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笙走到母亲身边,却未坐下,看着嬴竺,脸色亦是不好。
“今日不过是让你捧着礼器在旁陪祭,这都能失手掉落,你还能做好什么事情?”嬴笙开口指责。
嬴竺说: “我、我站了一早上……手也酸了……人又多、一直挤我……”
“那我是不是该给你安排个位置,让你歇息啊?”嬴笙语气严厉,“我和各位族中长者,是不是还应来服侍服侍你?”要说累,嬴笙主持了一整场祭祀,全神贯注、殚精竭虑,比嬴竺累多了,但她也未曾抱怨。
“我不是这个意思……”
“让你强健体魄不做,让你修行灵术也敷衍……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你说,我可有说错一点儿?”嬴笙批评完,又对怀嬴说:“母亲,嬴竺的事,您就不必操心……后山还有着五百株刚砍下的竹段,需要人劈开,嬴竺体力太差,不如就罚她去做好了。”
“什么!?”嬴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嬴笙,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五百根竹子,那可一直都是由奴隶来做的苦差事,可不是嬴竺这样四体不勤的贵族接触过的,虽然她向来不受待见,可顶着族长之女的名头,也一直是好吃好喝地养大的。
听到这话,怀嬴刚回暖片刻的脸色,又复寒冰,她冷冷地看了嬴竺一眼,直到她把所有剩下的话都咽回去。怀嬴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母亲……”
“就按笙的意思办!你若有半分偷懒……可别想像这次这么好过了!”怀嬴严厉道。
见惹怒了母亲,嬴竺知此事再无回转之地,只得磕头认错,忍不住,还是偷偷摸摸地瞪了笙一眼,笙只当作没看见。
回到自己的住所,笙疲惫地躺在床上,无人知晓今日祭典之上她的恐慌……自从圣树的意识陷入沉睡后,嬴族就一直在苦苦寻求再度与神加强联系的方式……否则,也不会选择祭祀山神而非赢族更为崇拜的圣树……然而,最后还是得献上作为祭品的人牲,才得以见证圣光。
在下令将祭品推下山崖那时,笙的手也在发抖,祭祀的困难在加大,这是以往未有的事情……难道,赢族已为天神所抛弃……
虽然身体疲累,然而心中忧虑,以至于笙一直无法入睡。而另一轻巧的身子,则悄悄地打开了窗户,毫无声息地摸了进来,爬到笙的床上。
“笙。”
鸠一碰到笙的身体,她就醒了。睁开眼睛,嬴笙看见一个头上扎着深色布条、眼角绘着刺青的年轻男子,她轻笑 :“鸠,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笙的同母兄弟,鸠。
鸠躺在床上,手臂大大地张开,让笙枕在他宽厚的手臂肌肉上。一把巨大的青铜戈,就随意放在床边。他的肩头,还遗留着着上午圣火灼伤的痕迹,他正是那个族中最勇敢的战士,越过了其他想要争夺圣火的竞争者,从祭司嬴笙的手中接过了太阳的神力。
“事情都做完了,自然回来了。”鸠说。
笙抚摸着鸠那还未愈合的伤口,作为战士头领的鸠既要负责战士训练、对外征战,近日,又多了一项工作,负责组织男人开垦田地、畜养禽畜,晒黑了不少,肌肉也更加紧实了。
“我是不是让你太累了?怪我……”笙心疼地说,抚摸着鸠的身体,好像消瘦了。嬴笙叹道:“若不是部落附近的果实和野兽已逐年减少,开辟新的狩猎领地又太过危险,我们何必出此下策……要不,我让雀去帮你吧?”
“你是不信我吗?”鸠直起身来,看着笙,“还是又有人说了什么?今日祭典之上,山神不是已答应护佑我赢族来年丰饶?”
“我如何不信你!”笙也急了,她看着鸠,目光灼灼,“你我之间,难道还存在分别吗?”
一口气泄掉了,鸠低下肩头,任由笙抚摸着他的胸膛,说:“是我说错了。”
嬴笙没有说出的是,的确有族中长老提出意见……说不应当给予男性太多权利,也不应当让男性参与到祭祀中来,他们身上的阳气和浊气,会冲撞到祭祀中的各类阴灵,招致鬼神怨怒……但是,笙都压下了这些不满。
鸠的下巴顶在笙的发顶上,只听见笙轻轻地对他说:“鸠……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做。”
“什么?”鸠轻轻地握住了笙的手。
“竺那个笨蛋,又被母亲罚去劈竹子了。她肯定干不完的,你去看看她吧。”
“你要我去?”
“就帮帮她吧,算是帮我的忙了。”
鸠停顿了一会,说:“……好吧。”
他的额头抵着笙的额头,双眼望着她的眼睛,说:“那晚上的集会,我可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
夜晚,漫山遍野点起了篙火。
一盏盏灯挂在了圣树的枝桠上,远远望去,好像一盏上下通明的巨灯,放置在地席山枕的旁边。女娲大神席地而睡,双眼看着她创造出来的人类。在明明暗暗的灯火和舒适柔软的江风中,身穿节日盛装的年轻男女,从嬴族领地的四方山野赶来。他们穿过萤火飞舞的草丛小道,拨开密集缠绕的枝条树叶,提上一盏小灯,加入到欢腾喜悦的乐舞人群中。
年轻的嬴族姑娘,将她乌黑的头发,与红色的丝绳编在一起,盘绕在头上,其中还有她母亲、祖母、曾祖母、曾曾祖母……留下的发丝,一起编成巨大的发辫,堆在头上——传说这样可以获得先人的庇护。她们的衣裙是黑色做底,红白两色的飘带,绣满了鲜艳的香花和仙草。精美的珠串,可爱的珊 ,洁白的贝壳,串成一串串,垂在腰间。脚底踩着绣花的布鞋,步履轻盈,叮咚作响。
嬴族的男子,则袒露胸膛,露出饱满的胸肌和强健的肌肉,下面穿着宽阔的裤子。只在领口、袖口和裤脚处,由母亲或姐妹,绣着一圈花草。但人人都带了一管竹笛。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高高低低的笛声,就在岛上一块空地处,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而后早到的、晚到的、刚到的,都吹起了自己的笛子,漫山遍野,都是幽怨多情的笛声。
狂放的人,早早显露出了他们红黑相间的巨大蛇尾,篙火辉映之下,尽情炫耀着他们的野性、强壮和勇猛,吸引心爱女子的目光。主动的女子,就会上前抚摸他的蛇尾,邀请他共度一夜,生下强健的后代。而此次会盟,又来了不少其他族的人,更让人对那些颜色奇异的蛇尾,风格迥异的面容,产生了兴趣。除贵族仍要保持矜持外,平民无需顾忌,看上俊美的异族男女后,便大胆地向他们求爱。获得一见钟情之人的应许,便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在附近的草丛中、老树下、溪水旁,度过浪漫一夜。
一个漂亮的嬴族姑娘,同时被一个嬴族男子和一个姬族男子看上了。情敌间解决矛盾的方式也非常简单,他们褪去身上多余的衣物,将自己的蛇尾展露出来,上身覆盖满灵力,开始光明正大地决斗。围观的人群,大声鼓掌、吆喝着,用手指打着呼哨,呼唤他们拿出全部的实力,来打动姑娘的芳心;而被争夺的漂亮姑娘,则坐在一根原木上,咯咯地笑得开心。她翘着一双戴着银环的莹白小脚,犹如花枝一般乱颤。
野风游荡在荒野中,漆黑的道路只剩下了虫鸣。鸟儿憩息在枝头上,月光与枝叶一起安眠。火光冥冥,即将熄灭,湿漉漉的草尖露珠上,仍流淌着似有若无的笑声、幽幽泣诉的笛声,和如舒缓安歌一般的喘息声。
多情的人,已经在寻找他心爱的姑娘的路上。
答应了你的求爱后,姑娘便会在她的窗旁,给你留下一道缝隙。你只能带上松子和肉干,悄悄地溜进她家的院子里,不要吵醒贪吃的狗,也不要惊起吵闹的鸟儿,更不要惊动她的母亲和兄弟。徒手爬上姑娘的小楼,轻敲那扇木窗,窗后露出一张带着害羞和喜悦的脸,邀你进去,共赴云雨。但欢愉夜短、离别日长,在天亮之前,你又得偷偷走掉,不能惊动她的家人。只得在你们共同的蛋出生后,才敢提上礼物,上门拜访。
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还在犹豫等待的笙跳了起来,高兴地打开了窗户,却发现是另一个人。
“怎么是你,雀?”笙问道,“鸠呢?”
精瘦的少年用手一撑,就跳了进来,说:“怎么不能是我?你忘了,鸠被你叫去帮竺劈竹子了。”
笙一笑,想了起来,说:“是的,是我忘了。”同时心中也有些失落,她说:“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我就来了。”雀抱着笙,拖着她滚到了床上,嫉妒道:“你只喜欢鸠,不喜欢我。”
“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那你是喜欢他多过我。”雀抱着笙的脖子,靠在她肩窝上,“因为你们是一个母亲生的,而我只是和你一个曾祖母生的。”
笙又笑了,把雀下垂的嘴角抚平了,说:“那我让你去看着竺,别让她做的陶器出错,你怎么没听?”
雀把头一扭,伏在笙的胸口上,闷闷地说:“我的眼睛只会看着你一个女人,别人我是不会理睬的。”
“我让你去也不行吗?”
“不行。”
“麻烦的小鬼~”笙点了一下雀的额头。少年秀美挺立的鼻峰上,横亘着一道跨越面部的刺青,从右眼角,一直到左面颊,犹如一片面纱,轻贴在脸上。
“笙,再给我刺青吧。”雀说。
雀脱下了他的外衣,黝黑结实的肩头上,刺了一大片巴蛇吞象的刺青 ,只剩下右边一小块皮肤还空着。雀说:“这里,要刺上你的名字。”
“我永远忠诚于你。”雀说。
“好……”笙抚摸着少年那光滑的皮肤,带着颜料的铜针曾刺入这里,一针一针留下诡秘的图像,如今伤口愈合了,颜料却留下了,疼痛,又隽永。而以后,她又会亲手刺上更多的图像,带着她灵魂的印记,永远陪伴在少年身边。
热闹是他们的,荔什么都没有。
坐在山坡上,看着山下热闹欢腾的歌舞,火辣热情的求爱,那些笑声和欢呼声,好像很远又好近。每个人手里都提了一盏小小的灯,却只照亮了脚底下方寸之间的土地,映得每张年轻羞臊的脸通红。偷偷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害羞地扭过头去,然而,还是忍不住,用多情热辣的眼神,吐露彼此间的情意。
荔想起来,以前姜族也会有这样的集会。在这一天,女娲大神看顾她的子民,把天上的星星都点了起来。地上的人,就从各自居住的山野里出来,集会到一处。唱着绵绵的情歌,跳起欢快的舞,决斗、求爱、约会、交欢……遇到心爱之人。而那时,他和萝,乐此不疲地,找到偷偷在草丛里缠绵的情人,往他们身上泼水,看着他们慌乱害羞的样子,嬉闹 跑掉。
荔想家了。
他虽然对那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留恋,但是,他还是怀念那里的草,那里的阳光,那里温暖湿润的气候,潺潺流水,自由而恣意的风。那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没有寒冷,没有饥馁,也没有痛苦压抑。
“荔……”
沅从后面靠了过来,按住荔的两只手,手指插入指缝中。受气氛所感染,他的眼里也闪动着暧昧的火光,唇瓣在荔的脖子上流连着,浑身都是求欢的气息。
“走开!”荔推开了他。
“你要去哪?”沅问道。
荔站了起来,逆着盈盈火光,走进黑暗中,他说:“撒尿。不许跟着。”
上下缠连的枝蔓构成天然的回廊,脚底下铺着大块的木板,踏起来吱吱作响,防止人一脚踩进水坑去。在这里,根蔓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声音,又只在间隙中,露出远处的人群和篙火。一根巨大的树干,靠在长廊一侧,点点萤火在夜空中飞舞着。
荔独自一人走到这里,看着远处的热闹,心底有些落寞。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揭落了他的兜帽。他的头发长长了些,但也只及下巴,后颈处,隐隐显露出一段白色的玉环。
这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人路过。长久以来,只有一个形色匆匆的路人,面容隐藏在灰白色的兜帽中,匆匆路过。
荔看了一会,打算离开,却忽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
第19章 3.4 路人h
那人遮住了荔的眼睛,又按住了他一只手,荔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往后屈肘一击,却被那人用手包住,直按着推到了那棵大树上。
“你是谁!?”荔挣开了双臂,想要回头去看那人,却又被压到了树干上,脑袋抵着树皮,只在眼角处,看见一角兜帽的颜色。
“路人。”那人说。电光火石间,屈膝顶住了荔想要踢起的腿,一只手抓着荔想要反击的手臂,动作看似轻松却重如千钧;荔眼神一暗,用还空着的一只手击打,打中了那人结实的胸膛,一声闷哼发出。揩油的手却仍然不管不顾地摸上了荔的腰,滑入下半身。荔没躲过这作乱的手,被他抓了一把结实的臀肉,揉搓几下,赞叹道:“不错。”
“你!”荔怒向心头起,浑身风刃出现,直把那人的衣服割出道道裂痕,还割破了他的手,把那人逼退了几步。荔抽掌一击,被手臂格挡住,兜帽底下露出一个笑,荔的手腕就被拧了起来。
“唔!”荔的脑袋被猛地推向树干,舌尖咬破,嘴里尝到了腥味,那人反向揪着荔的双手,另一只手依然在荔臀上揉搓着,只是不再隔着一层布料,而是直接大掌包着臀肉。他竟然也不管那风刃,任由风割着自身,在荔耳边道:“这么辣?他们吃得消吗?”
“放开!”
路人的身体紧紧贴着荔,就连下身的情况也感觉得到。荔被紧紧压在树干上,受人压制的感觉让他非常烦躁,仿佛某些痛苦记忆的复苏。终于,荔的掌心凝出灵力,不经意间突然回刺,想要狠狠刺入那人的胸口,却扑了个空。身上的压力徒然一轻,荔转过身来,刃尖依然凝聚在掌心里,人却不见了踪迹。明明暗暗的树根回廊里,篙火欢歌仍见,火光幽影幢幢,却空无一人。
雪原上有一种雷鸟,春季栗棕色、夏季黑褐色、秋季黄栗色、冬季雪白色,四季换羽,而将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这就是最好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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