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哽咽失声,泣不成声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好字。青年想抬手给少年拭泪,但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手伸到一半重重地落了下去。
兄弟重义相托,此种情谊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不过祝英台却受到了更深一层的教育。
刚帮助一个士卒取出箭镞的秦远绕到了祝英台身后,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医者必是游走在生死之间,英台你不必介怀。然今日你为医,只需见一人生死,若你明日为将,便担万人生死。”
祝英台闻言神情恍惚,看向了那个正被众人拥簇着缓步踱下城墙的花木兰。
那个人,肩负全城生死,一定很辛苦吧。
城主府。
刚被祝英台强压着换了药的花木兰穿着一身宽松长袍,缓步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花某忙于守城,竟不知牛队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之罪万乞宽恕则个。”不知道牛奔为什么突然带着都护全部亲卫来此的花木兰朝牛奔拱手施礼,笑呵呵打着官腔。
“我的花大城主哟,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这些!”牛奔本就是个急脾气,在等花木兰换药的空档又被喂了两盏茶,此时还听着花木兰给他打官腔,直接就着了。
什么世道啊,都护不给解释就直接把自己打发过来就算了,毕竟那是顶头上司,惹不起。可花木兰这小子居然也敢人五人六的和他兜圈子就让他很恼火了。
在漠北军中谁不知道花木兰这小子是都护的心腹爱将,论起在都护心中的地位,比他这个亲卫队长不知道高到哪去了,指不定早就得到了信在这里拿自己开涮呢。
混账王八蛋。
花木兰胸腔受损,稍稍一动就是恨不得直接离世的痛楚,不敢高声说话的她只得掩拳轻咳了几声,低笑反问道:“那依牛兄之言,咱俩不这么见,该怎么见啊?”
牛奔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亏,气反而消了,反正他也不指望自己这个脑瓜能和花木兰这种人精斗法。
嘴上交锋之后,双方分宾主落座,摒退左右只留了了下祝英台之后,花木兰急切的问道:“牛队率,都护可有命令于我?”
牛奔却摆了摆手,示意先不谈这个,而是先问起一件事:“花幢主可知,这沿城防线,还有几个关隘尚存。”
花木兰顿了顿,悲痛道:“只有我驻下这一个了。”
“什么,可我昨日还看到周围两关有烽烟啊!”情急之下祝英台的疑问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花木兰又掩面咳了几声,道:“今日早上已是没有烽火了,想来是昨夜被里应外合攻破了城池,今日下午应该就会有溃兵涌入咱们这了。”见祝英台犹自不解,花木兰再度说道:“主簿在城下救治伤者,自然无暇探查敌情,只是这收拢溃兵直视,还要劳烦主簿了。”
祝英台心中五味杂陈,抱拳应声道:“是。”
牛奔也注意到了祝英台这个清秀少年,只是为人憨直的他却并没有直接去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在心中揣测了一番二人关系之后就将眼光克制的收缩在了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上。
看不出来啊,花木兰这个狠人居然喜欢清俊少年,怪不得当初几次三番拒绝大小姐好意呢。可这事就算知道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要不让大小姐知道了他还活不活了。
花木兰并不知道自己这番作态落入人眼会是什么观感,只是照例将事情吩咐了下去,她相信自己的小主簿一定会将事情打理好的。
牛奔自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相,于是在等二人商议完之后就将信双手托着递给了花木兰。
“这是都护让我转交给你的信,都护要交待的事情都在里面。”
花木兰急急拆开看过之后却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伏在桌上不停颤抖。
“幢主,幢主!”刚刚才经历过生死的祝英台脸色巨变,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牛奔也是方寸大乱,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事情能让花木兰如此激动。
幸好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咳嗽之后,花木兰重新挺直了腰杆,除了面色更为苍白以外,身体并无大碍。
少了刚才的言笑晏晏,花木兰整个人变得无比严肃:“信上说,牛队率你的队伍将在到来之时就受我军令节制,牛队率你可知晓?”
牛奔同样严肃以待,沉声答道:“末将知矣。”
“那好,牛奔听令。”
“末将在。”
“尔等千里而来,马倦人乏,着尔等持吾军令,先于军需处领用干粮马料,休息之后去军营报道。”
“是,末将领命。”牛奔接了军令,抱拳就要离开,但是走到半途却又折返了回来,掏出一瓶药膏放在了桌上:“这是羽林军配发的上好伤药,你用用看。杀蛮子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老牛吧。”
祝英台感激地将药瓶收了起来,想要道谢时却被牛奔给托住了:“不用谢我,有时间多看着你们幢主一点,她才是最苦的那个。”
送完牛奔,祝英台回来就看见花木兰人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去了书房里。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军议室。初到漠北之时,内城的军营还没有建好,没有地方议事的花木兰直接在城主府了开了一个隔间,用作商议军情。等到军营建好之后,军议室也就逐渐荒废下来,毕竟花木兰喜欢清净,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连上马夫仆役和当值的亲兵在内,都住不满这一间三进的大宅子。
还是祝英台来了之后看不过眼,劝导花木兰要多读些书,还找了几个木匠打了几个书架百宝架放了进去,这才有了由军议室改造而成的书房。
书房并不大,尤其是当中还有一个花木兰怎么都不肯挪走的沙盘,把木匠们费劲心思才打造出的几个小巧架子往里一放就显得更为逼仄。
幸好此番布置让书房内更添了几分寻幽探秘的雅趣,不然祝英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了在里面读书。
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多是行商们从中原带来的不知多早以前的异闻杂谈合集,并不能从中学到什么。不过祝英台还是最喜欢这里,因为在这她与花木兰相处得最为融洽。花木兰手把手教她学习沙盘,军争谋略,她就旁征博引,令花木兰可以举一反三。闲时读几个奇闻异事,两人一同乐乐。
此一时彼一时也,书房里没有了昔日的欢乐,有的只有凝重。
花木兰低头看着沙盘,不停的走来走去,不时地还用手在沙盘上比划几下。只是用不了十息,先前的布局就被会自己全数推翻,然后进行下一局推演,周而复始。
祝英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就算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将沏好的茶杯放在了沉吟不语的花木兰手边,不打算打扰花木兰的她缓缓退去,留花木兰一个人面对沙盘沉思。
正在轻轻合上门的祝英台听到了花木兰这样一段话:“咱们不会有援军了,守城之责在肩,我不能走,所以……对了,英台,我等会修书一封,你去交给牛队率,城破之时,你和他一起退……退往漠北城。还有……”
没等等花木兰说完,门就已经完全合上,花木兰从凌乱的脚步声可以得知她的在小主簿是哭着跑开了。
想挽留,但终究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注定不会是一个逃兵,死则死矣,与城共亡乃是荣耀和职责。血不流干,一步不退。
只是希望英台不会怨自己当初做出的那个决定,唉,一响贪欢,终究梦碎。
一个女扮男装从军,走在悬崖边上的小幢主,又有什么资格去许诺其他人幸福呢。
美梦由自己亲手打碎也好。小主簿那么博学多识,去中原后定能找到更好的归宿,想来不久后定会将自己给忘了吧。
忍着胸中不断泛上来的酸意和痛意,花木兰挥毫在信纸上飞快地写着,不知不觉竟写了五页纸。
祝英台跑了,跑到了后院马厩之中。动物并不能知道人类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情,但是能感觉到主人的悲伤,骏马鼻子里喷出热气,用自己的脸亲昵的蹭着祝英台的脸,想用这种方式减少一点主人的悲伤。
抱着马脖哭泣了一会之后,祝英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干起活来,嘴里还不停碎碎念:“赤风,你今天还没吃料吧,我来喂你啊。”
在草料咔嚓声中,祝英台想出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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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健硕流畅的四肢,柔滑光洁的毛皮,还有两只粗壮的长角,是这只特殊部队的体貌特征。而祝英台又一次亲自下场再度检阅了这一支在不断打着响鼻,躁动不安地踢打着地面的特殊队伍。
没错,这支特殊部队是由牛组成的。
祝英台打算效仿古人,用这种平素温顺的动物在夜幕降临时对柔然蛮子发动一次攻击。在她的计划中,火焰所带来的热量和痛苦将赋予牛无穷的冲锋动力,而牛角上绑缚的两把弯刀,会成为死亡的征兆。
“主簿,这能行吗?”杨跃将在最后一个村落中征集而来的牛交付给了祝英台,同时一脸担心的问道。
祝英台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回答,而是奋笔疾书,在花名册上将郭跃需要交付的壮年牛数量全数勾去。代表着一笔勾销两不相欠的意思。
想了想,祝英台选择了不回答。
圆满完成任务的杨跃忧心忡忡的走了,祝英台目光也不断在牛|群中逡巡着。这种肩负希望与职责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即便花木兰答应为她兜底,任她放手施为。
抹了抹牛光滑的脊背,祝英台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城中为数不多的壮年牛,用心侍候可以为家中多添十余年的重劳力,即便中途身故,牛筋、牛皮等副产品售卖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以极大的补充家用。在漠北,儿子没有牛重要这句话绝不是虚言。
想起牵走牛时那些家庭的悲痛欲绝,祝英台心中就堵得慌。若是此战成功还好,挽救人命的成就感可以将愧疚感冲刷掉,一旦失败,感觉两厢叠加,将成为她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正想着呢,花木兰的亲卫走了过来。
“主簿,幢主让属下请您去军议室商议军情。”
“好,我就去。”
吩咐好士卒们照顾好牛之后,祝英台骑上赤风就往军营而去。
祝英台毫不避嫌的掀开帐帘走进去,就看见花木兰在为自己系甲,脸色苍白得吓人。
“给我把甲脱了。”祝英台要气疯了,巨大的压力和病人的不听话让她放弃了一贯的温文儒雅,将马鞭掷于桌上,就直接上手去给花木兰卸甲了。
虽然花木兰受伤了,但制伏祝英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她甚至有三种以上的方法可以在十息内将急吼吼的小主簿摁在桌上。
不过花木兰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小主簿卸了她的甲,为她披上大氅,然后用似嗔似怒的眼神瞪她。
好嘛,虽然小主簿这系大氅的技术还没有秦舞这小丫头熟练,但这凶人的本事却不可相提并论,小主簿可比三娘凶太多了。
把盔甲整理好,再将长刀放上刀架,祝英台已是气喘吁吁,毕竟将一堆几十斤的东西扛来扛去可不是好玩的。
匀了匀呼吸,祝英台开始了今天份的说教:“秦师说过了,幢主你如今身体羸弱,不宜配甲骑乘,否则会有性命之危,医者苦心,长者善言,幢主你置若罔闻,视同儿戏,叫我等这些下属情何以堪。”
花木兰慌了,小主簿在两下无人的时候居然连幢主的称呼都用上了,看来是真气着了。将气呼呼的小主簿强行掰了过来,花木兰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哄道:“我是千人之长,统帅三军,怎能不披甲执锐于阵前?”
很可惜,花木兰百试百灵的哄人法门失效了。
祝英台一个扭身甩开了花木兰虚抱她的双臂,冷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千人之长,三军统帅,某今日才知这将之一词还有此解。将帅者,三军脑也。某从不知有何人脑不思却妄图以蛮力伤人。”
情急之下祝英台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愤怒,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花木兰这种逞强斗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后退几步躲开了花木兰的手,将挂在腰中的腰牌扯了下来,放在了案上。
“英台,你要做什么?”
祝英台袖手而立:“主帅不明,随性而为。吾为属员,规劝无能,只能挂印辞官。”
这段话祝英台说的很顺,毕竟她挂印归家的大伯每天都在说这几句话,从小耳濡目染,就算睡着了都能说出来。
祝英台坚决的态度让花木兰一怔,一贯直线思索的她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祝英台的以退为进之计。
花木兰果然依照祝英台的计谋入彀。
花木兰将玩笑的态度收了起来,正色道:“吾有何处不明,烦请主簿告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三军主帅,重伤未愈,亲上战阵,此不明一也。明知是错,却不听良言,一意孤行,不明二也。”
“吾等属官无能,既无法为亲上战阵为主帅分忧,又无法规劝,不敢虚耗饷银,只能挂印辞官。望幢主成全。”
“英台,我……”花木兰也知道她自己的确是做的莽撞了,小主簿这么说也是无可指摘。花木兰很清楚,这次低着头挨训装死是绝对不能平复自家小主簿心中怒火的。和秦师学医之后,小主簿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花木兰挪回了帅案前,挥手让祝英台过来,得到了一个几乎没有的眼神。花木兰无奈,只能自己抱起了帅案上黑木盒子到了祝英台面前:“迟早也要交给应该你的,就先交给你好了。”
篆刻虎纹的黑木盒子里的东西里什么全军都知道,只是算上外援牛奔在内,全军有资格拿起的也只有三个。
“虎符?把这个给我做什么?”
“错了。”
“不是虎符是什么?难道……”祝英台好奇了,接到示意之后打开了木盒。顺带着得到了花木兰的一句调侃:“还有我的幢主大印。”
“你把这些都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休息。秦师说我重伤在身,一天最好休息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花木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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