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莫四十多岁,说句难听的,就是尖耳猴腮,倒是他身边站着的两个护卫称得上英武彪悍。
“原来如此。”贾赦坐了空着的首位,扫一眼那两个护卫,“你说了个来历与我听,我说个故事给木爷,当作谢礼了。”
木爷似是回敬他,也扫了一眼坐在他下手的江子瑜。
贾赦端了茶,笑眯眯地道,“从前三国的时候,曹操命崔琰假冒他接见匈奴使者,他自己则扮作护卫,提刀侍立一边。结果匈奴使臣说,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木爷,还不坐下吗?”
“江小公子果然不俗,只是你可知道那个使臣后来的下场?”左侧的护卫一笑,坐在被让出来的位置上,“你有十五岁吗?”
贾赦摇摇头,“我今年十八了,那个使臣的下场我自然知道,可是我并非出使异国,木爷也并非魏王,不过说个故事罢了。”
木爷显然不太相信贾赦的年龄,不过也没有就此多说什么,“我还有一点想不通,荣国公世子前脚运送粮草抵达居庸关,江小公子后脚就与我有生意要谈,这么巧吗?这粮食别是有问题吧?”
“嘘。”贾赦比了个噤声手势,“木爷既如此谨慎,我不妨告诉你实话,这一次大军的粮草,除去户部拨的,荣国公世子还另外从我江家买了大批的粮食囤积,我这次也是为了此事才来的居庸关,不然就约木爷在山西本地碰头了。”
“今日粮草出关,我也瞧了会儿热闹,小公子分明是押送粮食之人,莫不是也学了那魏王?”
“你瞧见的自然是我,荣国公世子娇生惯养的,在后头车里呆着,面都没露就进将军府休息了。”贾赦拼命地糟践自己名声,见木爷似笑非笑,当即以仿佛真的遗传了江子瑜的暴躁脾气,丢下茶盏怒道,“你既无心和我做生意,大可不必浪费时间。荣国公世子小小年纪,一事无成,我倒还不放在眼睛里。”
木爷起身一把拽住他,好声好气犹如在哄孩子,“不过闲话而已,你怎么倒恼了,真是个孩子。”
贾赦嗖地就把手缩回来了,愈发恼了,一双杏眼要冒出来火来,眉宇间升腾起难言的艳丽。
江子瑜这时候才跳出来,淡淡道,“我这个侄儿年纪虽小,却已经帮着打理家业了,难免有几分脾气,还请木爷多担待了,木爷既不想买我们的粮,我们就先告辞了。今年丰收,虽然粮难出手,可屯上几年,照旧能赚得盆满钵满,不缺你这几两散碎银子。”
木爷并不理会江子瑜,深深看了几眼贾赦,“难怪这样脾气大,方才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不是,你先坐下,我们好生谈一谈。”
“这还差不多。”贾赦重新坐回去,余怒未消,“我要加钱,不然不卖。”
“小孩子耍起性子来倒是有趣,我加你一成价,就瞧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木爷替他倒了杯茶,“也算是我斟茶认错了。”
贾赦直接举起茶杯泼了他一脸,“别他.妈拿看娈童的眼神看我,去你.妈的。”
泼了茶,骂了人,抬脚就走。
小林赶紧跟上,江子瑜并未动作,从容不迫地拖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见识到了吧?我就说他是个小爆竹,你偏不信。这虫二酒肆也有几个姿势可以的,这小祖宗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了。”
“见识到了。”木爷笑着抹了自己脸上的水,“其实你要夺回家主的位置,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陪着他玩儿呢,倒不如把他交给我调.教,你们高门大户讲究礼义廉耻,他在男人身下雌伏过,就算是江家再护着,也没办法好生活下去了吧?”
“我是没法子制服这小祖宗,你要是有本事,只管下手,我不干涉就是了。”江子瑜慢慢喝完一杯茶,起身出门前方道,“他现下寄居在将军府内,你可得好生找找机会了。”
木爷大笑,“江先生是真豪杰,你且等着看吧。”
江子瑜出了虫二酒肆,又慢悠悠在内关城晃了一圈,买了几个肉末烧饼回去哄贾赦。
小祖宗定然是要炸毛的。
贾赦何止炸毛,他险些把自己被拽过的那只手给洗秃噜皮了,年岁渐长之后,他也明白有些人看他的眼神是多么的龌龊,他一面洗第十八遍手,一面气愤难当地和小林道,“等事成了,我一定要剁了他的爪子!”
“全剁了!三条腿也都剁了!”小林看着他手都红了,试着劝道,“您再洗都能洗出血来了,真干净了。”
“你不懂。”贾赦抹上胰子,洗得哗啦啦的,“啊,好香!”
江子瑜提着烧饼进门,差一点被溅到水,连忙侧身护着烧饼,“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要顺利,他对我没有生疑惑,就是你这段时间不要出将军府,就算出去了,也多带些人,他如果是我们想的身份,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贾赦甩甩手,接过小林递来的帕子把手擦干,“我也是服气了,这是什么命啊,怎么老是遇到这样龌龊的人。”
小林在边上给他掰着手指头算,“啧,这都第几个了,亏得您出京的时候还去清虚观拜了三清,合着一点用都没有。”
江子瑜作为一个文化人,给贾赦举了几个例子,“许是什么西施貂蝉命,郁离都没有你这样能勾搭。”
“什么叫勾搭!”贾赦纠正他,“我是被动的谢谢,那傻X怎么说?”
江子瑜站得远了一些,方把木爷说得话给重复了一遍,贾赦尚未有反应,小林已经十分想提刀去宰了这狗东西,还发散性思维了一下明夙的反应,“要是陛下知道,一定会震怒的。”
陛下虽然不知道,但是他此刻也很震怒。
“发回给保龄侯府,让老侯爷自己瞧一瞧。”明夙把史家老二上的折子抛到地上,“老侯爷尚在,保龄侯的爵位轮不到其他人来做主。”
妈的,脑子有毛病,史家老二居然帮着史钲上书,要让庶长子史鼒袭爵。
且不说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有没有法子袭爵,贷款让爵是个什么路数。
史钲是嫡长孙不假,就这么笃定爵位会落在他自己头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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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三七很体贴地请了太医先行去往保龄侯府。
太医一到,史老侯爷就知道家中肯定又有人犯蠢了,太医更像是一个信号,让他先做好心理准备。
史老侯爷觉得自己能从几场病中好生活下来,且越活越□□,和这几个愚蠢的子孙未尝没有关系。
他连顶着天雷篡位都敢,这些个小事约莫也不会打倒他,反而让他不甘心就这么下场。
等史二的折子到手,史老侯爷不但不需要太医,甚至还能笑得出声,“去请几位老爷夫人还有少爷孙少爷过来。”
家庭会议召开在即。
老爷子向来看中长媳,视若亲女,这么多年史大夫人也没有违逆他心意的时候,几乎事事办得妥帖。
这样一个聪明人,生下来的儿子也这么蠢,史老侯爷不免有种吾道不孤的幸灾乐祸。
家中人都不是位高权重的忙人,一盏茶的功夫,四代人也就都齐齐聚在了侯府正房的厅堂内。
“老大,这个事你可知道?”史老侯爷把折子丢给史大,招招手示意大鼎小鼎站到他身边来。
史大夫人跟着看了一回,眼前直发黑,她只知道这个庶长孙和二房走得近,不曾想他竟还有这样的心思,如果真的让史鼒袭了爵,她要如何与兄嫂还有侄女交代。
“二老爷好本事,只手通天就能把话递到御前。”史大夫人入主中馈多年,愈发雍容有威仪,恨不能立时将这搅家精扔出去。
二房自那年小史氏难产而亡之后,就和大房不太对付,尤其是史二夫人,她嫂子话音未落,她已经桀桀冷笑道,“大嫂子说得哪里话,我们老爷再有本事,也比不过您,不过是大侄子忧虑鼒儿前程,咱们这才帮一把。”
史大夫人知道这不是耍皮子的时候,只淡淡道,“我自会教训钲儿,他一个小辈,怎么敢插手爵位传承。”
史钲面慈心软,这些年丢了差事,自觉在媳妇儿面前直不起腰,夫妻二人情分淡得厉害,人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锐气。
史老侯爷笑着道,“老大家的这话很是。老二,我还没死呢,你已经惦记上爵位了?说句不好听的,老大能不能接到爵位都是个问题,你们倒已经想到曾孙去了。”
像是宁荣二公死得早,贾代化兄弟当日便可说是年少爵高,史家老爷子超长待机,说不得能见着玄孙出世,这爵位还真不好说。
老大老二见堂上的亲爹虽笑着,眼中却并无半丝笑意,反而透着森森寒气,条件反射之下,依次就跪下了。
“儿子教子不善,请父亲责罚。”老大是真的不知道儿子和亲弟弟折腾什么,他在家中和个隐形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既不好女色也不喜古董诗书,不过每日闲暇看些话本子打发时间。
“你们父子多有相似,该怪我教子不善。”史老侯爷道,老大出生的时候,他忙着争权夺位,等孩子年纪大了,天赋不过尔尔,他便不是很喜欢,疏忽了教育。
他待人豪爽,友人学生遍布天下,处事杀伐果断,又有落一子思十步的头脑,三朝君主都对他委以重任,赞一句经天纬地之才并不为过。
因此当他发现自己儿子天资普通的时候,种种失望不言而喻,比起教导一个跟不上他脚步的孩子,自然是尚书令的位置更重要。
到了老二亦是如此,他年纪大的时候还能和蔼地说几句话,年轻时候,对这两个儿子大多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史老侯爷低头喝了口茶叶,恰好这茶是贾代善从粤广送来孝敬他的新鲜货色,他不免想到自己当时嗤笑贾代善心软,不顾名声守着个痴儿,可如今这个傻孩子愣是好生长大了,眼看着就要成才。
一啄一饮,皆是报应。
好在他并不是个会后悔的人,既这样选了,今日承受后果,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大鼎小鼎在祖父跪下的时候也跪下了,大鼎和这位曾祖父关系最好,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曾祖,祖父年纪也不小了,让他起来吧。”
小鼎却想着祖父起来了,叔祖父也肯定是要起来的,算起来爵位分明是他哥哥这个嫡长子的,叔祖父凭什么帮着史鼒,因此满心不悦,从背后推了推大鼎,让他不要说话。
大鼎此时不过十二岁,小鼎十岁,都是半大的少年,眉目极像史老侯爷,英气勃发,凑在一起瞧着就让人心生喜悦。
史老侯爷只当
没有瞧见两个孩子的小动作,直接把话问到了史钲脸上,“钲儿,当年我要处置了这个孩子,你心疼儿子要留下他一条性命,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侯府可有亏待他?你是怎么和你媳妇儿娘家保证的?鼒儿是亲生儿子,难不成鼐儿鼎儿不是?”
史钲偏心史鼒已不是一两日,史鼐早就习惯了,不等史钲说话,他已经豪情万丈地道,“男儿立世,当顶天立地,鼐儿总有一天会自己赚一个爵位回来,旁人想要,就让他拿去好了。哎呦!”
话落就挨了史老爷子一下,史老爷子道,“从我往下算,还有你祖父和你父亲,谁人说了这爵位就要给你?”
史鼐缩缩脖子,“我就是这么一说,不管给不给,都成。”
“既然这样,你们两个学武也有一段时日了,带着师父去居庸关吧,宁荣两位世子都在那里,你们跟着哥哥也好学些东西。”史老侯爷完全是把严帅当成幼儿园在用,“我今日亲自去和陛下提,只是往后吃了苦头可不许哭。”
学习不好,武艺尚有些天赋,也算是老怀安慰了。
大鼎小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想说着正事,忽然还带上自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鼎惊喜地道,“那曾祖可不许耍赖!”
“我自是一言九鼎。”史老侯爷揉揉他的头,“你弟弟还小,多照应你弟弟。”
小鼎兴冲冲地搂了他哥的脖子,“我才不要哥哥照应,我自己可以行。”
一时间场面欢快起来,兴高采烈的小哥俩衬得下头跪着的几个凄风苦雨不说,还很尴尬。
尤其是史鼒,他跪在最后,他爹忙着反省,他祖父祖母自是满心欢喜地看着宝贝孙子,一时间也没人给他一个目光,他虽吃穿用度已非从前,可好像还是当日跪在史老侯爷房门口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你带他们下去,小孩儿家家的不要听这个。”史老侯爷吩咐史大夫人道,“有空问问宁国府夫人,行装要带些什么,咱们家是文官,不比他们熟悉。再一个,让她好生教导那哥俩,要是没照顾好咱们大鼎小鼎,就等着吃我的排头吧。”
他被贾赦带得也管自己家孩子叫大鼎小鼎。
“算起来都是他们的侄儿,怎么会照顾不好。”史大夫人下意识忽略了贾赦那个小甜糕的样子,“二位世子都是靠谱的人,那儿媳就先退下了,鼐儿鼎儿随我来。”
大鼎虽忧心父亲,被小鼎一拽也只能出去了。
等孩子们出去,史老侯爷却不说话了,只管端着茶喝,不够还要再加水,就这么足足品了半个时辰的茶。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他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留下史鼒。”
史钲一面扶着他爹,一面还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史鼒,要不是下人请他出去,他还放心不下儿子不肯走。
史鼒面前的屏障都没有了,整个人都袒露在史老侯爷面前,在老人如鹰隼般的眼神里,禁不住浑身发抖。
“还知道害怕,很好。”史老侯爷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你是个能人,能收复了钲儿和二老爷,还让他们上折子替你求爵位,可是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来讨好我呢?”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要听实话。”
“曾祖父是什么样的人,鼒儿不敢在您面前卖弄。”史鼒强忍着恐惧,缓缓道,“此事并非由我而起,二老爷同祖父积怨已深,从我入府到他上折子,其实都是为了给祖父添堵罢了,鼒儿并不敢肖想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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