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就是用纯灵体献祭,阵法赋予其新的力量。”
沈知寒越听越心惊:“所以他打算用谁替换?过度使用窥天阵,也是因为这个么?”
“嗯,”白树确定道,“这些上古文字失传已久,连慕逸尘都不可能知晓,更何况方弃羽了。以纯灵体祭阵的方法也定是他藉由窥天阵探查得知,只不过他并未曾写明谁是他计划中的祭阵人选……”
二人交谈间,榻上昏迷的方弃羽却已然逐渐恢复。
一层极为浅淡的青光覆盖在他白瓷般的皮肤表面,沈知寒凑过去,便见对方手腕上一些新裂的伤痕已然开始凝固结痂。
不出片刻,青光散尽,方弃羽便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沈知寒一如往昔的清隽眉目,桃花醴泉般的眸光中满是焦急与关切:“弃羽,你怎样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方弃羽的面色白得已经有些透明,他望着前者,眸中却有一丝金色浅芒一闪而过,快得连一直盯着他的沈知寒都没有捕捉到。
如画面容少了笑意,那双清淡眉眼中便隐隐含着一丝浑然天成的冷然,如同寒江冬雪之时隐于云雾之中的世外仙,绝尘疏远。
方弃羽几乎没有看向书架那边,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桌案,便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是。”
沈知寒也没打算说谎,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抱歉未经你允许就私自翻看了你的东西……可弃羽,你现在这样是在赌命啊!且不说窥天阵,这世间纯灵体本就少之又少,能到分神之上的更是只手可数,献祭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说的心焦,谁知方弃羽闻言,原是古井无波的面容之上却骤然漾起一丝笑意来。
冬雪终于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折的春和景明,沈知寒还未来得及对他骤然变化的表情作何反应,便见那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眸底竟燃起了一枚细小的金色火苗。
同样是在笑,可此时的方弃羽却再不复从前的温和克制,不知为何,沈知寒看着他,心中竟无端升起一丝陌生之感,好似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方弃羽这个人。
“弃羽,你……”
他话未说完,前者却缓缓起身,微笑着将他打断:“放心,无论如何,弃羽也不会让清昀去献祭的。”
“弃羽!”沈知寒有些恼怒,蹙眉道,“你又怎会不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弃羽又笑了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知寒摇摇头:“你我相识多年,沈某自然知晓弃羽的性格,你断不会做出牺牲他人之事,哪怕是祭阵。我最担心的,是你打算牺牲自己!弃羽,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要以自身来激发堕神天渊之下的封魔阵?”
“是又如何?”方弃羽嗤笑一声,却别开了目光,望向了铺满手稿与书卷的桌案,“方某的死活,与沈道长又有何关系?”
“方弃羽!!!”
沈知寒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臂,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急还是怒,沈知寒音调拔高,却连声音都在无意识地颤抖,可方弃羽却偏偏不肯与他对视,双手仍是轻描淡写地一拨,便强行将对方扣住自己手臂的手拨开。
“方某刚刚说过了吧?”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又恢复到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打扮,淡声道,“在下早已不再将道长当做好友,沈道长还是不要自找没趣了,请吧。”
话音未落,他便想门口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恕不远送。”
“我不走!”
沈知寒气得够呛,也顾不得礼数了,直接抓住了前者伸出的手腕:“百余年相交,即便你不再当我是好友,在清昀心中方弃羽也是毕生挚友,我绝无可能放任你去送死!”
方弃羽一怔。
二人争吵声几乎透过了天下清浅青色的珠帘与帐幔,一直在外等待的青鸾鸟听了,焦急地几乎要一头钻进来,却又被不知何时再度凝聚起来的光障挡在外面,只好无奈地跳脚。
而天下清内部,却安静了下来。
沈知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垂下头低低笑了起来,正欲开口再劝,方弃羽却骤然逼近,未被抓住的手按着他的胸口便将毫无防备的沈知寒逼到了屋内一根柱子上!
“……挚友?”方弃羽凑了过来,神色间却满是痛苦与隐忍,“方某早就未曾视你为挚友了……清昀啊清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多有魅力?”
“弃羽……你……”沈知寒被他单手压着,却惊异地忘记了挣脱,他张了张嘴,竟如鲠在喉,除了叫出对方名字,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方弃羽似乎没听到似的,头越垂越低,最后几乎埋在了沈知寒的颈窝:“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一直以为这便足够了……可清昀,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
“我曾以为我是,可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我几乎不能克制地想要占有你……我不是君子。”
方弃羽的嗓音轻飘飘的,甚至有些沙哑,可却如万钧巨石,齐刷刷地压在了沈知寒心头。
——他从未想过,永远温和儒雅的方弃羽在面对自己时心中竟藏了如此沉重的爱意!
这事实发生得太过仓促,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思索应该要做何反应,然而就在他大脑当机的时候,方弃羽却好像要把所有真心话倒豆子似的一口气全都倒出来一般,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语速又快了些:“你太自由了,就像一只飞鸟,我想留住你,却又不忍心禁锢你,我想拥抱你,却又无法再靠近你一些。我甚至不求你能落在我肩头,只要远远看着你便好……”
沈知寒终于从惊愕中找回了自我,他一咬舌尖强迫自己回神,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回应前者,可对方却突然放开了一直压在他胸口的手,背过了身。
一向如松如竹的笔直背影此刻好似极为寂寥疲倦,沈知寒还未及开口再说些什么,便见他头也不回地向着内室行去,珠玉碰撞般的声线中带着不可名状的沙哑。
“方某累了……沈道长请回吧。”
天下清外,青鸾听着室内交谈声消失,正要故技重施再次一头撞向光障,却再一次撞了个空。
它疑惑地鸣叫一声,便见碧玉垂帘双分,一道白衣身影缓步行出。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缓缓消失的光障,甚至连急切凑过来的青鸟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晃出了天下清。
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白树也知道此事让他静静比较好,故而没有再与他交谈,连回到平日居住的小院都只是沈知寒的习惯使然,可令他再度坠入刚刚平复的惊愕之中的,却是小院中半倚在桂树之下的红衣身影。
细小的桂花犹如洒金,在轻风拂过之时纷纷扬扬地落在红衣魔尊披散的墨发与红衣之上,龙涎香被裹挟在馥郁香风中扑面而来,一切都像是一场美不胜收的梦境。
察觉到有人前来,谢长留墨羽般的眼睫微抬,那双沉沉墨眸便在见到沈知寒的瞬间骤然亮起星辰般的微光。
见沈知寒愣在门口,笑容便由他的眼底开始,如蔷薇绽放般在那张绝艳的面容之上层层绽开。
他轻笑着向沈知寒招了招手,金铃声便清脆地响了起来。
“——心肝,过来。”
“谢长留?”沈知寒下意识便向他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三千年前,谢长留曾在经纬学宫之中呆了不短的时间,因此这般来去自如也并不奇怪。
只是二人上一次见面是在蜃楼,在那之后对方不知所踪,因此沈知寒一过来便发了问:“先前在蜃楼发生了什么?阿念和极夜魔尊又去哪了?”
谢长留见状,却叹了口气,无奈道:“许久未见,心肝一口气抛出这么多问题,是想先让我回答哪一个?”
沈知寒一哑,正要开口,前者却倏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臂便将人压在了身后树干之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沈知寒只觉得眼前一花,谢长留的气息便倾压下来,令他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一阵炽热,是红衣魔尊说话时喷吐的气息,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却听得沈知寒瞬间绷紧了神经。
“大地之精……还有木之精——心肝要它们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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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恢复更新……
第70章
谢长留问出口的瞬间,沈知寒便觉不妙——若说桂仙留香能够感应到大地之精是因其托生于与其同为植物的一株灵兰之内,谢长留又是凭借什么感应的?
似乎是猜透了他内心的想法,红衣魔尊亲昵地在他颊边蹭了蹭,随即便直起身来,笑吟吟道:“亏你还在收集五行之精,连它们之间可以互相感应都不知道吗?”
沈知寒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道!
不论是白树还是留香,没人跟他说过这么一茬啊……
谢长留低笑一声,先是抬起手来将遮住沈知寒眼角泪痣的鬓发向他耳后一掖,又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指腹摩挲着泪痣轻声道:“你身上有木之精,定是和桂仙前辈交谈过了……怎么,她没告知你我如今是什么状况么?”
火之精……
沈知寒下意识望向对方线条风流的明亮双眸,胸口却闷得难受。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仿佛一日不将事实说出来,他便能多一日来自欺欺人地欺骗自己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一般。
见他一直沉默,谢长留笑了笑,又道:“此前在蜃楼,我因受到力量牵引被迫入阵,谁知醒来才发现极夜竟与你那惹祸精师妹便是托生红莲业火方可降世的冰魄焰心莲——她们在我身上的业火包裹之下已然合为一体,回你们无为宗去了。”
沈知寒却听得蹙起了眉:“那如今主导身体的是阿念还是极夜魔尊?”
“哪还有什么极夜魔尊……”
谢长留嗤笑一声,神色却说不出是悲是喜:“盛弥烟自愿献祭,趁着你那师妹还未醒转便与其融合,如今世间唯剩清暄仙子韩念了。她们二人分离百余年,如今终于可以永不分离,个中滋味大概唯有她们自己知晓……”
他说着,眼眸一转,却将视线落在了沈知寒潋滟的双眼之中:“若换做是我,心肝猜猜我会怎样做?”
沈知寒被迫抬眸,努力忽视着颊边由对方温软指腹带来的触感,艰难道:“我……不知道……”
谢长留似乎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一双眉眼笑得弯如弦月,双手却掠过他的肩头,一点点向下,最终握住了沈知寒的手。
被抓住双手的瞬间,沈知寒就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出来,可谁知还未发力,右手中便被谢长留塞了个冰冰凉的圆形疙瘩。
圆球触手粗糙,沈知寒却知晓那是因其雕花繁琐所致,他轻轻晃了晃手心,便闻清脆铃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是谢长留的金铃。
他有些诧异地望过去,便见对方眼含亲昵与狡黠,一阵灵流由二人皮肤接触之处流入掌心金铃,手心触感立时从圆形金铃变做圆柱形剑柄。
常年握剑的条件反射使沈知寒立即调整姿势将长剑端正地握入手中,谢长留移开手,他便将手中剑举起移至眼前,随即目露惊叹。
这是一把薄如蝉翼的金剑。
尽管长度与其他剑并无二致,剑身却薄了不止一点半点,几乎给人一种一掰就断的错觉。
沈知寒微微抬了抬金剑,只觉这剑比起琼华不知轻了几许,握在手中几乎没有存在感似的。
他心中疑惑,望向谢长留,便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然单手握上了金剑尖端。
鲜血从格外轻易便被割开的皮肤处溢出,正在顺着剑尖缓慢却坚定地滑落,似是铁了心要去触碰沈知寒白玉般的葱指。
“谢长留!”沈知寒越看越心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做什么???”
前者却未回答。
他只是轻飘飘握着剑尖,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随即微微使力,迫得沈知寒不得不随着他的行动抬手,却发现剑尖落处——竟是谢长留的胸口!
红衣魔尊仍在握着剑尖,面上笑意盎然。
殷红血液顺着剑身滑落,好似一根用少女口脂晕开的红线,在纯金剑身之上格外显眼。
沈知寒不忍心抽剑,也不敢收手,只好硬着头皮再度询问道:“谢长留,你究竟要做什么?”
“心肝,”谢长留微微垂眸,羽睫将他眸中光辉遮了七八成,却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你需要火之精,对不对?”
沈知寒哑然,对方笑了笑,又道:“这几千年,本尊便时常在想,上天将我留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受这烈焰焚身之苦么?”
“直到本尊再次遇见你……心肝,原来你就是我坚持下来的意义。本尊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再次与你相遇,还有——为你所用。”
谢长留说着又凑过来半步,剑尖受到压迫,立时将他胸口的红衣戳破。
眼看锋锐剑尖便要刺入前者胸膛,沈知寒瞳孔紧缩,立即一把将金剑抽回,急声道:“你疯了?!”
“疯?”
谢长留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被剑锋割得鲜血横流的手,笑得顾盼神飞:“我清醒得很——心肝,这是我的宿命,亦是我的选择。”
“什么宿命,什么选择!”沈知寒执拗地摇头,梗着脖子道,“沉心魔尊,衿傲太子,怎么会是屈从命运的人?!谢长留,你冷静一点,我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如果是你……”谢长留突然垂首,神态虔诚地在沈知寒眉心火纹之上一吻,低声道,“如果是你,屈从命运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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