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冯老直感慨,“你们俩这缘分可大了,你们这是一对儿冤家啊!”
老头看着特别开心,声调难得这么爽亮:“两个泼皮孬种!”
就算是用纸巾擦了,晏江何还是觉得嘴上脸上都是油,他索性就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洗洗。
一看他要出去洗,张淙心里就更痛快了,他仰着头朝着晏江何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哎,洗嘴啊。”
冯老立马又开始乐了。张淙下意识用掌心轻轻压了一下冯老打着吊针的手,怕他把针头弄鼓了。
晏江何没说话,他只是在门口停了一下,侧过头看了张淙片刻,突然,他弯着眼角笑了笑,开门就走了。
他这笑很短,转瞬即逝,飞快一下就过去了,但那眼角弯下来的弧度却很好看。
晏江何桃花眼型,但不是桃花眼,和桃花眼差一对褶子,他是个单眼皮。可他眼睛不小,眉骨高,眼眶很深,一双卧蚕生得饱满,这么弯着眼角一笑,眼中那汪稀薄的光好像飞快洒了出来,浇到了张淙身上。
张淙皱了皱眉,心里忽然就黯了一下。晏江何这个笑表明了——他刚才一直都是在逗他玩。把他当个孩子一样,逗着玩。
张淙头顶无名火起,他把桌子上的粥往老头手里一塞:“吃吧,我回学校了。”
冯老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嗯,去吧,疙瘩汤不喝了?”
张淙拿起疙瘩汤,很豪迈地囫囵灌了两口,从嗓子眼到胃滚下一股暖流。
冯老看着他,依旧憋着笑:“你手里这碗是晏江何的。”
张淙:“…...”
“操。”他恶狠狠骂了一句,把手里的疙瘩汤掀翻在垃圾桶里。
冯老立刻撇过头,眼睛盯着被子一角笑了。
张淙拎起书包和装汤福星衣服的塑料袋,走出了金戈铁马的气势。
冯老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冤家是真的路窄。张淙刚从病房走出去不到十步,正巧撞上了洗完嘴回来的晏江何。
晏江何拦了他一把:“回学校?”
张淙拧着眉头,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嘴唇还是有点儿苍白。晏江何终于没忍住,犯了一把职业病。他伸手摸了一下张淙的额头:“嗯,没发..….”
“你干什么!”张淙“啪”得一声打开了晏江何的手,更生气了。
“你波斯猫啊!”晏江何被他吓了一跳,“我看看你发没发烧。”
晏江何的本意是关心张淙的身体健康,但这话这么说出来进了张淙耳朵里一过滤,那味道就实在有些欠了。
张淙:“我看发烧的是你吧?耍我很好玩?”
“我什么时候耍你了。”晏江何盯着他,“不然你让我说什么?说我看到你在Azure跟人打架?抓到你在公交车上偷钱未遂?你猜老头会不会被你气死。”
张淙抿了抿唇,冷哼了一声:“他算个屁。凭什么管我。”
晏江何看着张淙,嘴角慢慢勾了起来:“那你还来伺候这个屁,还给他带了粥呢。”
“滚。”张淙彻底烦了,“让路。”
晏江何拽着张淙的袖子,把人往跟前薅得近了一些,表情变得严肃了,他沉声说:“我问你,老头治疗的钱,你是不是都是偷来的?”
晏江何不得不怀疑,如果那天他不在车上,没有及时抓住张淙的手,他的手就伸进别人兜里了。冯老那个病,就算医院会给大比例报销,也还是要花一些钱。对张淙这种还在上学的小孩儿来说,也不是勤工俭学就能在几天时间弄来的。
张淙沉默了片刻,突然往旁边错开了一步,竟然一句话都没顶,也没踹晏江何一脚,直接绕过了他。
晏江何也没拦着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张淙在他耳边说:“关你屁事。”声音很轻很轻,毫无气势。
又是这句话。
啧,这兔崽子。
晏江何进了病房,冯老正在一口一口喝着粥,他看了晏江何一眼:“过来,再给我夹点咸菜来。”
晏江何走过去,又给冯老弄了点儿咸菜,他看了眼桌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疙瘩汤呢?”
“垃圾桶。”冯老说。
晏江何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是,倒扣着掀垃圾桶里了。
他嘴角的笑意扯开了:“这小兔崽子,还真是…...”
“特别不是东西吧。”冯老笑笑,“张淙啊,离经叛道。”
晏江何点点头,拿起筷子慢慢吃着灌汤包:“嗯,不是东西。”
冯老看了他一眼:“你是半拉东西。”
“…...啊?”晏江何嚼着包子,含糊道,“您骂我干嘛啊。”
“你欺负他干嘛啊。”冯老说,“比人家大十一岁,还对付一孩子,半拉东西都是抬举你。”
晏江何低头笑了,用脚尖踹了踹垃圾桶:“我不也没占到便宜么。”
“嗯。也是,懒得管你俩狗咬狗。”冯老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口气,“江何,张淙倔着呢,尤其他那钱,你帮我多看着他点儿,你吃得住他。我还真没怎么见过,这孩子像今天这么笑呢。”
“嗯。”晏江何抬手给冯老倒了杯水,他的掌心在塑料杯壁上握了握,把杯子递了过去,“慢点儿,有点烫。”
第14章 不能这么给张淙定性
晏江何从冯老的病房出去,先回自己诊室摸了银行卡。他去了一楼大厅,找收款的工作人员查了账。
一看晏江何是院里人,账单没费什么劲儿就给他打了一份。张淙是昨天给冯老交的钱。
晏江何伸手弹了一下账单,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下,还是递出银行卡,又给冯老交了一礼拜的钱。
他自然明白冯老是毫无办法。但张淙那钱来的不明不白,晏江何思考一通实在是无果,只怕反了秧子。冯老说张淙做不出什么特别不好的事。
晏江何不信,也信。
他是真的看见了张淙准备偷钱,但他也确实没看见张淙真的偷钱,所以他不能就这么直接给张淙定性。毕竟他不知道,如果他不伸手阻止那么一下,张淙会不会真正把手放进别人的口袋,还是会在最后关头收回去。
“不好的想法”是个人被逼急了都会有,但是这不等于就撕破了那层底线真的去做,更不等于曾经做过。“打算”这个玩意儿,其实挺模棱的,它从某种架构上,很难用来衡量人心的善恶,太仓促了。
而且,就刚才晏江何试探着问张淙的时候,张淙的反应,让晏江何觉得挺有意思的。
至于打架,十七八的毛小子,打架太正常了,都是一言不合揭竿起义的年纪,只要是明目张胆没有阴招的“约架”,下手又有个分寸,晏江何觉得还算无伤大雅,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胚子,三观正不到哪去。
可张淙…...晏江何啧了一声,想着今天下班之前再去看老头一次,顺便问问老头张淙在哪个高中念书。
张淙从医院出来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直接回学校。他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
晏江何借他的这件衣服真的很暖和,还是个长款,能直接包住半截大腿。
他下/身就一件薄薄的校服裤子耍着单,里边儿什么东西都没有,这衣服一包,还真的暖和不少,尤其是大腿根往上。
张淙下意识把下巴往领子里钻了钻,鼻尖竟然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不是那种淡花香,倒是有些肃远。被冬风这么一吹透,让人联想到抖落白雪的苍劲雪松。也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
张淙抬手把帽子扣上了,他慢慢走着,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上边的地方不远,也就绕两条街。张淙站在马路旁等红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一家小诊所。
… …
傍晚的时候,张淙回了一趟学校,不为别的,他就是想拿一下今儿个的作业,上午上课的时候听物理老师说过一嘴,好像是有额外的卷子来着。
张淙专门踩着放学的点去,他这会儿烦得心肝肺都在皮下打鼓,神经很燥,谁都不爱搭理,拿上了卷子就想走。
倒是黄亮一副壮士兮的德行,走过来大摇大摆往张淙兜里塞了一把钱。
张淙抬头看了他一眼,脸木着没说话。
“先给你,这周末就收拾刘恩鸣吧。”黄亮说,“最好吓死他!让他不敢再造次!对,你别暴露啊,不然可烦了。”
“我不暴露他也可能猜到是你。”张淙说。
“那不一定。”黄亮咧着嘴笑了,“就刘恩鸣那贱胚子,好多人看他不顺眼。”
他眼珠子一转:“指不定谁收拾他呢。”
张淙:“你这就把钱给我了?就不怕我收了钱不认账?”
“不会。”黄亮手一摆,好像特别相信张淙,“我信你。”
张淙缓缓点了点头,突然就有点儿无话可说,看来在这群找抽的玩意眼里,他张淙还真是挺“专业”的。
黄亮看张淙点了头,转身就潇洒地走向后门口,邹姚站在那儿等他,小姑娘一脸的心惊胆战,那表情就像要死人了一样,娇柔又造作得很。
张淙皱了下眉头,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衣服兜,里头有黄亮刚塞进去的钱。张淙的肩膀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手掌揉了一把胃。胃里一阵短促的痉挛。
张淙也不知道他是最近胃不舒服,还是单纯觉得这些屁事恶心。估计是都有。
黄亮活脱脱是个欠顿揍的完蛋货,就是他这么一耽搁,张淙走晚了那么几分钟,被班主任在走廊里堵了个正着。
六中不算什么好学校,教学管理也一般,学生打架逃课什么的一般操作都是找家长,可惜了张淙比较特殊,一般不起来。
但是碍于张淙的成绩,和老师们对于“好”学生的惯性关照,尽管张淙奇葩到人神共愤,依旧经常被苦口婆心。
张淙也是觉得有意思,他除了个分数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圈点?但这里是学校,“分数”就是这么玄乎,要不怎么说“分分分小命根”呢。所有行为都混得黑不着边了,只要成绩金光闪烁,就是值得拯救的可塑之才,理由就是这么客观,这么单薄。
只是,张淙每次被批评教育的时候,都觉得全身从里到外不对劲儿,毕竟听不听都没用,他烦的要死,跟身子栽土里,脖颈却耷拉着,还面朝蓝天一样,活埋都埋不安生。他也不知道自己烦个什么劲儿,最后只能归结于一点——他脾气太差,的确不是东西。
理科二班班主任是个一米六出头的年轻女人,姓王,长着一张娃娃脸,蓬蓬短发,教化学的。她天生长这样,虽然块三十了,但看着很年轻,撑死只像二十五六。
很明显她镇不住张淙这种祸害,但总是有这种老师,心里有个美好愿望,那就是所有的学生都有颗柔软的心,于是她精钻“怀柔政策”,就是什么东西都“怀”不出来而已。
这会儿她扶了下眼镜,仰着头看张淙,柔声开口问:“张淙,你最近总逃课,是怎么回事?”
“没事。”张淙看着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并不想跟这样的班主任过不去,他想了想,找了个理由:“做兼职去了。”
其实也算正确,他可不就是做兼职么。
“有什么困难赶紧跟老师说。”王老师皱了眉,一脸的担心,“张淙,你是个好孩子,你家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有什么需要,千万要跟老师沟通,知道吗?”
“…...嗯。”张淙专门侧着眼睛看了一下王老师眼镜片的厚度,怀疑她是不是瞎了,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屁吧。
“张淙。”王老师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你是不是缺钱?你爸…...你跟老师说,老师可以帮…...”
“不缺。”张淙眯缝了一下眼睛,感受到一股火在他皮囊里乱窜,他勾起一边的嘴角,“老师你知道Azure吗?夜店。哦,还有网吧。”
王老师的表情立刻就不好看了,她还想说什么,但张淙实在不想忍,不轻不重推了她一把,直接走了。
王老师被他推得目瞪口呆,力气不大,也不疼,她就是后退了两步。
她做张淙老师以来,张淙虽然不算客气,但撑死也就顶几句嘴,这是他第一次,有这么不礼貌的动作。
这一下直接把她推懵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张淙,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大概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
张淙从班里出来并没有去找汤福星,他在路边的店里随便吃了一碗面,等胃里那股邪劲儿过去了,才准备回家。
今天烦死,不想再去医院,而且晏江何...…想到那张触霉头的脸,还有身上暖和的衣服,张淙就浑身不自在,“暴力”俩字直在他身体里叫嚣。
到家楼下的时候天儿已经擦黑了,张淙非常不愿意上去,他希望张汉马不在家。但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家里的灯是亮的。
不回家,他能去哪呢?好像去哪他都不乐意。他是真的天生长了一身反骨头,怎么都不好伺候。
就在张淙一脚把脚边的石头蹬出去老远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细声细气的,他的脚腕竟然下一秒还被拱了拱,校服裤腿都被拱得掀开了。
“……”张淙愣了愣,扭脸看了一眼。这一看厉害了,那只瞎眼猫竟然还没死?
“你…...”张淙指着脚边的小东西,一时间有些语塞,缓了口气儿才骂道,“你他妈怎么还没死?”
小东西用有点苍白的舌头舔了一下张淙的脚踝,以表示回应。
“卧槽!”张淙一高蹦了起来,莫名其妙被吓得不轻。
这猫比上次见又灰了一个档次,现在是“高级灰”了,跟从土堆里新鲜出炉的一样,这么冷的天儿,它一个小玩意战战兢兢的,舌头却是热的,温热的。
张淙往前跑了两步,它竟然跟着张淙跑了两步。张淙停下,它就凑过去蹭张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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