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之仁是为大仁,妇人之仁是为小仁。”关卿玐侃侃答道,“圣人之仁是夺天下后体察民情之仁,妇人之仁是在小小人命上瞻前顾后顾此失彼。若是连皇位都得不到,又何来谈仁的资格?”
“民女以为这话便是说错了。”沈纯轻笑道,“这话正应该反过来说呢。若是连仁都没有,又何来争权的资格?八长公主殿下,您最好先认清了自己,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从来成不得大事。”
“沈姑娘又如何认清了自己呢?你不过是一个出身青楼的下等人,便是不卖笑也少不得沾染了风尘。如此的低贱之躯,又有什么资格同本宫说这种话?”
沈纯摇了摇头:“民女今日站在这里与八长公主殿下对话,已经是民女的本事与资格;八长公主点明了民女的出身,便是除了出身之外无甚道理可与民女争辩。八长公主殿下还有何话要说?”
“本宫不必有何话要与沈姑娘说。”关卿玐扯起半边嘴角咬着牙笑道,“说到底,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便是沈姑娘巧言善辩可使白马非马,今日若死在乱箭之下,也只能把这些花言巧语说给阎王爷听了。”
“便是如此,那想来也不要多时,民女也能在地府与八长公主殿下相会,到时候还是能再与您谈谈何为‘成王败寇’了。”
关卿伊右手扯了扯,将方才说得得意洋洋摇头晃脑的沈纯扯到自己的身后。然后她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已经无法再维持云淡风轻的关卿玐,微微笑道:“沈纯雏凤初鸣,惊扰妹妹了。”
关卿玐哼道:“是臣妹嘴笨,比不得沈姑娘出身市井自然一肚子的话术。不过这般的牙尖嘴利,怕不是以后也会是个当街对骂的泼妇了。不过一个无权无势无知的小小女子,也敢在这宫中大放厥词了。本宫只不过是好奇,你既然对于本宫这般讽刺挖苦,倒是与本宫说说看,本宫舍弃妇人之仁有何错处?”
关卿伊微微挑眉道:“有何错处?难道八皇妹以为,这争夺天下,靠的只有‘霸道’而无‘仁道’吗?八皇妹不过同你那无知无能的母后一样,手里只有阴损的手段罢了。你读的那点女德女戒,除了教你识字,可曾教过你圣人学说?”
关卿玐咬牙道:“大皇姐何必如此为难我?我确实未曾上过书房同兄长们学习读书,但这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女儿身,又有什么可挑拣的?如若我生来是个男儿,自然也是可以意气风采能文会武,不逊色两位兄长分毫!”
“卿伊现在也是意气风采能文会武,远胜皇帝陛下与齐王殿下!”
关卿玐身体猛然弹起,目光锐利地射到刚刚高声反驳的沈纯,手指直直地指着她:“你一个下贱坯子能够懂得什么!她关卿伊本身就是个异类!她顽劣叛逆不服管教,不让她做的事情她硬要去做!她是天底下最格格不入的女子,从来都是我们所有姐妹的笑柄!你以为她做到这些有什么用?不仅是我们姐妹,你问问这宫中,问问这朝堂,问问这天下!谁会真心爱戴信服她?”
“我会!”沈纯高声道,“你们不过是嫉妒心作祟心痒难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要把旁人拉下马来!大家同为女子,你有什么资格和理由附和着男人们的声讨,抨击自己的同类压缩自我的生存空间?”
沈纯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冷下嗓音:
“卿伊是逆流而上波浪而出的斗者,你不过是甘心沦为刽子手的一把刀,有什么资格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对不起还是晚了几分钟
第39章 棠梨花映白杨树
“六皇妹你听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六长公主镇静地拉了拉被惊吓到了的皇后的衣袖,柔声安慰道:“皇嫂莫怕,有我在这儿呢。”
然而皇后的表情并没有随着她的安抚而稍加好转,反手抓住了六长公主的手腕:“妹妹,你难道没有听见吗?这外头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啊。不像是婚礼应该有的礼乐之声,反而好像、好像是打起来了?”
六长公主顺势挽住她的手,扯着她加快了脚步:“是。皇嫂,我们快些走。前面不远处是快到了寿华宫了,我们去里面暂避一下。”
皇后被扯得趔趔趄趄东倒西歪,口中却依旧担忧道:“妹妹!可是陛下那边应该怎么办呢?哦,对了,还有皇长姐,她还在御书房那边呢!”
“他们身边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侍卫,我们只要管顾好自己就是了。”六长公主步伐不见丝毫减慢。她现在挺着个大肚子,皇后也不方便与她相拉扯争执,只好勉强跟上她的步子。
寿华宫的灯火渐渐出现在眼前。
六长公主打发着身边跟着的太监先去探路,得到回报之后才牵着皇后的手跨进门槛。
“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哀家这的寿华宫可是素来是鲜少有客人造访的来着,今天反倒一口气迎来两位不速之客了。”
六长公主抱着肚子上前一步:“太后娘娘,儿臣是许久不见您了,其实若无什么性命攸关的要紧事,儿臣也是不愿意踏足于此的。不过呢,儿臣本来理应是应该给您福身请安的,只是儿臣现在怀有身孕身体不便,就要请太后娘娘您多加体谅了。”
“哀家还以为这是谁呢,原来是六姑娘啊。”殿内深处传来几声低沉而阴森的嘲笑,“六姑娘素来是个福泽深厚的,又为何要来哀家这个福薄之人的宫中,可别也沾了晦气。”
六长公主轻笑道:“太后娘娘这话说的就让儿臣不敢听了。儿臣不过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哪里称得上福泽深厚了。不过呢,您这里晦气倒也算不上,儿臣充其量也就是担心沾染了血腥气犯了杀孽,白白耽误了之前四处求神拜佛积攒下来的恩德就不好了。”
肖月明冷冷呵了一声,不再与她争辩,反而岔开话题道:“与六姑娘同来的又是谁啊?怎么静悄悄的没个动静啊?”
皇后方才听了许久的话里机锋,这时被点了名才回过神来,连忙福身道:“儿臣参见母后。”
“原来是皇后啊。你不在陛下那里,竟然也有工夫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了?”肖月明冷笑着说,“哦,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不论从前有多么鹣鲽情深,终究也是来到哀家这里避难了。”
皇后愣怔了一下,瞬间花容失色地惊慌道:“陛下有什么危险?”
六长公主按住她的肩膀,走上前两步:“太后娘娘不赐儿臣一个座椅吗?儿臣这一胎怀得可辛苦着呢。”
她说完,也不顾太后的反应,自顾自地寻了个座椅坐下来,又道:“皇嫂也过来坐。”
皇后的表情有些失魂落魄,旁边的宫女牵扶着她好好地坐在六长公主旁边的椅子上。
“原来哀家的这位儿媳妇还什么都不知道啊。是太过于迟钝呢?还是你这个做小姑的故意为之不让她发现的呢?”肖月明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这样就不对了。无论怎么说,皇后都已经是咱们皇家的儿媳,有一些事情让她知晓也无妨了,何必又要故意瞒着她呢?”
“儿臣不过是想少一个人陷入这场是非。难道太后娘娘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在皇嫂面前彻底撕破脸皮,露出你的青面獠牙吗?”
“你也不必在哀家的事情上旁敲侧击地挖苦嘲讽兜圈子。”肖月明道,“你就好端端地告诉你的皇嫂,今天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要发生什么?”
皇后惶惶不安地看向六长公主,轻声唤道:“六皇妹……”
“皇后,你也不必向她求什么答案了。就让哀家亲口来告诉你。”肖月明笑声愈显得意,“皇后,或许你确实不知道。但此时此刻,哀家的小玐应该正用她藏在怀里的匕首抵着皇帝的脖子,笑着看关卿伊跪地求饶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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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卿玐将手中的匕首出鞘,径直抵在关克昭的脖子上。
她面容再次冷静下来,恢复了最初的温婉娴雅,语气也再次变得轻柔:“旁的如今已无甚所谓了。无论你们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天花乱坠,我只要握住现在手头应该把握的东西就是了。说到底,无论如何,皇兄的命就在我的手里。留还是不留,这都要听大皇姐的了。”
“你是说听本宫的?”关卿伊重复了一遍,轻笑道,“听本宫来抉择是何时就死吗?你若是想夺权,无论本宫还是陛下,到底都是留不得的。你又何必在此自欺欺人呢?”
关卿玐道:“大皇姐这话说得狠心。咱们究竟是一家人,是一个父皇所生的亲姐妹。若是大皇姐在臣妹这里服个软,这条性命也未必是留不住的。”
关卿伊弹了弹弓弦,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妹妹说的真动听。只是可惜了,本宫自幼便是要强的性子,是个从来都不服软的倔脾气。”
“大皇姐这话,便是也不把陛下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这么说可是折煞本宫了。本宫一直都是要护驾。现在拿刀子抵着陛下的脖子的又不是本宫,要论这个罪名也是应该从你开始论起了。”
关卿伊从身后背着的箭筒当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闭上一只眼睛作出瞄准的架势。
关卿玐面色一凛:“你果真不要你弟弟的命了吗?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稍微尝试一下。本宫只是略有好奇,到底是你的匕首更快,还是我拉弦的速度更胜一筹呢?”
第40章 丛菊两开他日泪
沈纯看着在旁边弯弓搭箭的关卿伊,心里也是一惊。她是知道关克昭这个胞弟对于关卿伊到底有多么重要的。关克昭曾经拥有了关卿伊全部的爱意与理想,几乎是由关卿伊一步一步牵着领着走到现在的位置。
他是关卿伊凝聚了全部心血的作品。
“你当真舍得。”关卿玐这时候也有些惊愕,“关卿伊,你当真如此心狠。皇兄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关卿伊挑起嘴角微微笑道:“曾经本宫自囿于女子身份,未曾想过要自己有朝一日能亲自把持朝政;如今本宫的手里已经把握着这些了,有些事情便也没有那么执着了。”
“大皇姐果然……果然心狠手辣。”关卿玐狠狠咬了咬嘴唇,“臣妹我甘拜下风了。可是,就算大皇姐赢了这小小宫室之内这一仗,又要如何面对外面那一仗?”
关卿伊冷笑:“关卿玐,你以为我大陈的军队是摆设吗?难道还有胜不过区区几个军侯私兵的道理吗?”
“你早猜到了?”
“唔,倒也没有多早吧。你前头演的戏倒确实是够真的了,是本宫往日里小瞧了你。”关卿伊道,“借太后之手使皇帝重伤,顺水推舟让你大皇兄的暗示扣帽子到老五的头上,在本宫意识到老五没有问题后顺势怀疑起你大皇兄的居心。从头至尾环环相扣,你倒成了局外人。”
“既是如此,你又如何预料的到今日之事?最多不过是想着我做了母后与关克时相互勾结的信使,旁的又有什么好怀疑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婚礼都没有搅合进去!”
“那只是告诉了本宫,你对于你未来的夫君是谁根本不在意。”关卿伊道,“因为无论是谁,都不影响你的谋划。”
沈纯接着解释道:“只是你过分高估了自己,把自己的戏演得略有些过了,而且又没有齐王殿下为你捧场。这一出好戏也算是唱垮了。”
关卿伊看着一脸颓丧不忿的关卿玐,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在这整件事情当中本宫唯一没有想到的只有齐王妃。本宫真是不敢相信,齐王妃那个柔柔弱弱的性子居然也能陪你做出这番事情来。本宫还一直以为她凡事都是以关克时那小子为主,如今竟然凭空自己起了这样的胆魄,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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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妃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她抬起头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皇宫那边的喧哗声愈演愈烈。
“你已经知道了对吧?”她叹息着说,“那想来,大长公主殿下那边也是早有准备的了。看来这次事多半是成不了了?”
关克时的脸依旧铁青着,直直地杵在旁边冷声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终于做出了一个抉择。”齐王妃轻声说,“我从前一直犹犹豫豫,不知道应该选择你还是选择家族。就这样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地过了近十年,如今到底还是应该狠下心来做个决断了。”
“这就是你的决断?邱荷,你脑子还清不清醒?出嫁从夫,你如今已经是关邱氏,为何要拂逆本王的意思?”
面对着关克时的雷霆之怒,齐王妃不紧不慢道:“您素来只喜欢称呼我为‘王妃’,却已经鲜少如你我成亲之前一般再唤我‘荷儿’或者‘小荷’了。”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齐王妃慢慢重复了一遍,微笑道,“我不过是想明白了。成婚之前,我还尚且可以做一个完完整整的‘邱荷’;成婚之后,我便成了一个单薄的符号样的‘齐王妃’,从此只是您一个人的附庸了。我这个人,已经许许多多年没有为自己完完整整地活一会儿了。”
她凝望着仍然一脸怒气的关克时,声音依然轻轻柔柔:“我知道您听不懂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正如您一直以来让我守好妇道不要多管闲事一般,您从来是不会以为自己做错了的。”
关克时反问道:“你这是在怪我怨我了?你是觉得本王待你处处不好了?”
“当然,从您的角度来看,您待我已经是毫无缺憾的好了。”齐王妃道,“我心里也知道您挂念着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也对我有着真情,不想待我糟糕。所以王府里没有妾室,没有通房的丫头,您也从来没去青楼楚馆睡过姑娘。您这些好,我是记在心里的。”
“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您虽待我好,却也还从未真真正正地把我看作一个与您平等的人物。我是你的妻,便是了你的附庸,是了你的物什。我的地位,与您养的狗,与您喜欢的瓷瓶,与您笼子里养着的鸟雀,并无什么太大的差别。”齐王妃淡淡道,“说我贪得无厌也好,咎由自取也罢。我曾经事事顺了您的心意,如今也终于应该顺一回自己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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