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他宁愿在这无人的海岛、幽暗的防空洞里待上几年,也不愿有一天收到故土面临生死存亡的电码。
机库里又是一静。
“哎,对啊,不知道这里的补给放多久了?不会已经过期了吧?”严明信假装大大咧咧,笑道,“都愣着干什么?能不能快点儿?干完活儿吃饭了!”
两人打灯、两人拖车、另两人辅助,六人分做三组轮流交替,来回了五趟,全部挂弹完毕已是早晨7点钟,再调试完闭路电视和无线电接收器,又过了一个小时。
劳动和饥饿取代了胡思乱想,有队友互相鼓励,大家从悲伤的气氛中渐渐走了出来。
在迂回曲折的防空洞地图上寻找给养库,众人又是一番大费周章。习惯了洞里的温度后,大伙儿有说有笑,严明信能听见肚子咕咕响,有他的,也有队友的。
他听到队友在后面商量吃什么,连连摇头:“不吃芸豆不吃芸豆,你们也别吃——看看这的通风口,都是超压自动排气活门,放个屁得多久才散出去啊……”
他摸着肚子,满怀期待地看向给养库大门。
然而,正在开锁的林届思忽然回头:“坏了,密码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qwq
第36章
教研会上,一位军官收起讲桌上的资料走下台,院长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向院办主任使了个眼色——六位军官已有五位完成汇报,还剩一个会说话的大哑巴。
主任在奉天海军学院的分院供职,这辈子打过交道的人算算足有小几万,亲历过几次重大历史事件,属于首长合影时他站在相框边缘的那种,这已经足够见过世面了。他不太想把自己置于可以预见的尴尬之中,但院长杯盖都盖回去了,他不开口不行。
院办主任问:“君洋,有要说的吗?”
他用的音量不大,控制在方圆三五个人能听到的范围,否则他掷地有声地问了,这人再声如洪钟地拒了,他面子没地方搁。
就在他不抱希望地准备主持下一项会议内容时,对面凳子轻巧地一动。
“有。”君洋起身,字字铿锵有力,“山海关军区枯桃舰77499部队,K-2020大队君洋,现在向各位领导汇报。”
他起身的刹那,屋里低声的细语和琐碎的纸张翻动声一律戛然而止——经历了近一周的相互交流学习,来自五湖四海的各位军官和院方早已熟络得七七八八,许久不曾听过这样正式的自我介绍,加之这人的声线除军人特有的浑厚坚实外还自带了一股金石之音,乍一听,令人颇感汗毛倒竖,脊背发麻。
堪比发现身边一座温润的小绿山丘其实是座活火山。
它要喷发。
前面几位军官有的已在原军区下属院校任职,大纲、投影等教学手段准备充分,把会议现场弄得像讲座似的,带着耳朵来就行了,听上去舒舒服服,而君洋一上台,则是两手空空。
他衣冠齐楚,神情矜傲地往那一杵,夹着冰碴的目光挨个扫过台下。
“在加入枯桃舰之前,我驾驶的是中央指挥学院的教空7和山海关飞行营的教空8,不难看出我熟悉的机型都是轻型战斗机。”
教空7和教空8由我军战斗机经典机型改造而来,其后研发的几乎所有战斗机都以这两种机型为原型,设计思路一脉相承,只是速度更快、机动性更强。可以说,只要精通这两种机型的驾驶,即便日后飞行员摸到的是其他型号的战机,也可融会贯通,一日千里。
他不卑不亢,不冷不热地说:“很遗憾,奉天岸基航空目前装备的是重型轰炸机、武装进攻直升机以及巡逻反潜机,没有我擅长的机型。从破坏力、运输能力、预警能力来看,这几种机型确实远胜于舰载机。”
“但是,”他话锋一转,“奉天军区所处位置是咽喉,是要塞,没有人会在保护咽喉的时候只捂住自己的脖子而已——那样只会让敌人连你的护甲一起扼住。古人说,‘一寸长,一寸强’,奉天海军仅仅建立岸基航空力量远远不够,假如有朝一日发生战争,雷达发现敌情上报至指挥部,指挥部再派兵升空拦截,可就太慢了。除非能保证我方的军事科技力量始终走在全球先进水平,防空滴水不漏,否则一个不小心,我们的精心部署就会毁于一旦。”
“当然,还有一个方法。”君洋伸手一勾,拉过一面被其他教官推到角落的白板,“将进攻和侦查力量远远部署到咽喉以外,执行全天候巡逻,威慑全球,占据主动——也就是参考山海关在母亲海上的主动姿态,于B区和D区之间的空白海域部署航空母舰战斗群,引大量舰载战斗机入列,建立全新的战斗体系。”
他拔开一支笔,画出了一条波折诡异的线条。
画毕,他将目光停留在院长脸上,毫不避讳地直直看进老头眼底:“可惜狮子口又太小了。”
隔行如隔山,来自镇南关的陆军航空兵军官倾耳注目,一脸听天书的表情,他没想过一眼两眼都望不到尽头的狮子口军港竟然还有人嫌小。
看君洋落笔,他端详了一会儿,才恍然发现他画的那条是奉天军区海岸线。
但他还是不太懂,毕竟他们几人中军衔最高的只有一名上校,至于在什么地方部署什么样的兵力、生产什么样的武器装备,这些事远远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何必在这里讨论。
他和他左右的几位曾经因念错这个罕见的姓氏而对这名年轻人兴趣十足,他们满怀期待地想互通有无,无奈对方一直刻意游离在人群之外,透着一股近乎“不屑为伍”的味道。众人都深谙成年人社交距离的潜台词,人家冷脸相待,他们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眼下,这个年轻人终于舍得开金口,却是露才扬己,不着边际,他略感失望。
爱讲故事的人总是很多,但他已经过了说梦话的年纪,天花乱坠的说辞有违他脚踏实地的信仰。
不过这位年轻的长官似乎也并非全然沽名钓誉,至少对奉天军区的地图了然于胸。镇南关的陆军军官看到他换了一个颜色的笔,在没有战术尺的辅助下徒手标注出现有军事要地,又在空白处画了一个母港俯视图,比狮子口面积大了一倍不止:“航母需要单独的母港,需要比狮子口更深的航道、更宽的码头。”
“动用经济港口是无稽之谈,但除了狮子口外……这里,冬季冰封数月,靠泊于此,等于自断后路;这里,是入海口,改变地貌容易积淤;这里,是热带气旋最喜欢登陆的地方吧,近百年来有记载的强热带风暴就登陆了三次。”年轻的军官在地图上连打了几个叉,放眼望去,整个奉天军区覆盖的港口个个他都瞧不上,更遑论弄个母港出来。
镇南关军官和身边的人相视苦笑。
而台上的人像没发现自己前言后语相矛盾一般,依然没有一丝窘迫,甚至还有了若有似无的笑意,又起一个话头:“每年春季,北海自然生态保护区有大量的候鸟栖息,可我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这个保护区在几年前开始北迁,截止今年春季为止已卓有成效。另外,它在当年的工程目录中被列为重要战略项目——这个‘战略’,指的究竟是环保战略,经济战略,还是军事战略呢?”
台下的人不明所以,也无人应答,君洋兀自摇了摇头:“我以为几年前山海关海军和D区海军封海对峙的事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只要不是闭目塞听,就该明白建立海上打击力量刻不容缓,没有条件也该不惜投入地创造条件。”
“奉天又不是新开发的城市,现在的深水岸线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设港了吧?又不是建机场,够平坦就行,可以不管海拔。”听够了痴人说梦,座中有人按捺不住,出言质疑道,“除了经济港口就是沿海山脉……”
话音未落,几公里外巨大的爆破声引得门窗齐震,杯中水颤。
提问的人当场怔立:“这是……”
狮子口以北的不远处,确实有些山脉地势较为平坦,表面由坚硬的岩石层覆盖,由于不适合耕作和经营,故长久以来地广人稀。
理论上看,那一带不无改造的可能,但需要决策层巨大的魄力和坚定的决心。
巨响过后,又有几次小的爆破声传来。这间屋里的人大多听惯了隔三差五的轰隆巨响,常常表现得面不改色,以显示自己见多识广,八风不动,今天也终于忍不住议论纷纷,互相求证这到底是一场巧合,还是这位年轻的军官勘破了天机。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功夫里,君洋把几只笔帽一一对应地盖了回去,摆放得整整齐齐,又擦掉了白板上的草图痕迹。
他朝始终沉默的院长笑了笑,闲聊般小声说道:“我从小生活在海边,很清楚渔民每一次出海回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这些人不能够靠海吃海,丰衣足食,那么一个国家建立再多的工事,海防也不会牢靠。诚然,我希望为奉天军区武装发展添砖加瓦,让我们随时有化解争端的力量和底气,但是至少有数千个家庭依靠北海附近的海域生活,但愿浚深能在六月之前结束,把对洄游鱼类和生态的影响降到最小。”
院办主任好久没遇到过这么左右为难的场面了。
你说这小子泄露机密让他赶紧闭嘴吧,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全靠自己瞎猜;你说天下太平他没泄露机密吧,他又说了个底儿掉。
但他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惊慌来,也不能拦着底下的人讨论,那才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招招手,示意君洋近前,问:“你怎么知道北海在海底浚深?”
君洋弓下腰,在院长和院办主任之间轻声道:“北海自然保护区原址在白云山脉盛京段,而盛京段的地势又向海下延伸,地质应该接近,如果不用大功率铰刀浚深近海部分的海底,还是达不到航母需要的航道深度。不过在您问我之前……”
他一笑:“我都是猜的。”
果然!竟然敢套话!不该问的别问!不懂吗!
院办主任头大如斗。
他祈愿学院能招才引士,但他又怕招来仗着一点小聪明而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年轻人。这样的人不谦虚、不真诚、不服管教,最让人头疼,竖子不足与谋!
“现在我确认了。”君洋的声音忽然温柔,对院长说道,“假如有一天,母亲海上多了一艘奉天军区的航母,我希望新的舰载战斗机大队就从这里起飞。”
他的目光无比诚恳——院办主任和他接触过数次,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不屑隐藏的偏执,搞得你根本不知道何时触了他的逆鳞,他就一股恨不得宁为玉碎的劲头,他从没想过这个凛冽的年轻人还能有这样赤诚的眼神,惊天反差,简直让人不敢拒绝。
君洋伸出手,像签字画押一般,将一只手指点在桌面上,说:“相信我,我可以。”
百舸争流,北辰星拱。
作者有话要说:ε=(?ο`*)))
第37章
队长看了一眼手表,拍拍手,示意安静,下令道:“第二班时间到!各岗位都有,开始换岗!”
按照预先排好的值班表,严明信一队人在防空洞内严格执行8小时工作、8小时睡眠的作息制度,每日执勤放哨,认真检查设备设施,并填写事务登记表。
队友一步向前:“换班时间到,我来接岗!”
严明信敬礼,道:“本岗执勤期间无不明人员进入我方掩蔽所;超压排气活门工作正常,室内空气良好;压水井设备正常,可以压水。请你接岗!”
林届思没有看错密码,给养库的大门和任务信息确实对不上,他们的食物和饮用水被锁在了与他们仅一墙之隔的地方。
这一堵墙不是普通的水泥墙面,内部隔着厚实的钢铁内壁,普通的工具不可能挖穿。给养库位于地下,更不能使用爆破手段,否则引起坍塌,后果严重。
所谓“全队掩蔽,保持静默”指的就是字面的意思,无线电发回求援信号或是擅自离开防空洞和机库外出觅食都有违指令。
荒岛之所以能成为鸟不拉屎的荒岛,足以说明即便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东西,况且他们不是普通的兵种,不能胡乱果腹撑过一时。有些说不出名字的野生植物含有微小的毒性,或许对普通成年人来说不足为惧,经过一两天的消化和代谢就化为乌有,但他们还肩负着重要使命,随时有可能出战,驾驶战机时过载动作会使飞行员身体的耗氧量成倍增加,片刻的缺氧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好在洞里有一口压水井。尽管泵上来的井水又咸又苦,但他们制作了简易的电加热蒸馏设备,节约其他方面的用电,倒是能制取足够的饮用水,确保几人生命所需。
队友晃了晃排气阀门,又压了两下手柄,小水井不情不愿地出了几股细小的水柱。
队友敬礼:“检查完毕,一切设施工作正常,请你休息!”
发现给养库开门无望后,各人将机舱里随机携带的航空补给食品都掏了出来,拼拼凑凑,大约够六、七天左右的份量。一次部署周期通常在20天左右,假如20天之内没有发生战事,他们就会接到召回指令。
为了节约能源、方便交流,他们选择的活动和休息范围尽量集中,取水制水和休息室中间仅隔了一截空旷的隧道,这岗哨说句话,那岗哨也能听得到,不至于太寂寞。
“报告队长!”另一个岗哨的队友交接完毕,回来汇报,“油料、弹药库一切正常,无不明人员进入!”
队长回敬一礼:“好的,请你休息!”
七天的食物要拆成二十天吃,饭都吃不饱了,每日例行的体能和队列训练当然也随之取消。队长每天轮流检查队员对电码和航图的掌握情况,检查完毕后,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有队友提议:“咱们唱个歌吧?”
“好。”队长起了个头,“当你想起我的时候,你就看天边的朝霞,我在纯白的云朵之上翱翔;当你想起我的时候,你就看山边的夕阳,我跨越了山川与河流,迎着晚霞返航;”
“而当我想起你,”队友接着唱,“我就握紧手里的枪,在离你很远的地方,也像亲自守护在你身边一样,寸步不让……”
明明是走到哪里都非常受欢迎的类型,但严明信的交际圈其实小得天地可鉴,小到现在让他使劲想也想不起几个人来。他想到他爸,他不知道他爸酒醒之后是不是又去喝酒了,还有军区的战友,他们此刻是否枕戈寝甲?
25/63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