东西,嘶鸣着飞走了。
封渊君转过身,庭院中站了一会儿,回想起刚才在洛川记忆中看到的一张脸——那张略作改变,幻化做女子的面容两分陌生,八分熟悉。
是陆归雪。
让他忍不住来回咬着牙,身体里中压制了很久的蛊虫蠢蠢欲动。
没看出来,这只雪猫儿,还挺会玩儿的啊。
自己一个修六欲的魔物被迫清心寡欲了这么久,这小家伙倒是左拥右抱,过得还挺滋润?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没错,辣个男人,封渊君他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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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新娘
天色将明, 谢折风昨夜在识海中又遇到了那只小雪雀, 并且被它带着,看到了谢夫人转世后平安美满的人生。
现在, 谢折风的心境已经释然明朗。
他将昨日谢夫人遗信中交代之事, 一件件办妥后, 谢折风身为兄长,要准备为谢梳雨送亲了。
谢家人丁单薄, 于是陆归雪和沈楼寒也需要一同前往, 算是给送亲队伍凑个人数。
陆归雪昨晚将神识化作雪雀, 去谢折风识海中做了一番心理疏导,出来之后感觉又累又困, 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干脆就直接睡过去了。
等他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 眼前就是沈楼寒那张俊美深邃,眸色沉沉的脸。
他似乎已经醒了很久, 却只是沉静地看着陆归雪, 保持着昨晚握着他手的那个姿势,没有动过。
“早上好。”陆归雪下意识道了声早安,没睡醒的声音有点软乎乎。
“早, 师尊。”沈楼寒轻声回应道。
陆归雪接连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后,他从床上坐起来说:“阿寒快些起来,一会儿就要去帮忙送亲了。”
沈楼寒这才有些留恋地收回手。
等两人一起收拾好后, 就一起往谢梳雨的住处去了。
谢梳雨正在梳妆,陆归雪他们便在门外等候。
昨晚谢梳雨显然并没有休息多久, 侍女们忙忙碌碌许久,才顺利用妆容将她脸上的疲态掩去, 接下来,又将嫁衣和凤冠霞帔一一为她装点好。
吉时已到,谢梳雨手中握着一把红木梳,被侍女们扶着站起身来,朝着在门外等她的几人走过去。
她大约是不想让大家担心,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个温柔清澈的笑。
“走吧。”谢折风朝谢梳雨轻轻点头。
他接过妹妹的手,一路将她送上门外早已等候在外的婚车,然后自己从仆从手中接过一匹灵驹的缰绳,翻身跨马而上。
陆归雪则是和沈楼寒坐上了另一辆车驾,跟在谢梳雨婚车的后面。周围簇拥着红衣红袍,吹奏着喜乐的送亲队伍。
送亲的队伍走到一半,便与洛川他们前来迎亲的队伍汇合一处,共同往城主府的方向吹锣打鼓而去。
正值花朝节期间,洛城的街道各处都繁花似锦。
途径一处三岔路口时,忽遇一阵春风拂过,只见树上桃花纷落如雨,兆头极好,看得人不禁喜笑颜开。
陆归雪刚透过车窗看了一眼桃花雨,就感觉所乘车驾忽然停住了。他有些疑惑,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沈楼寒起身外出看了一下情况,回来说:“好像是碰巧遇上了其它两家送亲队伍,正在商量该怎么让行。”
按洛城的习惯,准备在花朝节操办婚事的人只多不少,此时遇上别家亲事,倒也正常。
只不过一下子撞了三家,商量起来可能会费些时间。
等待的过程中,陆归雪有些无聊,便撑在车窗边朝外望去。
又有一阵风拂过,这次却莫名有些阴冷。
眼前落下大片大片的花瓣,几乎要将人的视线全部遮蔽,陆归雪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花瓣,却蓦然看清,“花瓣”泛着猩红的颜色。
就像在血污之中浸泡过许久。
陆归雪眼前忽然一暗,视线中的景物倒转模糊,被吞入一片漆黑。
*
等再次恢复视线的时候,陆归雪感觉有些头晕。
就像是在点满了熏香的房间中呆的太久,有没有开窗通风,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流通不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花香。
陆归雪抬手揉了揉脑袋,勉强打起精神来。
身边的光线有些暗,陆归雪眼前被红纱挡住了视线。
他抬手取下覆在头上的红纱,才终于看清,自己正身处一座红色轿子里,轿子微微晃动着,似乎正被人抬着前行。
再低头看去,陆归雪身上的云纱轻袍不知何时换做了一套火红嫁衣,连同刚才覆在眼前的红纱,分明是一幅新娘的装扮。
陆归雪站起身来,他正想去撩开轿门上的帘幕,却感觉一阵浊风吹过,转眼间他又坐回了原本的地方。
陆归雪感觉手腕上那串菩提子轻轻颤了一下。
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进来了。
“小娘子,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呀。”
泠泠如玉的女子声音忽然在陆归雪耳边绽开,因为那略带轻喘的尾音,让那嗓音娇软好听,还生出无边媚意。
以至于陆归雪过了一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这嗓音不就是他变出来的女声吗?
陆归雪循着声音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边,面对面多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火红嫁衣,头上掩着红纱,半遮半掩地露着大半张如玉脸庞——明眸秋水,朱唇皓齿,云鬓青丝间有一支白玉簪。
她眉眼间轻轻一瞥就是无边媚意,着实娇艳无比。
但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她与现在用了幻颜露的陆归雪,五官别无二致。
只是眼神气质实在判若两人,一边是霜雪初融,一边是冶艳红莲。
陆归雪与她面对面坐着,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
轿子里空间不大,就更显得气氛诡异。
自己可能是见鬼了,陆归雪不由想。
娇艳的女子露出一个幻惑人心的笑意,又对着陆归雪叫了一声:“小娘子,让我嗅一嗅你的眼睛,可好?”
她不等陆归雪答话,便自顾自地靠近了,唇齿间流转着阴冷的鬼气,仿佛就要触到陆归雪的双眸。
陆归雪手腕上的菩提子传来一阵凉意,他察觉到自己右手似乎能动了,于是抬手便将那欺身上来的女子一把推开。
“呀——!”那女子惊叫一声,原本娇软妩媚的语调陡然一变,变作半声沙哑嘶鸣。
就连她火红嫁衣下的肩膀,也因为被陆归雪触碰到,瞬间飘落下一堆灰色羽毛,变得狰狞无比,白骨森然。
面容娇美艳丽,肩头狰狞可怖。
陆归雪低头看了看右手,这串当初迦蓝送给他的菩提子,对这种阴邪鬼物似乎有克制作用。
娇艳女子抬手掩住半侧化作白骨的身躯,吐出一道灰色浊气,又将陆归雪定回了远处。
陆归雪尝试了一下,这次真是完全动不了了。
白骨的身躯渐渐恢复了原状,那娇艳女子坐回到一边,跟陆归雪空出大约一只手掌的距离,不再靠近他。
摇摇晃晃的轿子停了下来。
外面有人用奇怪的声音喊:“新娘到——”
娇艳的女子抬手一挥,陆归雪取下来的那片红纱,又重新盖上了他的头顶。
女子朝他一笑,自己也盖上了红纱,两个人并排坐在轿中,看身形倒像是一对双生花。
有好多看不清脸的侍女走了进来,来扶轿中的新娘。
陆归雪感觉身体好似不停自己使唤,只能跟着这些人的动作,被扶着一步一步走出去。
周围张灯结彩,红绸高悬,只是红绸像是褪了色,又像是染了血,显现出一种奇怪的颜色。
有许多宾客围了过来,声音喧闹嘈杂,又似是窃窃低语,却都看不清面目,只能听见他们的话语。
他们看到轿中走下来两位一模一样的新娘,不由惊呼起来。
但语气中没有疑惑,甚至还有艳羡和恭贺,说着些什么恭喜新郎官双喜临门,娶进门竟是面貌如一的两位娇妻。
陆归雪蒙着红纱,昏昏沉沉地看不清东西。他一路上好似被侍女搀扶着行了礼,敬过酒,然后送进了婚房。
一同被送进去的,还有那个娇艳的女子。
陆归雪闻着奇怪的花香,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混成,意识模糊中,只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那只手温度有些高,陆归雪无意识地轻轻颤了一下。
明明周围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后面还跟着一个化作女子样貌的鬼物,但陆归雪此刻却莫名觉得有点安心。
甚至就这么脑袋一片空白地握住了那个人的手,跟着他一直走到被红色铺满的床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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