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作为草原上人人称颂的天生智者,赫古乌斯一向算无遗策,这回却被一个小辈狠狠的打了脸!她怎么敢,怎么敢用野兔来应付自己精心为她准备的夜袭!
竖子!鼠辈!狡诈的中原人!只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卑劣手段!
下首的诸部族长都在闷头吃羊肉,吸溜声不绝于耳,怒火攻心的赫古乌斯却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枉为智者!毕竟他上一次的挫败,还得追溯到五岁的他第一次爬上马背想去狩猎肥羊,却被马儿无情的颠了下来。
年幼的他因为摔伤而躺在了床上一个多月,再下地时就变成了日后闻名草原的智者。
如果说被花木兰屠灭部落,前几次的傀儡也被打破赫古乌斯可以用自己不在现场来推诿,那么这次夜袭的失败就足矣证明他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要开始认真了。只是已经没有人愿意给他尝试的机会了。
三杯奶酒下肚,一直和赫古乌斯不对付的赤术首先撂下了酒杯,拍拍手就想离开。
赫古乌斯叫住了他:“赤术族长,酒正热,肉正香,何故离席啊。”
“枯坐无趣,困意上涌,某要睡觉去。”
前半句还算客气,后半截就是实实在在的挑事了。
赫古乌斯还没说什么,身后两个亲卫就拔出了腰刀,怒喝道:“赤术,你大胆!居然敢对国师大人不敬!”
赤术的亲卫也不甘示弱,四人持刀上前把赤术围了起来,冲着着赫古乌斯的亲卫头子瞪眼。
一时间,大帐内鸦雀无声。
赤术率先打破了沉寂:“嘿,我倒不知道枯坐在此有何意趣。今日鸣金收兵之后,赫古乌斯就调兵遣将,多番生事,以防备夜袭为由换我驻防。此为军令,赤术不得不从,然其后广撒斥候,一刻未停。我这个做族长的尚能在此喝酒吃肉,怜族中勇士,夜色出巡,雪没马蹄,未至一天,已折股数十人。男儿不在战场上杀敌争先,反而受创于国师乱命之下,吾如何走不得!”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气势十足,赤术气的长髯抖动,双目圆睁,逼退了上前的赫古乌斯亲卫队,带着自己的亲卫气冲冲的走了。
赤术前脚刚走,赫古乌斯就将匕首插|进了面前的案几上,将整盘羊肉都给掀翻了。
看着噤若寒蝉的一众小族长,赫古乌斯也没了生气的心思,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了出去。一众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免得被波及进战火之中。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紧跑吧。
出了大帐的几个小部落族长走在了一起低声商议,顺带拦住了温都尔汗。
“温都尔汗,咱们是老兄弟了,在咱们之中就你和国师走的最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也得给咱们出出主意啊。”几个和温都尔汗交好的小部族长拦在了他面前诉苦,非得让他拿出个主意来。
温都尔汗能说什么,他自己都想摔刀骂娘了。作为铁杆拥汗派,他是在场诸人里最拥护赫古乌斯的。可赫古乌斯最近这几步昏棋让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相劝了。
毕竟谁部落里的勇士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为了报仇,防备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小城城主,损失那么多个精锐斥候,别说赤术那个暴脾气,他自己都憋不住火。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赤术那样兵强马壮,又和汗后有着亲缘关系,连大汗都要礼遇他几分,自然敢和国师闹脾气掰腕子。可自己这些小部族可没有讨价还价的本事,只能捱着了。
只不过,他不会再有拉这些老弟兄进入大汗的直属部族的行列了。
上有所好,下必附焉。赫古乌斯这常人难以理解的命令让下层士卒怨言颇多,以至于说出了乱命的话。
可不嘛,忙活了一宿,逮了一只野兔。什么玩意,尽糟践人。
如今各族族长都散了,熬了一宿戒备的他们也只保留了两个暗哨,各自钻回帐篷里睡觉去了。
寅时四刻,正是快要破晓之时。当过小兵的花木兰知道,这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也是最适合偷袭的时机。
将长枪从雪中拔出,各自喝了几口烈酒暖了暖身子,花木兰轻喝一声:“走。”
“夜袭,汉人夜袭!啊……”
一个值守的柔然士卒揉开惺忪的睡眼时就看到了一行三十人冲到了自己值守的辎重营营门前,刚刚呼喊出声,就被一支弩箭贯穿了喉咙,从瞭望楼上栽落。
“速战速决!”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花木兰也就不做遮掩了,高呼一声,提升马速,一马当先越过了那并不深的陷马坑。
枪如游龙,拦拿扎刺,寒芒乍现便是血光纷飞。如同猛虎入群羊,花木兰极为强劲的个人实力在群战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营外一阵骚乱,自然惊醒了不少还在沉睡中的柔然士卒,生性凶悍的他们甚至没有穿衣服就冲了出来。
这么做的后果自然就是成了活靶子。尤其是在面对齐武的时候。
齐武军户出身,家传一套好戟法,善步战。入营没多久他就弃马从步,如今又追不上骑马的花木兰,眼前又出现了这么多赤膊的蛮子,自是喜不自胜,虎吼一声冲入了敌阵。
兵器相接,势大力沉的铁戟很快取得了优势,齐武又人高马大,双手发力竟将柔然士卒中的铁刀磕飞了出去,双戟直入腹腔,挑出一团肠子来。
“痛快,痛快!”仗着甲胄精良,齐武硬抗了许多攻击,到最后几成一头出笼凶兽,双戟劈斩如入无人之境。
周行一贯机敏稳重,正在后方压阵,看着齐武杀到了兴头上,不由心急如焚,在一箭射穿了一个逼近柔然士卒的肩胛骨,终于瞅准机会喊了一句:“老五,别瞎闯了!快去护着幢主!出一点事老子活剐了你!”
齐武这才回过劲来,冲着花木兰的方向杀了过去,一路上劈波斩浪,直杀得是血流成河。
可齐武却一直都追不上花木兰。
一骑绝尘,不外如是。
不同于齐武的力量型拼杀,身姿并不长大,力量也不占优势的花木兰走得是技巧流。
迅疾如火,其徐如林,不动如山。枪尖刁钻,专门刺向咽喉,眼窝,手腕这些甲胄护不住的地方,马后留下一堆人倒地惨嚎。虽然没死,但却是生不如死。
军人可以接受惨烈的死法,但那种将死未死,还很难死去的惨状是他们不愿意面对的,所以造成了花木兰突进速度比齐武还快的现状。
柔然嗜武成性,好斗成风。花木兰如此勇武自然激起了某些勇士的争强斗勇之心,在她将要逼近那些大型攻城器械放上一把火时。勇士出现了,并且拉住了花木兰的马缰绳。
花木兰也杀的眼红了。这时候突然出来一个搅局的,也是怒从心头起,枪杆一转,直冲来人咽喉。
和以往并不差别,但是这一枪却没能得手。
因为马倒了,是被人拽倒的。
巨大到难以抗衡的拖拽力令骏马发出一声哀鸣,坐在马上的花木兰也随着马往地下倒去。而失去速度优势的她,将面对的是十几把雪亮的弯刀。
千钧一发之际,花木兰弃枪抽刀,避开了那个力能敌奔马的柔然勇士,一刀砍在了旁边一个士卒身上,借力跃到了旁边的空地上,逃离了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好勇士,且与我一战如何?”
又劈翻了两个士卒之后,一个带着狗皮帽子,手握狼牙棒和半截拽断的马缰绳的壮汉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对花木兰发起了挑战。
花木兰没有言语,只是持刀做了一个起手式。
众人围着观看,却并不上前,静待这两个勇士分出胜负。
随后便传出了两声高亢入云的惨叫。当齐武近前时,浑身浴血的花木兰已经拖着断刀,在柔然兵士的注视下,走上去用火折子点燃了巢车和云梯。
那一场火烧的很大。
抢了几匹马颠簸在路上的花木兰不会知道,她放的这把火,让赫古乌斯把帐篷中名贵的瓷器给通通砸碎了。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心疼,说不得还要小酌几杯以示庆贺。
之后一天一夜,双方相安无事。就好像两头正在默默舔舐伤口的野兽,专心致志的准备下一次攻击。
在沉寂了两天之后,新一轮的攻击开始了。
攻城器械十去七八的柔然人这次工具就没有上次那般容易了。以战事激烈程度来看,指挥权完全可以交给各个队率,但是浑身都裹满了绷带的花木兰还是执意回到了城头上督战,拗不过她的祝英台也只能强硬的给花木兰多加了一件大氅,希望能让她更舒服一些。
一日前夜袭大获全胜,军心大振。所有人都知道柔然人的攻城器械被烧了,而没有攻城器械的他们就如同上岸的鱼,蹦哒不了几天了。
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金汤城不会再有援军了。
也就是说,因为一道轻巧的命令,花木兰爬冰卧雪鏖战一夜的成果直接被抹平了,而她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祝英台从城墙上下来了,因为她实在不忍心让重伤的花木兰在指挥的同时还分心照顾自己。
别看花木兰坐卧如常,披重甲而面不改色,只是偶尔轻咳几句。实则是受了重伤,肋骨都断了两根,气都不敢喘急了。惹得祝英台偷偷抹了一夜的泪,还生怕花木兰知道了。
祝英台又一次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性,往昔扬威沙场的志向在给花木兰上绷带时全数消失,她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渴望天下太平。然而事情并不会因为祝英台的愿望就改变,该来的还是来了。
失去了大多数攻城器械的柔然人反而被激发了凶性,仅有的两架云梯被架到了城墙之上。
花木兰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为守城所准备的弩|箭、擂石、滚木也在无穷无尽的攻击中消耗殆尽。于是乎人数占优的柔然兵士们更加疯狂地涌了上来,健壮勇猛的甲士在城头立好的盾牌被弯刀硬生生劈退。
人海战术和不要命的打法很快就让一些先登死士在城头占据了一席之地,铠甲的碰撞声,踩踏惨嚎声,兵器的交接声乱成一团,连在城楼下帮着秦远打杂的祝英台都不由抬头观看,想一窥究竟。
“英台,别愣着,木棍。”正在给伤员定骨的秦远不满地呵斥了一句。
“哦,好。”祝英台回过神,将木棍递给了秦远,随后将协助秦豫将伤兵摁住,让秦远可以放手施为。
不断有己方伤员从城墙上抬下来,城墙上的厮杀也在不断给柔然人增加伤员。
“小婢养的贱|种,给乃公滚下去!”花木兰伤重,由周行这些稳重人陪着站在安全处观战,只起一个定海针的作用。所以在城头东游西走,拼命救火的人就成了齐武。此时正是他在挥动铁戟,将涌上来的柔然先登士一个个的打下去。
“幢主!”素来稳重的周行带上了颤音。
花木兰知道周行想说什么,但她不能下令,因为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又是一拨人涌了上来,势头最猛的齐武逐渐陷入了重围之中。
“枪阵!”花木兰一声令下,充作预备队的长|枪手们就涌上了城墙,百人成列,三轮齐刺,刚涌上城墙的柔然士卒就如一个个饺子,纷纷落下了城墙。
“上金汁。”
三桶金汁泼下,带着热气的黄色液体又让不少的柔然士卒把持不住从云梯上滚了下去。
千万别以为金汁是什么好东西,而是由人的排泄物煮沸后制成。恶臭无比,因其色金黄,而时人喜雅避恶,故呼为金汁。这些本应洒在地里肥料现在却成了收割人命的利器,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铠甲防得住刀枪这等锐器,但却不是密不透风,总会有缝隙,防不住金汁这种液体。金汁从盔甲的缝隙中流入,滚烫的液体浇在肌肤上,会让人下意识|搔挠痛处,进而从云梯坠下。就算运气好没有当场摔死,也会由于金汁蘸在伤口引起高烧和寒症,而已当世的医术水平,十之八九都会离开人世。
按照时下交战双方的规则,一旦守城方用上了金汁这种绝户手段,就代表着死战不降了。
花木兰坚决的态度让赫古乌斯下令鸣金收兵,他还没有愚蠢到用自己的勇士去斩杀那些注定要死并且怀揣死志的汉兵。
赫古乌斯摆出了围三缺一的阵势,只待城中守卒死志散去,金汤城生起内乱,就趁乱夺城,手刃花木兰那个小贼,报仇雪恨。这一套他已经在柔然练得炉火纯青,以此平定了许多个部族的叛乱。包括这次,他也不会认为自己会失手。
花木兰忍着痛,一步步挪下了城墙。不过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内看到想见的人,更没有素手轻抚伤,为她换下染血的绷带。
至于祝英台为什么没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城墙 下看花木兰,是因为她正在经历一次生死离别。
满脸稚嫩的少年怀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青年,嚎啕大哭:“栓子哥,栓子哥!你醒醒啊!你不是说好了会护着我,会教我学习枪|术的吗,你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啊!我保证以后当值的时候再也不打盹,配额酒也全给你,我保证……我保证……”
祝英台双手沾满血腥,爱洁的她却没有马上擦去,只是将头偏到了一边,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少年力竭,几乎晕厥,却不知道从哪来了力气拽住了祝英台的袍角重重磕起头来:“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栓子哥,救救栓子哥啊!他还有十天,十天就退伍了啊!他和我说过要退伍回家用攒下来的钱卖几亩地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的啊!”
祝英台想狠心把人拽开,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手,只能沉默以对。
少年见求祝英台无望,又转而求起了几个被花木兰强征过来帮忙的药商,同样的说辞,只是头磕得越来越重,不多时,额上已是血肉模糊。
药商们都是走南闯北多年,见惯生死离别,见少年求他们也只是长叹一声,连忙把少年搀了起来,好言宽慰:“非是吾等不肯尽心就你家兄长,而是你那兄长送来之时已是箭入肺叶,气息奄奄,柔然人又是阴险狡诈,于箭上开了棱口,吾等医术浅陋……”
“三杏……三杏……”青年回光返照,不停呢喃着一个名字。
“栓子哥,哥……”少年听到动静,连滚带爬的扑了回来。
“三杏,哥,哥十年的积蓄……积蓄都在……”
“哥,哥我不要。你会好起来的,不要睡,不要睡……你的积蓄你自己去拿,你还要娶媳妇呢。”
“别骗我了,冷静点……听我说。呼……呼……积蓄就在通铺底下的褥子里,你拆开,拆开就看到了。听着……你不能白要哥的,战事结束之后,替哥送一点回家。”
20/6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