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面对晏江何,他没法否认自己刚才不是去厕所——他的确是又要幼稚且恶心地瞎胡闹。
张淙最不愿意这样。因为晏江何会生气。
两人面对面站着,有一阵没再出动静。最后是张淙先缴了械。
张淙的手用力握出一双拳头,他这才发现,从晏江何张嘴骂他开始,他的掌心就往外冒汗,现在也是湿漉漉的。
张淙走过去,强迫自己的大脑清醒点。他下意识去拉晏江何受伤的那只手,干涩地唤一声:“哥。”
晏江何还在气头上,用力将张淙的手甩开:“滚蛋。”
张淙还是瞪着晏江何手上的白色纱布,飞快掐住晏江何的手腕。张淙的手很稳,又很有力。他没等晏江何再做什么举动,竟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嗓子:“你乱晃什么!”
晏江何:“……”
晏江何被张淙这一下嚎懵了。张淙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跟他说过话。就算刚开始他们不对付,张淙也没这么吼过他。
张淙吼完了人,嘴唇抖两下。他从肺底倒一口气儿上来,声音压低,又说:“你轻点儿。”
第70章 张淙会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晏江何一时接不上话,反了天了这是,他居然被张淙唬住了?
晏江何又仔细去看张淙的脸,发现对面的眉心拧得死紧。
晏江何忽然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他有生以来几乎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张淙现在是个要债的,而他欠了天价一样。
晏江何把手抽回来,被张淙冷冰冰的脸各样得太阳穴突突跳,便搁心里骂过一句:“朝谁瞎叫唤?小鳖犊子反了教了。”可他张嘴却不是这么说的。
晏江何打马虎眼道:“没事,划得很浅,包两天就好了。”
这话说完晏江何顿了下。他气卸了劲儿,瞬间想明白了——他是害张淙担心了。
张淙没再吭声,也没再去看晏江何的手。他拽过一个凳子,慢慢坐下。张淙的掌心紧接着蹭了蹭自己的裤子,细汗擦在校服裤子上格外的滑。
“现在回家吗?”张淙问。
晏江何顿了顿,俨然再也发不出脾气来,他看过一眼手表:“我再去看看……”
“你手伤了不请假吗?”张淙打断晏江何,又问。他今天的问题特别多。
晏江何:“……”
“请。”晏江何叹了口气,“你等我会儿。”
晏江何犹豫了一下,用没受伤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张淙的后背才出门。
晏江何去转了一圈,又看过自己的病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回去叫上张淙走人。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院长办公室那倒霉事大概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晏江何在楼梯口碰见了之前那位小护士。
他处理手伤的时候才知道这小护士叫蒋蕊。小丫头片子性格内向,平时工作算认真,这回出了纰漏,指定肠子都悔青了。
晏江何看她坐楼梯上哭实在不像话,于是走过去说:“蒋蕊,要哭去厕所找个坑蹲着,坐楼梯上是怎么回事?”
张淙:“……”
晏江何寻常待人真的难得柔情,怜香惜玉更是作为困难。眼瞅着对面正梨花带雨,他竟能叫人去厕所找坑。
蒋蕊抬起头,糊了一脸鼻涕眼泪,邋遢得不像话:“晏医生。”
“……”晏江何默默朝张淙伸出手。
张淙很默契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他又看了两眼蒋蕊,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晏江何把纸巾扔给蒋蕊,照样不会安慰人:“差不多得了。哭也没用。”
“我道过歉了。可那个大姐……”蒋蕊哭腔上来,委屈得眼眶通红。
晏江何看这架势竟轻轻笑了下:“本来就是你错,道歉是你应该的,但道歉不代表别人有义务原谅你。在医院更是这样。”
蒋蕊没说话,憋着不哭出声。
晏江何这话说得太实在。其中也包含了很多意思。不知道蒋蕊能理解到哪一层,但张淙听明白了。
——医务人员手里掌握的是人命,还包括个人相关的整个家庭。而往往手里握的东西越沉甸,道歉就会变得越压不住秤。相对的,别人给你的感谢,也越重如泰山。
这也正是某些职业受人敬仰的原因之一。它们严苛,必碰锱铢必较,更加不近人情又更加情深意重。
“行了,别在这闹洋相了。赶紧走。”晏江何招招手打发蒋蕊,转身要跟张淙去坐电梯。
“晏医生。”蒋蕊站起来,再叫晏江何一声,“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你手没事吧?”
“嗯?”晏江何看着她,又笑了笑,“没事,小伤,两三天就好了。”
蒋蕊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我知道我错了。晏医生,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晏江何作为涉事的前辈,多少应该宽慰她,劝她几句,或者告诉她吸取教训。但晏江何不长替人着想的筋。
张淙就听见晏江何在他身边说:“怎么办都行。你可以再去道歉,再碰一鼻子灰,按照医院的处分接受惩罚。或者患者家属会理解你。实在受不了想打退堂鼓,也可以辞职走人,没什么。医院的工作就是这样的。”
蒋蕊:“……”
晏江何:“承担结果而已,自己舒服,不伤害别人,问心无愧就行了。掉眼泪和纠结解决不了问题。”
蒋蕊怔怔地看着晏江何。慢慢抽着鼻子点了下头。然后她抹一把脸,跟晏江何道过谢。转身下了楼梯。
张淙不太愉快地皱起眉,嘴里轻声念叨:“招蜂引蝶。”
“什么?”晏江何没听清张淙说什么,转头问他。
“没什么,走吧。”张淙凉飕飕道,径直走进了电梯。
“啧。”晏江何瞪着张淙的背影,小声骂咧,“还真是翅膀硬/了。”
张淙进了电梯自然没有直接走,他的手掌扣在电梯门边,是给晏江何留着呢。
等晏江何上去了,张淙才按一层关上门。电梯里这会儿就他俩。医院的电梯,少见这么空荡。
“就是刚才那个护士吧。”张淙突然出声了。
在张淙看来,晏江何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他从不会故作温和,甚至说话做事会带着直白的倒刺,专朝人的痛点去戳。可就是这样,你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柔软,一种带韧劲儿的柔软。
晏江何赶紧看张淙一眼,看清张淙脸上的表情才放心。晏江何知道张淙是消停了,他不会冲出电梯,再回去干什么出格的事。
“是。”晏江何说,“小丫头片子刚工作,这会儿估计脑子都是晕的。”
晏江何看张淙,忽然发现张淙的书包没背着,于是他问:“你书包呢?”
张淙面无表情道:“落学校了,没拿。”
晏江何:“……”
电梯一层一层往下降。晏江何这当忙叨完了,思绪慢慢沉降下来。他突然就想得更明白——张淙今儿个这样慌里慌张,不仅仅是担心,还是吓到了。甚至他犯浑,都是因为心惊胆战。
这孩子怎么被他养成这德行了?他手伤个口子,不过屁腚/眼大的事儿,张淙却一惊一乍的。
晏江何又想到,这好像不能赖他养的,张淙一直这样。
只要身边有点热气,张淙就特别容易担惊受怕。晏江何记起之前有一次,他带着冯老去洗澡,结果当时就给张淙吓了个好歹。
张淙看上去一副扛跌打的铜皮铁骨,其实心坎里软得一塌糊涂。晏江何猜,要不是曾栽进那么多糜烂的肮脏事里,张淙定会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那类人。他会从里到外温暖如春。
而事实上,他柔和的心地被荆棘鞭子抽打过面目全非,封闭起空壳的砂石水泥。他用来抵御的壁垒永远摇摇欲坠——他永远没有安全感。
这样一个少年,心性太能拧巴,晏江何大抵是掰得又太用力,张淙这一下歪向了他,就怎么也倒不过去了,实在是有些矫正过度。
电梯“叮”一声,一楼到了。张淙迈出去,扭头朝晏江何要钥匙。
晏江何把车钥匙扔张淙手里,两人一起沉默着走上车。
晏江何坐上副驾驶:“先去学校拿书包吧。”
“嗯。”张淙发动车子,很熟练地将车倒出车位,开上大道。
这时候晏江何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一眼,号码不认识,晏江何接电话:“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您好,晏先生吗?我是张淙的班主任,我姓袁。”
晏江何愣了下:“姓袁?我怎么记得……”
袁老师:“对。我是这学期才开始带张淙他们班的,之前的韩老师怀孕了,就换了。”
晏江何:“……”
晏江何下意识扫一眼张淙,他是破天荒觉得有点臊脸。亏他还有那心眼去琢磨张淙的“安全感”。他连张淙换了班主任都不知道。
晏江何赶紧说:“您好,袁老师。抱歉,我之前不知道。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张淙......”
晏江何立刻想到张淙今天是逃学,绝对没请假。
果然,袁老师有些着急:“是这样的,我今天自习课去开班主任例会,回班级发现张淙不在。同学说他是突然跑出去的,他书包还在,问门卫也没有印象。马上放学了,他……”
“啊,您放心。张淙在我旁边。实在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晏江何叹口气,跟袁老师把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了一遍。大体就是往自己身上甩锅,说是他让张淙来的。最后还不得不暴露了张淙带手机这码事。晏江何只能薅着电话道歉。
挂了电话,晏江何扭脸朝张淙说:“袁老师说以后不准带手机去学校。”
“没事。”张淙轻描淡写道,“她早就知道我带手机,一直也没没收。她就是惯例说说。我成绩不掉,不会有问题。我一般也不在学校看手机。”
晏江何没挪视线:“你们换班主任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张淙轻轻抿过下唇,车开得四平八稳:“这种事没必要特意说吧?”
“……”晏江何没再说话。他此时的心态有些不太好形容。
张淙怎么什么都不跟他说?家长会,班主任……其实细咂摸一下,张淙的事他几乎全不知道。
张淙那深沟里的心思,从前晏江何就摸得不够深。现在人成天在他眼皮底下,他还是只掏了一手浅末。
晏江何碜着牙,又问张淙:“你怎么从学校出来的?门卫说没看见你出校门。”
“门卫看见了我就出不来了。”张淙一脚刹车,将车停在校门口,“我翻墙出来的。”
晏江何:“……”
晏江何蓦然间鬼使神差地想:“我是不是不够疼他?”
晏江何愁得不行,表情都要愁拧了。而晏江何的这些触动,张淙自然全看在眼里。
张淙一颗心忽起忽落,似乎泡在蜜罐子里浮沉,他对晏江何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去拿书包。”
张淙说完,开车门就往外蹿。晏江何远瞅着学校的围墙……这墙也不矮啊?
问题少年真烦人。
晏江何垂下目光,接着转自己受伤的手看了看,已经不疼了。他暗地谇张淙:“这熊玩意……至不至于啊……”
第71章 该千刀万剐的东西
至不至于的张淙也这么折腾了。张淙拿完了书包小跑着上车,又直奔菜市场买了些新鲜的蔬果。
晏江何全程没下车,隔着一层车玻璃观赏张淙东跑西颠。他搁脑子里转悠一句话:“我们家淙淙跟街上那些吊儿郎当的小兔崽子真不一样。”
他这想法半天咂摸不透滋味。有嘚嘚瑟瑟的展扬,还有微微泛酸的心疼。也有些别的晏江何形容不出来。不过也不稀奇。张淙一直很特别。不论是单拎出来瞅,还是养在晏江何眼眶里看。
两人一起回了家。张淙一进门就拱厨房去弄水果。晏江何带着晏美瞳在客厅踱步半圈,感觉左边的小腿肚子酸疼,便一屁股挨沙发上坐结实。
晏江何用手揉着小腿,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劝架的时候还挨过一高跟鞋。怪不得要闹疼。
晏江何叹口气,揉一会儿就烦了,索性抻着腿仰头靠沙发背。正巧这时候张淙端着一盘拾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瞧见了他刚从腿上收回的手。
张淙将果盘放在茶几上:“你腿怎么了?”
“没事。”晏江何撇撇嘴,浑不在意道,“之前被患者家属用高跟鞋蹬了一下。”
张淙:“……”
张淙抽出一张卫生纸,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净,然后竟直接在晏江何跟前单膝跪了下来,他伸手去够晏江何的腿:“哪儿?小腿吗?还有别的地方伤了吗?”
晏江何被张淙这殷勤的德行搞得有些晃神儿。他下意识往后挪半寸脚丫子:“……没了,就小腿。”
张淙顿了顿,从地上站起来:“弄点红花油什么的搓搓吧,高跟鞋应该挺疼的。”
晏江何瞪着张淙眨了眨眼,还没等他说话,张淙就已经转身去翻箱倒柜找药油了。
晏江何:“……”
他这大半年该是过得太岁月静好了。平时张淙将一切都渗透在生活中,事无巨细。晏江何一介土匪痞子,摸早抹黑形成习惯,倒没太觉得有什么。
可刚才,高个子的大男孩就这么低着头杵在他脚边,他不得不格外清晰地认识到——张淙真的待他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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