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却没听懂,“不知寨主所说的陆灵枢是何人?”
“便是你那好师父,明月山庄的庄主!”
这下连叶无咎都忍不住开始解释了,“寨主容禀,那明月山庄的庄主姓苏,单名一个闻字,您这……莫不是弄错了吧?”
“苏闻?”巫洪涛将这个名字低声念了几遍,连连冷笑,“你们仔细品品,这名字可不是素问?《灵枢》《素问》俱是医家经典,他倒是取的好名字。”
沈千峰的事可以拒不承认,但苏闻还是他师父,沈望舒不得不管。于是他压下即将出口的痛吟,低声问道:“巫寨主何处此言?”
“你先前所用的功夫,乃是我们九嶷宫《大司命》篇中的绝学。至于你师父教你的……”巫洪涛面上惊怒之色更浓,“那是倒练宫中《少司命》的功夫!”
第27章 章六·九嶷
沈望舒自问算是在潇湘土生土长的,还做了好多年的地头蛇,对这一带的大小门派都了如指掌。
不过他纵横江湖十数年,倒也不曾听说过什么九嶷宫。
只是听人说过,在洞庭以南数千里之遥的群山深处蛮夷杂居之地有一座九嶷山。此山又名苍梧、九疑,乃舜帝南巡崩殂埋骨之所,传闻娥皇、女英二妃千里迢迢前来寻觅,却因此山九峰相仿而终不得见。昔年倚霄宫中也有典籍提到过此山,说此地曾是上古神魔蚩尤的生长之地。当时沈望舒看了也就一笑置之,毕竟蚩尤、舜帝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人物,是真是假还有待探究,牵强附会的可能性更大。
潇湘之地的南边就有很多苗人、瑶人,多半居住在山里,沈望舒平素很少跟他们打交道,而远在群山深处的九嶷,他就更是了解不多了。
但无论是已经身故的沈千锋,还是巫洪涛和苏闻,这三人的武功都十分高强,所用的招式非常精妙,要是这三人同出一门,这九嶷宫该是何等强盛,只怕与松风剑派相比也不遑多让,却不知为何在江湖上一点名声都不显。
“晚辈行走江湖的时日不算短,竟未曾听说过九嶷宫……”萧焕的想法与沈望舒出奇的相似,只不过他先说出来而已。
巫洪涛冷笑一声,“小子出生得晚,本座也不怪你没见识。再早个几十年,我们九嶷宫的威名,说出去倒是教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害怕。”
沈望舒默默地听着,心下却想——既如此,如何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这回又是岳澄做了他肚中的蛔虫,嗤笑道:“照寨主这么说,偌大一座九嶷宫,如何在一夕之间就踪迹全无了?”
巫洪涛虎目一蹬,“怎么,如此丰功伟绩,你父亲就不曾向你多吹嘘几句?”
“不知与我们松风剑派何干?”韩青溪十分疑惑。
“也是,一派掌门如此,怨不得底下的弟子有样学样。要怪……只怪千峰那个臭小子不长记性罢了。”巫洪涛不知想到了何事,一拳砸在了手边的护栏上。这一拳的力道颇大,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动,那一船的围栏竟都碎了个干净。
这手功夫固然骇人,只是沈望舒却还在头疼——这汉子说话颠三倒四没个章法,竟一直讲不到点子上,真是急死人了。那九嶷宫如何,跟沈千锋又有什么关系,您倒是直说啊。
原本叶无咎率人出来劫船的时候已是中午,交涉一场又动了几次手,时间也不早了,日头渐渐偏西,撒了一江金红。
叶无咎见状,连忙上前道:“寨主,天色已晚,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先行回寨子。至于这几位,也一并请回去吧。”
“带回去只怕是脏了我们洪涛水寨的地方!本座与他们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做个明白鬼罢了!”巫洪涛哼了一声,“此处甚好,早些把话说明白,本座也好早些动手。”
世间最倒霉的事莫过于此,本是被强行拖出来陪着这几个人查案的,不曾想遇到了有宿仇的大仇家,很不巧的是这仇家的功夫又高得吓人,还跟他有些牵扯……死里逃生一次也不容易,沈望舒是一点也不想找死的。
但巫洪涛显然是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径自在一片狼藉的甲板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大马金刀地坐下,很是随意地道:“你们愿意近前来便寻个地方坐,要是不愿,站着听本座讲也无妨。”
这分明是个极好的逃脱机会,因为巫洪涛自行走出了三丈开外,方才和他打斗的时候沈望舒便细细观察过了,这汉子功夫强横不假,但走的是刚猛一道,轻身功夫便十分寻常了。偏巧沈望舒自己是个轻功好手,离了这么远,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逃之夭夭。
然而松风剑派的这几个,却像是被巫洪涛下了蛊一般,韩青溪与萧焕双双收剑回鞘,叫上不很情愿的岳澄老实走了过去,各自寻地方坐下。大概是真的好奇这巫洪涛到底和松风剑派有什么深仇大恨。
好奇害死猫,何况他沈望舒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想着与过去划清界限,一点不愿意知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只是沈望舒也绝对相信,若他真的施展轻功趁机逃跑,别说洪涛水寨的人,萧焕也肯定会第一个跳起来抓他的,哪怕萧少侠自己的轻功并不怎么样。
不得已,沈望舒也只好把剑还给岳澄,自己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去坐了,不情不愿的。
“无咎儿,你也来,事关你岳母和娇娇,且听听。”巫洪涛向叶无咎招了招手。
不管是作为手下还是女婿,叶无咎都是很听巫洪涛的话的,当然老老实实坐了,还特意坐在了沈望舒身边,悄悄向他狡黠一笑。看来这小子倒是聪明,知道沈望舒想跑,还特意坐过来看着他。
“既然我圣教名曰九嶷,自然是坐落在南疆九嶷山上。”巫洪涛缓缓开口,语气有些沧桑,“九嶷山九座主峰,都是我们圣教的地方。周遭许多苗人与瑶人,都以圣教马首是瞻。传说圣教的开山祖师乃是楚王后裔,因战乱而避居深山,参悟屈子的《九歌》而创出几套高深武功,分别传给他的几个亲信。久而久之,我们圣教的教主便称为‘东皇太一’,掌教义的副教主为‘云中君’,再下头是管钱粮的‘湘君’,管人口的‘湘夫人’,掌管武学‘东君’,掌刑的‘大司命’,掌礼的‘少司命’,掌水路联络的‘河伯’,掌陆路联络的‘山鬼’。素日大家各居一峰,有事则聚于东皇太一所在的舜源峰……”
想是许久不曾与人说过这些旧事,巫洪涛颇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说得极尽琐碎之处。
沈望舒没这个耐心听这个,便插嘴道:“巫寨主口口声声称‘我们圣教’,想必也是九嶷宫的旧人了?却不知您是九神中的哪一位?”
萧焕虽然是行走江湖的人,但到底有个爱好风雅的师父,杂书看得也不少,还记得先前巫洪涛试沈望舒时呼喝的招式名称。既然他说九嶷宫的武学源于屈子的《九歌》,两厢一对照……“您是湘君?”
“正是。”巫洪涛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相传湘君在古时楚人的传说中便是舜帝的化身,除却东皇太一和云中君二位天生天养的神祇,便数湘君最为尊崇,可想巫洪涛当年在九嶷宫中地位着实非同一般。按照方才巫洪涛所说,从前沈千锋乃是教中大司命,化名苏闻的陆灵枢则是少司命,若是见了他还要以他为尊。
而韩青溪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事,“既然您是湘君,那么湘夫人……”
“便是亡妻了!”巫洪涛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按照圣教的规矩,湘君与湘夫人必得结为夫妇。我与亡妻自小便是情投意合,先代东皇太一也是因此才将我二人擢升此位。”
因为是夫妻所以就委以重任,只为了对应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这样的门派,难怪被灭门了。沈望舒阴悄悄地想着。
不过既然巫洪涛与他的夫人自幼就相识,想必感情也非同一般,他话里话外都在说夫人是因为松风剑派才亡故,也不知松风剑派为何会跟一个女子过不去。
“原先我们九嶷宫只在南疆一带活动,与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但先代东皇太一却太为宠爱自己的独子,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听闻江南山水风光乃是天下一绝,便偷偷下了山,独自前往余杭。”说到此,巫洪涛抬眼瞧了瞧沈望舒,“我这任性妄为的师弟,便是沈千锋。”
竟是他!沈望舒忽地想起幼时曾听说他被正道的一个少侠伤了心的事,又想起巫洪涛说起他与松风剑派有旧隙,难免生出些联想,不由得心头一跳。
巫洪涛又道:“千峰虽然任性些,但到底被东皇太一保护得太好,未免单纯,便叫你们松风剑派的一位少侠欺骗,信了他被师门误解无处可去,将他视为好友,并将他领回圣教来小住,与他说了不少教中的秘密。东皇太一虽也觉得不妥,但那位少侠也算老实,这才作罢。”
这故事的开头,隐隐让沈望舒觉得熟悉。若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沈千锋抱回来的,只怕真要感叹一声不愧是亲父子。
而萧焕也有些窘迫,一面听巫洪涛说话,一面暗暗去瞧沈望舒的脸色。
“碍于东皇太一父子的颜面,圣教中人对那少侠还算客气。可人家名门正派的弟子,却瞧不上我们南疆深山里的邪门歪道,一心一意只想回到余杭洗刷冤屈。千峰也是鬼迷了心窍,也要跟着他一道去就罢了,还拿去了教中不少名贵药材。东皇太一也依了他。”
好吧,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沈望舒是引狼入室,沈千锋却是自己送上门去的。他哪是鬼迷心窍,不过该是色|欲熏心了吧。
“那位少侠也不知是如何大逆不道了,竟让师门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抓他,而他竟还和邪教弟子并辔而行,自然是一露头就被押了回去。”巫洪涛虽然一口一个邪教地喊着,但嘲讽之意却甚是浓厚,“千峰想救他,只是那门派太大,门下弟子各个本领高强,他一个人自然不敌,也被捉了过去。千峰第二次下山的时候,东皇太一便放心不下,遣了从小与千峰交好的陆灵枢去暗中保护。陆灵枢见势不好,便发信通知了东皇太一。东皇太一大急,亲自下山去救。南疆到余杭山高路遥,待东皇太一紧赶慢赶到了的时候,却正好赶上那门派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英雄来召开武林大会,共同来商讨如何处置这教唆他们门下弟子行悖逆之事的邪教妖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纯属瞎扯,请抛弃掉自己多年所学的地理知识、历史知识和文学常识食用,谢谢!
第28章 章六·九嶷
处置一个门中弟子,原本都不需要集中所有门中之人。而沈千峰那时候也算是初出江湖,按照后来他在江湖上那样的名声,若真是年轻的时候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应当没有只言片语流出的。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缘何能惊动英雄帖?
“不知这位少侠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叶无咎置身其外,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弑师。”巫洪涛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过千峰先前带去了教中的碧芝草,又把那老东西给捞回来了。”
碧芝草!松风剑派的三人便是奔着此物而来,甚至挟持了沈望舒做人质,却不想这东西又和沈千峰牵连了起来,此中缘分委实是玄妙。
“千峰要走了碧芝草替那人救了他师父一命,他师父便求掌门手下留情,毕竟那人根骨上佳,是个武学良才,还道一切都是千峰这个邪魔外道所谓,那人不过是含冤受过。那位大掌门其实也舍不得这个弟子,便道要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当着正道泰斗们的面一剑刺死千峰,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好一招祸水东引啊!”巫洪涛加重了语气。
叶无咎闻言也气恼道:“呸!什么名门正道,都这般不要脸!”
萧焕等人却是出自第一名门松风剑派的,被这样骂,面子上十分挂不住。只是巫洪涛所言也不知真假,还含糊其辞,就算是要辩驳也不知从何驳起,实在是憋得好不难受。
日头慢慢沉到西山下,暮色笼罩江上,越发晦暗,巫洪涛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也瞧不出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但听他继续道:“东皇太一赶到的时候,那位少侠正持了剑,要往千峰心口刺去,而千峰就仿佛被点了大穴一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两人是一样的狼狈,千峰身上还有不少伤。东皇太一一向宠他,见到他遭了这么大的罪,还如何忍得住?当即就下场,一掌掀开那人,带着千峰就要走。在场这么多高手,哪能容得他们所谓的邪教妖人撒野?一个个都疯了似的来阻拦。我与亡妻自小就在圣教长大,东皇太一于我们而言,亦师亦父,自然不能眼看着他被围攻,再加上暗中护送的陆灵枢,跟那一群人好一番血战。”
当了十多年的魔教少主,沈望舒自然不把正道中人放在眼里,只是他也不妄自尊大,把那群人都看成无脑傻瓜。略一琢磨,他觉得此事蹊跷,“巫寨主,方才您说九嶷宫向来只在南疆行走,那想必中原人也甚少听闻这名字,也就不好论正邪了吧?为何东皇太一一出手,其他人就没命地来拦?”
“此事……本座却是没细想过。”巫洪涛叫他问住,迟疑了片刻,又道,“不过东皇太一却是当着众人说了一桩旧事,扫了当场不少人的面子,想必是恼羞成怒了吧。”
“什么旧事?”萧焕一双剑眉紧蹙,显然也是觉得巫洪涛所言委实太过骇人。
巫洪涛又冷哼一声,“与此事关联不大,横竖不过是说了你们正道中人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罢了。”
先前一开口巫洪涛边说此事与他妻女牵连甚深,叶无咎大约是第一次听他提及,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不由得催促道:“那后来呢?”
到底是自己爱重的女婿,巫洪涛对叶无咎还是和颜悦色的,当即就缓了语气,“东皇太一为人宽厚,又一向照顾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每当我们遭了围攻,他便不管不顾地上来挡。东皇太一武功卓绝,却也受了重伤。好不容易带着我们都逃了出去,但他伤势实在太重,没称过三日,便撒手人寰了。”
如此仁慈敦厚、爱护后辈的人,哪里能和邪魔外道沾上边?饶是最牙尖嘴利、目中无人的岳澄听罢也忍不住“啊”了一声,半晌才苍白着一张小脸,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你……你骗人!”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巫洪涛又接着道:“我与亡妻跟着东皇太一千里驰援之时,她尚不知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好一番奔波劳碌又频繁跟人交手,后来东皇太一辞世又伤心过度,伤了胎气,以致难产而亡。我苦命的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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