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摄魂钉整根拔出,言礼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痛苦,似解脱的清啸。
摄魂钉躺在沈深掌心,在烛光下,色泽幽蓝。想了想,沈深又从入殓箱内拿出一颗一模一样的摄魂钉出来,两颗摄魂钉大小,形状,纹饰毫无差异,不难看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言礼在摄魂钉被拔出时跌坐在地上,白毅脸上厌烦嘴上说着是政敌,此时也皱眉蹲在言礼身侧。言礼,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三百年前白毅存在的佐证。
这个昔日的政敌,白毅不希望他被人控制,也不希望他就此消失。
等待片刻,地上的言礼脸上痛苦的神色散去。沈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能将摄魂钉逼出体外的狠人,在摆脱了摄魂钉控制后,是否能恢复生前神志?
言礼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圈放大的人脸。
一个五官精致的少年眼睛里都是兴奋,一个戴面具的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臭脸,一个……白毅。
言礼一巴掌首先扇开白毅那张脸。耳刮子声响亮,“啪”一声脆响。
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打我?”
“哦,我打了。”
“你有病吧言礼?”
“没有啊,就是一醒来就看到令人生厌的脸,手就不自然而然动了。”
这一清醒,两人对上就跟斗鸡一样。沈深在旁边看得好笑。轻咳下打断:“好了好了,叙旧的话就到这了,我们谈谈正事。”
“谁和他叙旧!”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白毅放大嗓音后,又意识到不妥,那戴面具仙师的冰冷的眼神,轻飘飘落到了他身上。
“主人,我……”沈深不在意这些。倒是言礼听到这话诧异的挑眉:“主人?”
言礼的目光落在他被白毅称作为“主人”少年身上,同朝为官,虽他看不惯他行迹,但言礼知道,将军白毅,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那少年年纪看着不大,能够被白毅称作为“主人”,绝非一般人。言礼出乎意料,没有出言讥讽白毅。
恢复神智后,言礼一直在暗中观察,能和白毅同朝为官并当上知名谏官的人,不是蠢人,言礼很聪明。聪明的人很快发现一个令他震惊万分的事情。做了多年活尸,活尸的特征他太清楚了,僵硬的躯体、惨白的皮肤,放大的瞳仁。都不是活人的体征。
白毅他,有着和他一样的体征。
白毅是活尸!
呵,真是可笑,原来他们都死了。
“你叫言礼?”白毅的主人,那个少年说话了。奇异的,言礼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对这人,带着无解的好感。事有反常即为妖。言礼不像白毅的实心眼,他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思虑的也多。
言礼斟酌一番,文质彬彬地朝沈深方向拱手作了一个揖:“言礼无名小卒,不足挂齿,阁下,是白毅的主人?”
“什么主人,你别听白毅胡说,我们不是主仆关系,是可以生死依托的朋友,不是吗,白毅?”
白毅洒然一笑,“嗯,是朋友。”也是他主人。
“言礼兄,沈某有诸多疑惑,还妄兄台可解惑一二。”沈深很快切入正题,言礼恢复神智,是意外之喜。希望能从言礼口中得到有用信息。
“请讲。”
沈深走到汪豹身侧,指着在地上不敢动的人,问:“言礼兄可知晓,此人是何时被制作成活尸,放入这棺木中的?”
“要让沈兄见笑了,说实话,我并不知晓,此人是何时来到的,准确说,我是在你们来不久前,才开始有了些许自己的意识。”
言礼没说谎,他一直在沉睡,处于黑暗中,浑浑噩噩,不知时间流逝,年月几何。对棺材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变成活尸的都不知晓,他的记忆,断层在了他死亡的那一刻。
“我也想知道,为何我的魂灵还以此种方式滞留人间,明明那时候,我就死了……”
死了?等等,沈深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想到何伯的记载,联系到言礼的话,按照他们目前所了解到这背后之人制作活尸的风格,是将人生前,便将活人制作成活尸,以此达到尸身不腐的效果。
从青夜竞拍场上下来的土系活尸如此,方才沈深观察了,汪豹也是如此,他们身上,都不存在致命伤。
他们是在生前就被放入了棺材制作成活尸的。沈深随手抓了几个在场的活尸查验,皆是如此。
言礼,是特殊的。
第48章
言礼是特别的。
沈深看着言礼的眼神在发光,就像是看着一座还未开采的宝藏。言礼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嘴角习惯性勾起的礼貌微笑,要保持不住了。同时落到他身上的,还有一道隐晦的,敌意寒冰刺骨的视线。言礼的身子绷紧了,作为亡者,本应不知何为惧,何为怖。在这般目光下,言礼灵魂深处在战栗。
在朝为官多年,得罪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被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墓穴越百年光阴,但于言礼而言,不过是短短瞬息,他对敌意的感知,敏锐如常。他发现,视线来自……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看不清面貌之人。
盯着他的精致少年想到什么,念念不舍的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道视线也随之消失,言礼身上一轻,暗自松口气。
“言礼兄,你可记得,何伯此人?”沈深有入殓何伯的打算,何伯的魂灵还未尝完成遗愿。找到言礼,入殓何伯的困难即可迎刃而解。
言礼愣了下,抿着唇略低下颌,半晌,才道:“记得……”言礼对何伯的感情很是复杂,恨吗,不恨。他从未恨过,即便是最开始以为会死在何伯手下。言礼很理智,他清楚,何伯只是当权者手中的一把刀,挥向一切“不听话”的人。他言礼,正是这些“不听话”的人中的一员。
只是言礼没想到,何伯会心软。
铁血无情的“人魔”何伯,这次没能拿起他的屠刀。
联想到死前看到的景象,言礼大概能猜到。何伯做了何种艰难的挣扎和努力,虽然他没有成功。
只是,言礼不理解。何伯这般做的理由。擅自违背朝廷指令,延迟处死犯人是重罪。轻则丢掉官职,重则危及性命。他和何伯从未相识,更谈不上交情。何伯的举动是有触动到他的,所以最后在自知无望的情况下,言礼选择自己动手,结束生命。
言礼是个难相处的人,他表面温文,实则行动激进不留情面,知心朋友没有,树敌倒是无数,这点和白毅很像。
难得他在生命最后一刻良心觉醒,为了不给人增加麻烦选择自己动手。也可以说,言礼是自己不想活了,他无法改变当年从根子里腐坏的大烨王朝,失去希望后,活下去的动力也不复存在。
他记得何伯,也仅仅是记得有这个人罢了。这个人对他无足轻重,特殊点说,是他死前最后见到的人。
“哦?那便好,方便给我些许你的贴身物吗,我这便去外头,把何伯入殓了。”
沈深边整理入殓箱,边朝言理勾勾手指。等了一会见人没动静。
“怎么,不知道用什么东西?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的。都不拘泥,袍角撕一块下来给我吧。”沈深单手伸出去。
隔了会,冰凉的手指,将一截布巾放进他手心里。言礼沉吟片刻道:
“你……要入殓何伯,他也在此,他也死了?”种种迹象揭露,言礼还是忍不住求证。如果……那他会出现在这里,一定和何伯有关系。在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深没有立即正面回答,他走到石门入口位置,轻轻一推,这次,紧闭的石门轻松被推开,通向先前那个满是石棺的房间。言礼握紧手指,一言不发跟着沈深向石门方向而去,沈深穿门而过,他却被透明的屏障阻碍,无法踏出所在房间半步。
言礼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不得不正视现状,他,出不去。
他看着白毅和带面具人跟着那少年进入石棺房,言礼站在两个房间相交的通道口,通过狭窄的通道口,勉强窥见石棺的棺壁,再细的便无法得知了。
言礼在通道口静静等待,他从未感知到岁月流逝的痕迹,此时此刻,时间却比想象中难熬的漫长。
等了不知多久,也或许其实只等待了片刻。通道口,隐隐绰绰,出现了几人的身影。言礼不由得站直身体。
他从沈深那儿,拿到了一块泛黄的羊皮纸。
沈深没有多做解释,言礼捧着羊皮纸,在烛火下一字一句细细看。
整个房间很安静,没人说话,活尸也在首领的威压下放低了响动,木木呆呆站在原地。烛火黄色的暖光照在言礼惨白的侧脸和干涸的唇上。柔化了僵硬之感,恍然间,还以为是油灯下苦读赶考的书生。
白毅观察着这个昔日同僚的表情,信上的内容他知晓,初看时深受触动。但他重来摸不清这位同僚的想法,就像现在,言礼的表情很平淡,没有波动起伏,就像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封无关痛痒的普通信件。
“何伯执念太深,先前我无法入殓他,原本想着这次得多花费些时间,但当我把你的衣角烧为灰烬,当做入殓物后,他的遗愿了却,魂灵坚持不到一息,便消散世间了。”
“他太累了。”
何尝不累?魂灵被当做阵眼,时时刻刻饱受酷刑折磨,虚弱的灵魂却在等不到时坚持不肯被入殓转世。
言礼放下羊皮纸,烛火的光在他惨白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他内心在想什么。他问了一个和羊皮纸上内容毫无干系的问题:“是不是认你为主,我便可以像白毅那般,离开这里自由行动?”
沈深颇为意外,他回答:“你不需要认我为主,只是,你需要和我签订契约,用新的契约斩断将你束缚于此的契约。从此往后,你的生死便和我绑在一起。”
“好,我签。”
“啧,言礼,你不是向来看不起我这粗人吗,怎地,和我同认一主,呆在同一个箱子里,你不难受?”白毅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别以为他不知道,听到他叫主人时,这腹黑的家伙在心里怎么想他。
言礼却没有理会来自白毅的挑衅,他平静的签下契约,无波无澜的看着原本他所躺的乌木棺材缩成巴掌大小,被沈深握在手中,放进了入殓箱,和箱子内两口迷你棺材并排。这就是他以后的住所了。缩小身形的方法随着契约签订,自动浮现在言礼脑中,他没有立即缩小身形住进去。
而是走到通道口,把手掌放上去,顺利穿过,阻碍他的透明屏障不复存在。言礼走进他隔壁,那间满是石棺的房间内,在房间中央位置的石棺,找到一具枯骨。
枯骨上涂抹有淡绿色的蜡油作修补,应该是那少年,现今他主人的手段,即便如此,还是可见蜡油下头未完全修复的细微裂缝。可以见得未曾修复前的惨象。
众人都以为他要为何伯哀悼片刻,便站在原地等他。连白毅都只是嘟囔几句,没有催促。但言礼只是在石棺旁站了小会,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回到沈深身边站定。
“主人,我好了。”
“这便好了?言礼,不急。”
“谢过主人,不用了。”言礼淡淡躬手。他走到油灯前,把先前沈深给他的羊皮纸放上去,火舌舔着羊皮纸的下角燃烧起来,不一会便烧掉了大半张。何伯的记录在羊皮纸上的字,吞噬在火舌中,化作焦黑的灰迹四散在空中。
白毅“哼”了一声,这厮果然冷心冷肺,不见半丝悲伤。
“走吧。”对面出口的石门已打开一半,缓缓露出掩藏其后漆黑未知的通道。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新通道时,没人注意到,言礼手中的羊皮纸燃烧到只剩一个拇指大小的角了,眼看着就要消失殆尽。言礼忽然伸出手掐灭了火焰,握住残留着焦黑的小块羊皮纸发了会呆,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把那块羊皮纸收到袖子里。做完后,他才跟上前面的人。
房间内的蜡烛,被通道内莫名而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明灭间,一个壮硕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悄然站在了众人身后。原本木木呆呆失去控制的活尸,在这一瞬间同时扭头,阴森森盯着即将走出房间内几人的后背。
“主人,小心!”
言礼走在最后,最先发现不对劲,他挡住汪豹从背后偷袭而来的攻击,汪豹力气奇大,言礼竟被击退了好几步。一击不中,汪豹的第二击已到了跟前,速度极快。和先前行动迟缓的活尸,简直天差地别,完全看不出他曾在半个时辰前,被言礼压制的抬不起头的样子。
敞开大半的石门快速合上,白滇临当机立断,清和剑抵在门缝位置,阻止石门关闭。
活尸群不再受言礼控制,两边排斥的磁场在言礼和沈深签下契约的时刻融合在一起,房间内的活尸头领,由言礼变成汪豹,原本对立的两大尸群不再存在界限。活尸群实力暴增。
古怪的磁场增幅了新任活尸首领和他的活尸群,成倍压制了包括言礼在内的沈深一方大三活尸。
汪豹眼白泛红,狂化怒吼,带着洞穴都在晃动,碎石灰尘从洞顶朔朔落下。
战斗再次打响。
洞穴外不远的一群人也听到了活尸的怒吼,可惜他们如今自顾不暇。白穹等人一路狂奔,身后密密麻麻的尸虫追击,黑色的虫潮中红色的一点在偶尔翻涌。白穹放出飞剑攻击那红色虫王,剑还未接近便被虫潮组成的浪潮一浪掀回。
黑压压的虫潮,灭不尽杀不绝。白穹咬牙:
“走,朝吼声传来方向走!”
第49章
尸虫潮咬住猎物不放松,白穹等人被追的紧,汪屠赘在后头,灵力透支,眼瞧着就要被追上!
“前面有道门。”在前列的白三发现了洞开的石门。一行人没有退路,被虫潮逼近门内。汪屠堪堪踏入石门,时间不足,来不及关闭石门。
几人心中涌出几分绝望。
涌动密集的黑色潮水,止步于石门前。它们在观望着,窥伺着,不像追击沈深等人时禁止在门前,虽不至于立即破门而入,但,它们在试探。
白穹一行人,进入了一间满是石棺的房间。随即发现了中央石棺中的枯骨。和沈深呆了不短时间,白四几乎一眼认出,石棺中被入殓的枯骨,出自沈深之手。少主和沈深来过这里。
白四将察觉到的信息告诉白穹后,白穹即刻察觉,中间的石棺是作为阵眼存在的。如今用作阵眼的亡灵归位,阵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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