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寒托腮看得有趣,待他终于笑着回过头,方弃羽刚好将茶为他斟入青玉盏,两根手指将其推将过来。
“看来知寒很喜欢这位徒弟。”
方弃羽眉眼温和,语气却很笃定。二人相识几十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好友收徒,想必定是各方面均合心意了。
沈知寒笑而不答,却举杯格外仔细地品了一口:“香满面、味如春,雪顶含翠,晨露烹之,弃羽当真风雅。”
方弃羽点头,嘴上却调笑起来:“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沈道长这舌头。”
“诶,这可折煞我了,”沈知寒挑眉,眸中却漾开潋滟笑意,“我这舌头,还不是被方先生养出来的?”
方弃羽连连摇头:“沈道长这可是天生灵,当年初见若不是你品出了那杯茶,我也不会将道长错认成故交了。”
沈知寒将手中茶盏放下:“说来也巧,当初不过一时好奇,谁曾想会与方先生结缘?当真是沈某荣幸……”
靠在后面揉着墨宁脸颊的留香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张口便将二人之间的谈话打断:“我说你们两个小娃娃,怎么随便聊聊天就打机锋?无不无聊?”
“前……前辈……”墨宁被她揉得有些吐字不清,却还是笔直地站着,坚持道,“丝、丝尊是……”
“噗……”
沈知寒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捂着肚子浑身颤得厉害。方弃羽也面露无奈之色,忙道:“大人,知寒与爱徒赶路许久,还是让他们先去休息吧!”
“好吧,好吧——”
留香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墨宁还未脱稚气的面颊,妥协了。
一得解放,墨宁立刻扑了过来,将通红的脸颊与耳尖都埋入师尊怀中。
沈知寒笑吟吟地安抚了几句,便将小徒弟抱了起来,随即与二人告了辞。
一直默默看着二人互动的方弃羽轻敲桌案,立时有两名青衣小童进来,将沈知寒引了出去。
水榭之中寂静下来。
留香抱着手臂,却是饶有兴致地审视起仍在品茗的方弃羽来。
他坐得端正,一举一动淡定从容,面上笑意仿若春风拂柳,整个人是可以说没有一丝瑕疵。
可留香就是能看出点不同来。
她笑眯眯地屈指一弹,一道极为细小的气旋便在眨眼间飞出,在方弃羽毫无防备之时打翻了他手中的玉盏。
可茶杯翻转,却无一丝茶水洒落。
方弃羽有些怔愣地看着它落在自己腿上,却没有溅湿一点布料,面上笑意渐渐沉寂下来。
“茶都没了,你是在品空气么?”
留香挠挠下巴,缓步踱了过来,坐到了沈知寒方才落座之处。
她装模作样地深呼吸一下,随即皱着鼻子叹道:“确实该品品,啧啧,怎么有点酸?”
方弃羽终于整理起自己的怔愣神色,将玉杯捡起搁在一旁,又取新杯重斟了一盏,声音中却是显而易见的无奈。
“……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留香托着腮,眸光却随着飞扬的纱幔游离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他的?”
青衣男子抿了口茶,平静淡定:“我与知寒只是好友,大人多想了。”
留香挑眉,随即抬手扶了扶唯一一枚点缀在自己流云髻上的步摇:“我虽是颗树,好歹也活了万年,你这娃娃真当我看不懂么?”
“晚辈岂敢。”
方弃羽摇摇头,面上笑意却丝毫未改:“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便很好了。”
第21章
说起与方弃羽的相识,对沈知寒来说真的算是十分戏剧化了。
百年前折桂大会,其实他是险些迟到的。
因为无为宗原定的参赛者是刚刚结丹的陆止澜,而不是已然下山游历数月的沈知寒。
可他却在大会召开前一天收到师尊传信,说师弟受伤,无法参赛,令他代为前往。而陆止澜受伤的原因却是为了救当年才入门不久,企图从一心峰上爬下来逃出宗门却险些摔死的韩念。
沈知寒一收到消息便立刻启程,紧赶慢赶,才在大会开始前半日抵达。
他先前从未去过经纬学宫,七拐八拐,竟给他一时不慎拐到了天下清。甫一落地,便见一名衣着简单大方的青衣男子正在露台之上饮茶。
将近二十年没闻到过的奶茶味冲入鼻尖,沈知寒第一反应便觉得大概是碰到了“老乡”,脑子一热开口搭讪,却发现对方竟是男主化身之一,而这奶茶却是他一位旧识好友所传。
对于这位据说与自己生得极为相似,且还知晓奶茶做法的老乡,沈知寒满心好奇,却被方弃羽告知那位好友已然失踪三千年,他遍寻修真界也未曾寻得。
不过这并不影响沈知寒与男主化身相识相交,二人就这样成了好友,一晃百年。
扣门声传来,正托腮打着瞌睡为墨宁护法的沈知寒一激灵,心道许是方弃羽来了,立刻起了身。
拉开客居院门之时,却对门外之人表现出了十足的惊讶。
留香还是一身鹅黄飞仙裙,双臂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石墙之上。
见了沈知寒表情,她娥眉轻挑,眸中却满是玩味笑意:“怎么,访客不是小弃羽很失望?”
沈知寒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怎会……不知留香前辈前来有何贵干?”
女子美目灵动,闻言却掩唇轻笑一声:“不先请我进去?”
沈知寒这才反应过来二人还立在门口,忙让了让身,将人请入了客居之中。
留香靠在凉亭栏杆上,先是托腮看了会一旁打坐冥想的玄衣少年,随即眸光流转,在沈知寒身上逡巡一圈,状似随意道:“小寒寒,可有道侣了?”
正在饮茶的沈知寒瞬间呛到了。
他剧烈咳嗽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是满面不可置信:“前、前辈何出此言啊???”
留香蹙起眉头,却不答他,只接着问道:“最近是不是总是十分困倦疲乏?”
沈知寒点点头,心中却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不由主动询问:“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留香意味深长地笑出了声音:“相传世上有种秘法,可令相隔两地的道侣神识相通,在睡梦中便可与对方享受云雨之欢。”
她说着,又抬起柔荑般的素手,扶了扶髻旁金钗:“可若是次数过多,便会使人醒来后神识萎靡、精神不振……”
科普点到为止,女子见沈知寒面色微红,清丽嗓音拐了个弯:“小寒寒,还不交代?”
沈知寒一阵缄默,留香便也不急,只托腮看着他。
良久,后者终于轻咳了一声,艰难道:“我……晚辈并非自愿,恳请前辈相助。”
“怪不得昨日我一见你就觉得不对……”
留香挠挠下巴,乐了:“我就说嘛,你这么个粗脑筋,这辈子能有道侣才是奇了——”
沈知寒神色有些微妙起来。
……这应该算是嘲讽吧???
“好啦好啦,”前者逗够了,才正了正神色,“此术施为,须有咒印作媒介。”
她摸着下巴又将沈知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却是“啧”了一声:“你们无为宗是有多冷,有必要连手都不露在外面吗?这让我怎么帮你找咒印???”
沈知寒有些尴尬地捏捏耳垂,却立即接过了对方话头:“额……留香前辈,晚辈这几日一直觉得后颈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着……”
他伸手将身后披散的青丝向前一拨,随即转了身:“劳烦您看看,可是此处?”
自从那日和谢长留纠缠一番后,沈知寒就一直觉得不太舒服。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当真奇怪。
玄黑绣金的衣领将他露在外面的一小节脖颈衬得似雪白皙,留香蹙眉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指,在他颈椎中心点了一丝灵力。
随着灵气刺激,一朵桃花终于缓缓从白皙皮肤之上浮现,大概沈知寒已经坚持数日未曾入眠了,这桃花印记一直未被激活,颜色恹恹,极为暗淡。
“是这个了。”
留香抬手一抹,温和灵力便立时将对方后颈上的印记强行抹除:“不过这印记一去,施术之人大概会立刻察觉,你这几日可要当心。”
沈知寒点点头,将发丝一撩,随即起身诚恳道:“多谢前辈。”
留香却“噗嗤”一笑,摆了摆手:“若是被那姑娘知晓你抹了印记还如此高兴,怕是要气得跺脚。”
沈知寒:“……”
——要是姑娘他就直接敲晕了!何至于这么累!!
留香笑着起身,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行了,我此行也就这一件事,既已解决,我便回去咯——”
沈知寒下意识叫住了对方:“前辈!”
“嗯?”
沈知寒突然有些忸怩:“还请前辈不要与弃羽提及此事……”
留香又乐了:“你们这些娃娃啊,一个个死要面子,也不嫌累!”
她笑着摆摆手,径自向外走去,临出门前,却深深看了似是在专心打坐的墨宁一眼。
——现在的娃娃啊,心思贼重。
沈知寒目送对方离去,视线一转,却乍然发现本该打坐冥想的墨宁不知何时竟醒转了,一双墨玉般清透纯粹的眸子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他立时感觉到额角青筋突突跳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额……阿宁是几时醒转的?”
墨宁却面色如常,亲昵地笑了笑:“刚刚才醒。师尊,徒儿明日便可结丹了。”
生怕他听到自己与留香对话的沈知寒终于松了口气,由衷夸奖道:“我家阿宁果然天赋惊人!你明日记得别急着渡劫,等为师来为你护法啊。”
墨宁立即点了点头,满面欣喜:“师尊说话,可要算数!”
沈知寒伸手揉了揉对方发髻,柔声道:“自然。”
入夜。
早在坐忘峰便已习惯同睡一室的师徒二人收拾完毕,终于躺下歇憩。
沈知寒数日未曾合眼,几乎是头一挨枕头便睡死过去。而躺在外间的墨宁却翻来覆去好几遭,终于在月至中天时睁开了清亮的眸子。
他起身坐了一会,还是毫无困意,反而越来越清醒,便一个翻身下了地。
依这些时日对沈知寒的了解,他的很多习惯与凡人无异,尤其是入夜必就寝,且睡眠之时全身放松毫不设防这一点,根本是其余修士根本不可能保留的习惯。
他坐在对方床沿看了一会,突然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师尊睡眠中滑至身前的长发向后拨去。
沈知寒生得极白,当真是冰肌玉骨,那一截玉颈即便在极为昏暗的室内也似乎兀自发着光。
墨宁又看了一会,突然俯身凑了过去。
微微起身时,对方颈后靠近衣领的位置便多了一抹红痕。
许是梦中有所察觉,沈知寒无意识低喃一声,抬手摸了一下被亲的位置。
墨宁却望着因他动作而被雪白衣领遮了一半的红痕,再度凑到沈知寒耳边,几不可闻地呢喃细语。
“师尊是我的……”
他说完,又吻了吻对方脸颊,随即一脸餍足地起身,回到榻上盘膝修炼起来。
——哪怕只是为了师尊,他也要在此届大会拔得头筹!
第22章
桂折一枝先许我,杨穿三叶尽惊人*。
修真一路,乃是与己身斗、与天道斗。
因此折桂大会的命名,不只因为奖品,更应了蟾宫折桂之意,希望与会众人能可力争上游。
沈知寒同踩着大会开始时间赶来的韩念一同坐在观战席,望着下方参差不齐的小白菜们心生感慨。
当年他自己来的时候,大概也是与这些少年一般无二的意气风发,锐不可当吧?
“大师兄!”
韩念挤眉弄眼地凑了过来,低声道:“怎么十日未见,小阿宁竟金丹了?”
沈知寒一怔,脑海中却忍不住又浮现出今日晨起的情景。
昨夜睡得格外沉,几乎一夜无梦。谁知第二日凌晨还未睁眼,沈知寒便被隆隆雷声吵了起来。
披衣出门一看,便见到小徒弟不修边幅地坐在院内地上,头顶是已然快要散去的黑云,身上却是被雷劫劈得七零八落的衣袍和伤口。
见他出来,对方脏兮兮的小脸上却绽了抹笑意出来,眸中光华璨璨:“师尊!弟子终于结丹了!”
——真是胡闹!
沈知寒气得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下方人群中一直向自己这边不住张望的墨宁,没好气道:“不知道,问他去!”
一直悄悄关注着师尊脸色的少年当然接收到了对方的眼刀,却不慌也不忙,反而抬手拢了拢身上玄色道袍的广袖,笑得更开心了。
嘴上生气,还不是给了一堆灵丹妙药?
这位师尊啊,心思实在是像他的双眸一般,澄澈通明,比起黄金台那些脸上不知扣了多少层面具的人好猜多了。
思及此,墨宁不着痕迹地睨了一眼同样坐在高台之上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另一拨人。
之所以说他们格格不入,是因为修道之人几乎都会将自己朝着仙风道骨的方向捯饬,可这三人无论是身上的金蟒袍,腰间的蟠龙纹绶带还是头顶的明珠紫金冠,都与仙风道骨这四个字没沾一点边,反而像是凡世结伴出行的王公贵族,就差将“我很有钱”四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三人中为首的是名中年男子,却是坐在檀木镶金轮椅之上不住咳嗽着,每咳一下,面色都好像更苍白一分,而他后方则是两名须发皆白,生得极为相似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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