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小鼻尖,颧高皮薄,生来就是刻薄的面相,又是薄唇,谁要是把闺女嫁给他,哎呦,天大的晦气。”
“你这老头还懂面相?”
方才说越执面黄肌瘦的人掺和道。
这人捋了一把胡须悠悠回道。
“懂,有什么是我老头不懂的?”
“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大娘你可莫要信了他的话。”
旁边有人笑道。
老头不服顿时揪着人衣服撕打起来。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说谁是狗?”
“说你这满口喷粪的假道士。”
越执拉了拉许伯容的衣袖,却见许伯容只顾着眼前的路,倒是并不将身后之事放在眼里。
越执对此那诽谤之人没什么好感,听着那片喧闹也只好当做蚊蝇,许伯容被人夸他心里自是高兴的,而现在更多的是气恼。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
越执只见着许伯容突然蹲下身,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一种别样的感觉迅速满布全身,他尚未回过神,突然整个人视线变宽阔了些。
许伯容竟将他报了起来。
身后看客也是一惊,越执愣愣的,尚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微黄的皮肤下蓦的泛起红来。
“别乱动,摔了会疼的。”
越执不安的动了动,却听到许伯容笑道。
他这一路走走停停,看热闹的人也散的七七八八后,越执见着一家粮行,他嚷着要下来,许伯容反倒不许,越执无奈只好老实由他抱着,入了粮行却突然听到一群孩子的童谣。
“真假娇娘子,独坐高台上,左牵黄,右猷蟒,敢把天也谎。”
第80章 真假娘子
“真假娇娘子,独坐高台上,左牵黄,右猷蟒,敢把天也谎。”
这回越执听得真切,前来买米的人不多,但总还是有那么三四人的,越执狐疑的看着那几个孩子,那几人做着游戏,兴致正浓,根本无暇理会越执,越执又看了看周围买米的人,倒像是习以为常了般,再转而又看着掌柜。
那掌柜抬头对上越执的眼神,大概也觉他不过是个孩子便也不理会他。
那些孩子声音越发的大,然而掌柜的并未阻拦反而任由那孩子唱着,许伯容放下越执去买米,越执未说话,取了米一出来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童谣分明意有所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郑氏夺权本就惹的民心不满,而如今只要一阵风便能将高位上的人吹下高台。
“东风已至?”
“不,还没有。”
他这连日来的眼中的温柔终于一扫而去。
“太子在等什么?”
“契机。”
他唇角勾起,恰如狩猎的狼带着志在必得的模样。
越执说不出内心是何感受,他到底是没有亲眼见过许伯容狠戾那一面,那谪仙般的人物尚在他心底手执书卷。
“越执恭贺太子。”
话语着实客套。
许伯容蓦的彻底没了笑意。
他并不喜欢越执道客套,仿佛硬生生的提醒许伯容他们尊卑有别理应疏离一般。
“走吧。”
他眼中仅存的温柔也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二月底寒,便是一眼也要将人冻穿那般。
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他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是如积雪消融露出那一点将要吐露新芽的土地,他眼中突然涌现出一丝愉悦。
“越执,若我做了天下之主,你想要什么?”
越执万没想到他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一腔心思吐露。
“祸从口出,太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路上行人大抵也在靠近许伯容时突然感到来者不善,竟都识趣的闭了开,许伯容合上眼站定了,身后颔首低眉的越执没留意便撞上了许伯容这个人。
“越执,没有什么人是没有欲望的。”
他低语,越执抬头却只看到他的发冠。
“占有便是欲望。”
越执心道,然而话从口出却又成了:“一国股肱,便是越执所想。”
许伯容未说话,越执又想,这个人大概是在思虑给自己什么官职,侍卫,还是尚书?
又或者等他再长大些便阉了入宫。
下身陡然一疼,越执被自己自嘲般的想法逗笑了,他刚要开口将他那满心思的荒唐告诉许伯容,却又听他说: “霞月殿你可喜欢?”
越执心底那点笑意彻底断了去,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便散了。
霞月殿,历代皇后居所。
越执再也说不出玩笑话。
许伯容却突然笑出声来,似是心底阴云散开了般,便是步子也带着些轻快。
越执没追上去。
他知许伯容言出必行,也只许伯容从不妄言,故而他心底更加发酸。
他如今不过是个稚子的身子,纵是天下人都知他是越执又如何,那满朝文武若知了许伯容的心思还有谁会许他越执入王城半步。
第81章 牧家娘子
蔺塞到底比安交热闹几分,此时适逢立秋,街上商贩卖的果子品种较之往日也多了许多,许伯容上前去看了看,他并不会挑选,转而有看了眼越执,然而越执却无暇理会,只随手跳了几个品相好的便要走。
还是许伯容多付了钱那小贩才一改凶神恶煞的样子连连叫了几声大爷后不再追究。
叫卖吆喝声仿佛都被越执脑子自动筛了去,这时不知是谁大声叫嚷了一声。
“牧家夫人死了!”
越执回过神,看着那叫嚷之人,穿着普通,可不自觉的端正身姿却暴露了他的身份。
“牧家夫人死了?”
立刻有人围上来关切道。
“昨日夜里吊死的,听说是鬼上了身,见着不干净东西了!”
传消息的人上身前倾,说着面上还做出神神秘秘的模样,然而却又被人立刻打断。
“什么干净不干净,要我说啊,就是心虚了!”
围观者总是乐意将自己“阅历”分享于其他人的,越执心想,又看向说话者。
“哟,这话这么说?”
旁人立刻闻道。
“当年牧家嫁女那日是何等的风光,听说光是喜服就耗了不少银子请了东都最好的绣娘亲手绣的,更别说那整整十车的嫁妆……”
“哟,东都的绣娘,那可是宫里娘娘才请的动的……”
“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咱这些小民怕是见不着啰。”
那人说着还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不屑道。
“有钱,有钱又如何,还不是死的凄凄惨惨,再多的钱也随了贼鼠!”
“嘘!可不敢乱说!”
有人胆小怕事,却盖不住周遭人的好奇心思。
“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听说啊,有位大老爷看上了牧家小娘子和她那嫁妆,就寻了个由头……咔”
“哟,啧啧啧……”
“死了?”
“没死,发配了,不过那宁家合族上下一百多口子人,一个没留,全发配了,牧家小娘子怀了孩子想回牧家避难,结果啊……”
“听说是毒死的!”
“唔……”
越执还未听完便被人捂住了眼睛,宽大的衣袖垂下恰好贴着越执脸颊,是许伯容。
越执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后动了动,恰好贴在许伯容身上。
“怎么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了?”
“倒不是不是喜欢,不过是有些感叹罢了。”
“嗯?”
“流言如洪水,泛滥则成灾,偏生世人偏听偏信,不过三言两语有人便坐实了莫须有的罪名。”
许伯容轻笑。
“你为那人悲哀?”
越执摇摇头,那人自是指的郑国舅。
“那人坏事做的不少,死不足惜,越执只是在想起自己做过的坏事罢了。”
“哦?”
许伯容此时倒装起了好奇。
“越执也曾利用流言害过一个人,不过好在这个人如今平安无恙,只是越执自己心里却过不了这关。”
他说着,又握住许伯容的手。
“太子,你说这个人要怎样才能原谅越执?”
越执转过身,许伯容弯下腰只看着越执。
“那就别离开他。”
他侧到越执耳边低声道。
“永远不要离开他。”
第82章 风声鹤唳
“越执,不会离开太子殿下。”
越执笑道,从许伯容那提篮里摸出一个桃子来,他凑近闻了闻,尚带着水果的清香,撩起衣角擦了擦便是一大口。
“甜!”
越执道,他将桃子掰开,将核挑去抬高了手想要递到许伯容嘴边。
许伯容眼里噙着笑意,视线撇了眼带着一点牙印的桃子,眉峰一挑。
“分桃。”
他笑了笑,弯下腰咬住那半桃。
越执不知他是何意,但又怕自己多想,便将桃塞入许伯容手中兀自啃着自己手里那桃去了。
这一路没少听到那童谣,越执回了府上便再也不顾及仪态,只看着园中那参天大树叶儿还未落光还有几分树荫就躺了过去,倒是被他口口声声要体会人间尘世的许伯容将东西放回了厨房。
“最近怎么变得懒散起来了?”
许伯容理了理衣衫,见越执躺在树根下手枕着头,半眯着眼看着树梢那片黄便问道。
“不知道。”
他道。
又觉得躺着也不自在,便翘起腿,转头看向许伯容。
“巫蛊一案其实并非无解。”
他这话来的突然,许伯容抬头,手中把玩着什么,只是越执并未看清。
“越执一直不明白这巫蛊的用处是什么,若说是清扫障碍的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那位大人被拉下水,可别的原因越执也想不通。”
他斜着眼,眼睛有些难受,索性直接侧过身好让自己正对许伯容。
“牧家娘子不是什么大人物,即便是死也不过求个名节,可偏偏赶上巫蛊一案闹的人心惶惶,有些大人甚至不惜顶着叛国的罪名也要将家财送往安交,可不就是因为有宁家这前车之鉴么?”
他一顿,似乎有些口渴,他抿了抿唇又扫了眼许伯容面前的茶盏,大概是真的不想再动弹,翻了个身又道:“那巫蛊不过是根棍子。”
“牧家大夫人自缢才是东风,如今这水已经混了,太子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聪明。”
许伯容夸赞。
许伯容的夸奖话越执听得多了,却总是不腻的。
“只是牧家当真是舍得,总归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枉死了么?”
大概这才是越执真正想说的话,倒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他见多了生死却从未见惯生死,每每披上盔甲拿起兵器那一刻他总会想到何时是自己的死期。
他也是会怕的人。
每每凯旋归来他都会暗自高兴自己侥幸得了条命,可如今这人命却如草芥一般。
“牧家大夫人原也是宁家人。”
许伯容道。
“她有她的命。”
越执叹。
世道艰难,人常说认命二字,可到底是人心不古,谁又知道这所谓命究竟是天给的,还是人定的?
他想起许多年前那场梨花江宴。
“太子,越执想要见一个人。”
“何人?”
“姜柳居。”
他开口,许伯容不语,然而他也心知许伯容拒绝不了,许伯容接下来要做的事牵涉众多,越执自问自己此生不会背叛许伯容,可有件事却是他无法左右的。
第83章 梨花江宴
说到底越执最躲不过的便是个身份,若他牵涉过多必然勾起千丝万缕,而这些对许伯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许伯容略一思量后还是点了头,于是越执便定了一颗心。
他回想起自己最初随许伯容前去南都姜家那日,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可姜家门口却静的门可罗雀,越执一路风尘仆仆本以为能寻个好地方歇歇脚可一打听才知这姜家周围百里地连个风月场所都不曾有。
“再怎么两袖清风也不至掏不出几吊买炮仗的钱吧。”
越执低声道。
“聒耳之声,是为大不雅。”
许伯容解释,越执却露出失望表情来。
卸下贺礼,越执随许伯容一路入了姜家,彼时梨花开的正好,满庭梨花似月白。
越执听着周遭连绵不绝的赞叹声,心底却连半个关乎梨花的字眼也扣不出来。
到底是读书人,他想着,突然灵光一显只问许伯容:“太子,这一树梨花压海棠是不是也是赞叹梨花的?”
许伯容闻言一愣,周遭突然安静的怪异。
“哪里来的混子?”
越执心知说错了话,然说他是混子他是机不乐意的,他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是从许伯容书上窃来的,若说他是混子,那许伯容是什么?
只是他是随许伯容来的,若要上前理论反而跌了许伯容的面子。
“是越执的错。”
他道。
许伯容未有责怪之语,对说话者也未多在意,然而说话之人似乎不打算轻易饶了越执,然而却听得另一人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他是求知,何必要总抓着错处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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