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顾回来时候,果然带了消息。说是有家胭脂铺子,那里做的水粉极好,得了多少贵妇人偏爱。孙可心定时定点,每隔个把月,就会亲自上门挑选。虽说是从了二帮主,可是每逢她来时候,却不见有人跟着的了。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了?”纪息笑着,“她把自己看的金贵,当然是放不下了身段。卧虎寨那群愣头青跟着,一看便不是名门旺族的了。”
“你倒是颇为清楚。”燕随之问着,“孙可心何种脾性?你怎会如此了解?”
这话问得太过于尖锐,纪息一时圆不上来,气氛沉默地让人心慌了。燕随之死盯着他,只教他想先躲。纪息觉着必须得解释点什么,他明明可以说是随便听闻的,可甫一张嘴便像是舌头打结。
“届时又该怎么办?”燕随之绕过了话头,“如何能套出真话来?”
“对付这种人又有何难?”原顾插嘴,“只将她给捆起来,严刑拷打就行了。”
燕随之皱眉。
“我知三王爷心善,可她那种蛇蝎心肠,我们又何必要仁义?”原顾骂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①”
纪息看燕随之下不定主意,先将双手放上其肩臂,就颇有些抚慰的意思了。然后极其熟捻地,给他往下顺着头发了。纪息站在燕随之身后,故而看不到他的神色,所以也不曾知晓,燕随之此刻的挣扎。
燕随之简直想扯过纪息的腕子,看看那处到底有没有圈痕。然后勾着他的脖颈,让他低头直视自己,质问他认不认识梁似烛。他几乎觉着就隔着一个纸糊,可最终他到底还是不敢了。
“不如将面具取下来吧。”燕随之道,“带着反而更引人注意。”
原顾不满:“他取下来也很显眼的,这般的风情,要把胭脂水粉铺子,里头人的魂都给勾没了。”
“那又应如何?”燕随之问,“你有什么法子?”
“不如……将他扮作男倌!”原顾计上心来,“反正他这般好看,再加上三王爷你,扮作男倌定是没错。”
燕随之眸色晦暗:“这般去挑胭脂水粉,倒也是有些合适的了。”
纪息一时间推脱不得,便只得去换了衣裳。自从到了纪风堂之后,他已然很久未着艳色。纪息于是将鸦青长袍褪下,换上了千瓣桃红雨丝锦,剪了金箔花钿贴在眉心。他垂下眸子去,将戾气全敛。
“这谁能看出是纪息来?”原顾惊道,“竟像是那红袖招……”
原顾突地想起来,这是燕随之的沉疴。于是话到一半,就悄然闭嘴了。她方才一晃神之间,竟以为见了梁似烛。这如何可能呢?这样截然不同的俩人,她竟然是会将其混淆。定然是……定然是装扮的祸了。
等算好时候,几人便出发了。纪息扮作男倌,原顾是个婢子。燕随之喜静爱简,宅邸安在城郊。卧虎寨虽然算不上偏僻,却和这繁荣富庶没关系。这胭脂水粉铺,倒是不近不远,就刚巧卡俩者中间了。
他们一行人是极为打眼,那掌柜要笑弯了腰,这看上去便能捞一笔。因着不知具体时候,再加上路上耽搁的了,他们到铺子竟是晚了很多。有一女子烟视媚行,端地是婀娜多姿,分明就是孙可心,正要往铺子外去的了。
这可要怎么办?又不能拦住她?纪息眼疾手快,立马撞了上去。孙可心娇呼一声,瓷瓶就坠地而碎,香粉只能撒了出来。还有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子,就在孙可心旁边站着,估摸应该是她的女儿了。那女娃子推搡纪息,就要哭闹起来了。
“这位小姐,多有歉疚。”纪息搭话,“我可赔给你的。”
孙可心暗藏起不屑,她最不喜这种男倌,总让她想起梁烯来,有种阴飕飕的冷意。还有她那个所谓的弟弟,分明是不同父不同母,是打那里来的姊弟情谊?只是他旁边的这位,看上去颇为眼熟,还是坐了个轮椅。咦?孙可心突然发觉,这或许就是三王爷了。
孙可心舒畅高兴了,说什么情深意重的,你看这不,还是新人笑旧人哭。可是面对这倌人,她依旧和善不起来。他太过欺人的貌美,是夺了她的风头了。原先来胭脂水粉铺子,哪些人男人的眼啊,不是黏在她身上的?
“这香粉已然被我买断了。”孙可心嗔怒,“就是这掌柜的,也变不出二样来!”
纪息于是俯下身子,捏了点于鼻尖轻嗅。他分明是从地上捻起,却丝毫让人不觉污秽。这竟是浑然天成的,不需刻意雕琢的风流了。
“不瞒小姐说,我也心好这款香粉。”纪息笑着,“家中备有存货,小姐可过去取的。”
“这如何可能呢?!!”孙可心大惊失色,“这香粉只此家独有,每月里我都买断了!”
孙可心性格强势霸道,凡是她看上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得只能她自己独有。这卧虎寨,又是多有流寇贼首,掌柜的是格外不敢开罪的。可这……掌柜的左顾右盼,这一行人,看上去倒也是显贵,这叫他该如何是好呢!
“是不是我打诳语,小姐一看便知了。”纪息依旧笑着,“莫不是小姐心中有鬼,故而竟不敢了吗?”
纪息只心下盘算:这孙可心,是最能用激将的,她压根就沉不住气。只将她拐进哪个偏巷野地里,给夯晕了进马车抬回府里就是了。这看着,孙可心也没乘马车,想必是游街闲逛来的。如是这般,便更加省事了。
孙可心果然上钩:“有何不敢?你们莫要仗势欺人!损坏人东西,本就是要赔的!大吴律法在上,无论是什么人,都是得要讲理的。”
纪息只心中冷笑:如此言辞堂皇,那若是害人性命,岂不是也该要赔!
纪息面上却依然客气:“正巧拉了俩架马车过来,说来不好意思了,我与我家主人赌气,这厢为了哄我开心才来。路上怪我多作矫情了,故而和他分了俩马车去。”
如此这般,几人便乘马车走了,燕随之先行一步,不知和马夫说了什么。竟是没过多久,马车便又停了下来,纪息算着时长并不对得上,掀起车帘也竟不是三王府。
孙可心倒是看出不是三王府,这下她倒也安下心了。方才她只是一时冲动了,若是真到三王府去,免不得要经过红袖招。她若是见到了以前那帮姐妹,那可不知要丢面到哪里。
这里仍然是在城郊,是徐犹止一栋宅子,自打徐犹止游玩后,便嘱托了燕随之看管。这边的管家婢仆,算是将其看作主人的了。
马车停在了宅门,几人便进去了。燕随之吩咐了个婢仆,让她带着这女娃子玩。再而后便领着这几人,一块到了一个偏房处去了。
“哪里有香粉的?”孙可心大叫,“你们莫要诓我!”
纪息假意翻找,后又上前来,捧个木匣子:“小姐闻闻看,是不是这款?”
木匣子确实是翻出来的,不知徐犹止拿来作甚,可这却是也不是香粉了,是纪风堂独有的迷药而已。果然孙可心一闻见,便翻眼晕了过去。
待孙可心再醒来时,便是绑在木架上,都是指粗的麻绳,勒得她都给蹭伤了。她刚刚一睁开眼来,就被原顾小刀架着脖子。孙可心不是个骨头硬的,几乎没问几句就全招了。
王责当时已然是御林军统领,不知从哪里听说的,竟是对梁烯还未见面便着迷。说起这王责,虽说是纨绔子弟,原先王致到底看管着,也不曾是经常来红袖招。这下王致告老还乡去了,他便到了红袖去了。
可这单单对梁烯着迷,却还是令人奇怪的了。毕竟着红袖招里的人,各个都有各个的特色。虽说梁似烛死后,梁烯坐上了花魁之位。但到底她却只是肯卖艺,这风头也没比底下人盛多少。
孙可心原先是跟这王责的,她不想再在红袖招了。给自己谋个差不多的男人,本就是她这种人最好归宿。她起初瞧这王责,还对她颇为上心的,还是御林军统领,就算是过去做个妾,也算是个好结果了。
可这男人啊,到底惦念的是,自己得不到的。他还未曾见梁烯,便话里话外都是她。孙可心这哪里忍得住!更不要提,王责有一日,偶遇见梁烯,更是不提多讨好了。可这梁烯给脸不要脸,对这王责竟是异常冷淡。
王责是笑脸相迎的,可这梁烯却冷言相讥。这日子久了,王责未免也心生怒气。有一日,竟是霸王硬上弓不成,反而被梁烯呼扇了一巴掌。这便是闹到顶峰了,王责怎还忍得住?孙可心多是妒忌,也想自当头牌,故而撺掇着王责,不如将梁烯弄死了。
直到弄死了之后,这才后怕起来,就连着游船盛典,也不敢自荐去了。这便又错过了头牌机会,一日日地只将时间消磨过去,肯点她的门客也越来越少的了。所幸着,她好像是怀了。
自从她怀了之后,王责把她赎了出来。可是到底着,男人得到的,总是会轻贱些。她肚子也很不争气,是生下了个女娃娃来。王责并不在乎这女娃娃,没过多久就赶走他们母子。
孙可心便是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可是她到底着不甘心啊!她一直想要这繁华富庶,便是不舍得离它太远。于是她只在京城郊边游荡,既不会遇见熟人觉得尴尬了,也到底着心中还存了念想。
这卧虎寨的二帮主,便路边瞧上了她。那男人对她千好万好,可她到底还是看不起的,不过是当时实在无处安身,这才为了女娃子委身卧虎寨了。
若是……若是曾经,这男人压根见她一面都不能。她不想让女娃子随男人姓,总觉着连这姓名也轻贱,为了将女娃子留下还得姓王,她于是便谎称她们都是王氏姊妹。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第52章 沉冤昭雪
燕随之听完只低敛着眉目,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了。纪息直听得要双目猩红,像是要目眦欲裂一般了。脖颈上符文也若隐若现着了,抬起的手是青灰泛白的颜色,竟是就要向孙可心擒去了。
“冷静!”燕随之抬臂挡住,被刮出了血痕来,“按照大吴律法来!保证会处置好她的!”
纪息似乎是被激到了,一时呆怔着一动不动。燕随之趁势上前强抱住他,将他整个人桎梏在怀里。纪息逐渐地平静了下来,脖颈上符文也到底隐去了。纪息瘫软在地,虚靠燕随之怀里,肩胛骨急剧颤动着,像是蝶翅欲挣脱一般。
终于还是平息下来了,蝶翅无力地摊平在蛛网,浴光璀璨的颜色也黯淡了,是宿命使然终将归于沉寂。那些不甘心的,不服气的,难以启齿的,终将会被磋磨着,然后淹没在岁月中。
突地有寒光掠过空中,竟从孙可心鬓角擦过,直直地插进墙中数寸!孙可心的发髻被硬生生削断,掉落的头发几乎铺地满地都是。孙可心余下的头发极其短,只能是堪堪到耳边而已了,边缘处竟还都是参差不齐的。原顾上前拔了赤霄剑出来,反着又对准孙可心咽喉。
“我生平最憎恶蝇营狗苟之辈!”原顾怒骂道,“净是使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江湖人就该身正影直的!”
“她可不是江湖人,暂时还得留着她。”燕随之敛眉,“我们得揪出来王责。”
“不!不!不!”孙可心惊恐摇头,“你们这是想要我死!若是……若是动了王责,那我怎能还会有活路的!”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原顾嗤笑,“你当时怎么没想过,今天会不会有活路?!!”
孙可心起了心思:若是她将这罪责,全都推脱在那人身上,说不定还能侥幸逃脱。毕竟着她当时,撑死算煽风点火,所有的谋划计策,还都是王责搞出来。她只是引了个头,怪不到她身上的了。
“我怎会有这等本事?都是那王责干的!”孙可心计上心来,“你们也是显贵人家,我可以供出来王责来,你们得让我保下命来!”
孙可心琢磨着,这该就是三王爷。就算王责是御林军统领,可是三王爷若是肯护她,她到底着还有几分胜算来。顺带着还能踩上这负心汉一脚,出口心中积怨已久的恶气。
“你倒是心安理得。”纪息眉眼阴鸷,“就算是你不想说话,我也能撬开你的嘴。”
“能保你不死。”燕随之出声,“本王应允你。”
到底按大吴律法说,这罪责也不至死的。燕随之只管一口应允,却也不会真的包庇。如此算来的话,倒也不是撒谎了。燕随之揪住纪息衣袂,以免他心生怨怼了。
纪息却也是明白,故而不再做多言。他看着燕随之的指尖,觉得燕随之揪得他心痒。刘悬壶那小老头的药,还不如燕随之好使的。他得把燕随之囚在身旁,以免他哪天就犯起病来。
“我孩子呢?!!”孙可心嚷着,“你们把她关哪里了?!!”
纪息越发觉这人厚颜无耻的,竟是将他们也看作下流之辈,纪息眼底几欲要染红了。
“我们不是你这种人!”纪息脖颈符文闪烁,“若是你不说实话,那孩子也要遭殃!”
“祸不及老小。”燕随之温煦,“你不是坏人。”
燕随之看他竟将要失控,将手顺势探进他广袖里,便与纪息十指相扣起来。便是这双手,将他从万丈深渊拉出来,教他从炼狱蝰蛇爬向了人间。就算是为了自保,纪息心想,他也得抓紧这只手的。
这手很凉,燕随之整个人都很冷,纪息想着便不由得晃神了。明明是如春风般温煦的人,偏冷地像块经年寒玉般,那公子如玉定不是这般如的。纪息不由得又攥紧了些,企图能捂热这块寒玉了。燕随之觉得这掌心温热到灼人,竟将他连心肝都跟着颤了下。
许久之前,也有一个人,似是烈日骄阳般,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有三千桃夭灼华。燕随之总是恍惚,数次将纪息看错成那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呢?燕随之不由得想,却愈加理不通顺了。那人是天遍皎皎月华,是心口沉疴般朱砂痣。他大概是想人想到疯魔了吧。
原顾将女娃子送回到卧虎寨,佯作自己是大门户跑腿的,她上一次打探消息时候,还装作是红袖招旧人呢。只说孙可心去姐妹家叙旧,拖延些时日便又会回去的。竟是无人看出来她模样,原顾慨叹着自己易容越发上路了。
送之前将女娃子恐吓了一番,直让她涕泪横流这才罢休。其实就算女娃子供出来也没什么可怕,到底着这卧虎寨找不着三王府的。至于这女娃子,到最后会怎么样,便是她自己命数了。到底不是二帮主亲生,若是孙可心长久不归,如何待她还要看这帮人自己。
35/44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