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为兵之胆,祝英台是这里如今军衔最高的人,她必须担起这个责任,不能畏葸怯懦让团体丢了魂,散了架。她敢弄险使计分裂柔然,就不怕自己被挫骨扬灰。
然而花木兰亲自给她挑选的几十个亲卫是被她一手拉进这个漩涡之中的,哪怕是用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句话也无法说服骨子里是个儒生的祝英台。一路上已经折了十几个亲卫,而且仓促之中连尸首都来不及收殓,只能抛弃在异国他乡。所以祝英台对那些亲卫始终怀揣着一份愧疚,她决心把剩下这些亲卫都全须全尾带回去。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愿望很可能会完成不了。
也许是一块石头,也许是一块土坷垃,甚至可能是牧民放牧时来不及捡拾的粪便。但对于一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马来说,这样的伤害已经足够致命。
风身掩盖了马蹄折断的声音,痛感蒙蔽了祝英台的感知。和上次祝英台刻意把马蹄斩断不同,这次的失蹄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多亏了花木兰的教导,即便慢了一拍,祝英台也做出了马失蹄后最为正确的应对方式。把自己攒成一个球,祝英台从马背上滚了下去。虽然躲过了倒毙马身的碾压,避免了自己变成肉泥,但左臂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告诉她,伤口一定又崩裂开了。已经初窥岐黄之道的祝英台很明白,要是再没有一个环境让自己静养,这条左臂一定会直接废掉。
距离祝英台不过一射之地的齐武等亲卫很快就追了上来,纷纷收缰停马来查看情况。只是高速行进下的马匹就这样停下,只会有暴毙一个结果。
被亲卫们搀着站起来的祝英台咬着牙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响箭,上面裹着一块绸布。
“齐武,你懂我意思吧。”黎明微光照在祝英台满口血污的嘴上,说不出得刚毅决绝。
七尺男儿,昂藏丈夫,本该有泪不轻弹,不过齐武现在却红了眼眶,眼泪鼻涕胡了一脸。
“参军……”
“哪那么多废话,你给我听好了,这是军令,必须完成。我知道你小子是个刺头,但你小子不要忘记我这个七品参军也是能宰了你的。”祝英台边说着,还不忘用脚踹了齐武一下,只是身体虚弱的她并没有什么力气,连让齐武身形晃动一下都做不到,只换来了齐武越来越大的啜泣声。仿佛是连锁反应,一群铁汉都红了眼眶,用低头掩盖情绪。
“谁再哭我可就在计功簿上加一笔啊。”文人的威胁总是简短而有效,成功止住众人哭声的祝英台送走了齐武。
迎着初升的朝阳,祝英台颤抖着从靴中拔出了匕首,等待最后的战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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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贴顿终于率队追上了这些不断在他们铁犁齿缝中流窜地狡猾汉人,但是他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因为这些持刀围成一个圆圈的汉人脸上那种刚毅不屈,让他有了一种自己是个邪恶刽子手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感。
虽然从结果来说,那个被十几个汉人围在中间,现在看起来喘口气都困难的瘦弱男子才是父神对他们降下的灾难。
因为一封在默啜王子帐篷内发现的信件,整个柔然陷入了统一后最为血腥,也是最为剧烈的政变。
默啜王子在新婚三天后被可汗卫队以谋反罪诛杀,依琪公主负气远走,带走了默啜王子的母族部落近万牧民。默啜王子的新娘也反出柔然,剪断了柔然和月氏之间的脆弱纽带,让泰多的蚕食计划月氏的直接流|产。
如果说两个大部族的直接反叛还在泰多的承受范围内,那么许多以前慑于他威势而敢怒不敢言的小部族趁机反叛,草原局势失控,让他陷入焦头烂额之中就是完完全全的意外了。
草原上的部族重归混乱和无序,泰多号令不行,马刀成了谈话的唯一凭仗。近十年努力毁于一旦,泰多只能压着脾气处理烂摊子,而派出了自己的亲信贴顿去追寻一切事情的源头——汉人商贾安信。
“安信,你如今已是瓮中之鳖,还不快……弃刀受缚!”贴顿本想说下马受缚,却发现这些汉人已经步行,只能改为了弃刀受缚,使中间那个停顿显得特别突兀。可是他这惊雷般的声音并没有换来回应,良久良久,久到贴顿就快要失去耐心之时,几声被死死压抑地咳嗽传了出来。
总算有反应了,贴顿死命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杀人的心。要不是泰多下死命令要他把那个商队头子安信活着带回去,他早就用马刀教训这些中原人什么叫做识时务了。
“别费功夫了,相信我,杀了我会更省事。”受不了左臂阵痛的祝英台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蹲在地上,哑着嗓子作出了答复。
“中原人,你必须活着,可汗会给你应有的惩罚。”
“那你可以试试。”祝英台在贴顿的注视下将匕首叼在了嘴上,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草原人佩服硬骨头,因为遵循弱肉强食法则的他们会自觉追寻强者,然后臣服,背叛时有发生,所以稀有地硬骨头品质成为了他们追捧的品质。但是当这种品质用于和他们作对时,无疑会让人十分头疼,甚至束手无策。
譬如面前的祝英台。
还好贴顿并不是束手无策,因为可汗的智囊赫古乌斯教了他一个办法。
中原人骨子里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傲。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农夫,在面对草原上的勇士时也会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气,认为草原人是茹毛饮血的粗鲁之辈,进而不屑一顾。这一点,贴顿已经在无数被掳掠而来的汉人工匠身上见识过了,每次都不得不动用马刀。
但恰恰是这个傲,也让中原人吐露出了无数的秘密。就像人不会和狗隐瞒一般,许多中原人那种骨子里的傲气转化为了他们的随口指点,令柔然人受益无穷。
赫古乌斯见识过很多这种人,所以他断定祝英台这种汉人会在陷入绝境时吐露实情,用来表达自己计谋得逞的畅快。只要贴顿用言语稍稍引导。
“中原人,把刀放下来,我暂时不会对你下手。是的,柔然看重勇士,哪怕你是敌人。”贴顿的汉语说得很艰难,但还是一字一顿说完了。
祝英台计划还没完成,本来就想捱时间,干脆就坡下驴把口中衔的刀换到了手中。
“很好,就是这样。中原人,来之前可汗曾经告诉我,你们中原人讲究落叶归根和丈夫行事为扬名后世。如今默啜王子已死,我柔然国内一片混乱,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不留下名姓呢?我贴顿钦佩你这样的勇士,定会为你收殓尸身,立碑刻传。”
收了马刀的贴顿的一脸诚挚,让人情不自禁就想相信他。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可汗恨不得把这些胆大包天的中原人拖回去挫骨扬灰,什么钦佩勇士,妥善安葬都是骗人的。这些话都是赫古乌斯千叮呤万嘱咐贴顿才勉为其难记下的。
一想到那封伪造的信件要了默啜这个年长王子的性命,令草原有了继承人危机,贴顿的后槽牙就咬得生疼。
那封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信,内容连贴顿这个粗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大燕皇帝敬启,柔然王子默啜叩首敬上。
今吾父泰多宠爱新后,溺爱幼子,欲行废长立幼之举。默啜才德浅薄,不足以与之抗衡,恐为其所害。古语云,父不仁则子不孝,今默啜愿内附大燕,购皇帝之兵,选能战之士,为皇帝南联南蛮,西结月氏、东和东胡,共伐之!”
“默啜在此以父神之命立誓,若事成,则默啜愿侍皇帝为君,哲落城以南尽献予皇帝,还望皇帝赐哲落之北于默啜,册默啜为柔然之主。默啜愿改柔然尊号‘天所立大可汗’为‘燕所立小可汗’,可世世代代尊奉大燕为主,永不背叛!”
祝英台并没有相信贴顿的话,但是内心却十分高兴。也不知道是柔然内部哪个“聪明人”想出了用这个主意来套自己话,说出名字,树碑立传,说得还挺好听的。但要是相信了这番话才是自掘坟墓呢。以柔然人的情报能力,虽然没有大燕这么细致入微,但要是知道一个真名还查不出这个人的底细和受雇方,柔然人也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可惜了,祝英台从来就没有泄露自己真名的打算。她费尽心思伪造了那封信丢在了默啜的帐篷内,又派人悄悄在依琪的仆役群中透出消息,成功引得泰多在暴怒之下杀了默啜,进而引发了柔然的内部分裂。
按理来说,祝英台的计谋到此就应该结束了。可祝英台偏不,妄想毕其功于一役的祝英台在逃亡路上也不忘耍心眼子。在柔然人的围追堵截下,祝英台始终被咬着尾巴,最终一点点的把柔然带到了哲落城的外边,打得就是一个祸水南引的主意。
柔然本身物资匮乏,全靠煊赫的武力征伐掠夺,如果和哲落城这个草原上的商业明珠反目成仇,被哲落城用经济手段反制,经济崩溃一段时间是必然的。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柔然人打下哲落城,丧失在草原上的人望,紧接着用自己一塌糊涂的经济能力把整个哲落城毁个乱七糟八,将所有商贾都逼到雁西城进行交易。
此消彼长,是祝英台这个奸商最愿意看到的事情,为此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一年多功夫让她重复认识到了自己的长处在哪。让她挥舞着刀上阵杀人她绝对没有一个丙等兵做得好,但要论起阴谋诡计,杀人于无形,整个漠西没有人比她更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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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本章信件的行文,有参照历史小说《秦吏》。
第67章
祝英台还想着怎么把事情一推二五六全推到哲落城方面,把自己给摘出来,贴顿就给她送来了台阶。就没见过这么贴心的敌人。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名字都是多余。咳咳……不过礼尚往来,贵使既然对某给予了尊重,某也应该回礼。所以贵使想听到某的哪个名字呢?是现在的安信,还是已经被遗弃的汉人名字,对了,某当牧民的时候还有过一个柔然名字……”祝英台以袖掩口,咳嗽声不断传来,看着祝英台越发苍白的脸色,贴顿知道这个汉人一定在不断咳血。
真是个硬骨头啊。要是是个柔然人,贴顿一定会用柔然的最高礼仪来招待她,可惜了,是个站在对立面的汉人。
“我都想知道。”对待硬骨头,贴顿保持了应有的敬意,制止了手下的蠢蠢欲动,端正了身体坐在了马背上。
“不过抱歉,某一个名字都不能告诉你。”祝英台上下两排贝齿紧紧咬住了衣袖,将一口口鲜血都喷在了衣袖上。哪怕下一刻就要赴黄泉,她也不想在敌人面前露怯。
面对目露凶光的贴顿,祝英台转了画风:“不过某的名字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很清楚。这样吧,你与某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又是交易。贴顿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心里窝火,刚刚经历过惨剧的他可没有忘记,默啜王子就是死在了和这个汉人的交易之中。
哪怕再不相信这个汉人的话,贴顿也必须要把这些话听下去。因为听下去还有了解真相的可能性,一旦拒绝就永无希望了。
投鼠忌器,贴顿选择用沉默表示了自己倾听的意愿。
“把我这些伙计放回去,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大当家!”
这一幕兄弟情深并没有打动冒顿,冒顿从马上跳了下来,迎着四五把长刀逼近了祝英台:“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必须相信我。”祝英台毫不示弱,慢慢地站了起来,隔着长刀对上了冒顿。
“你是军人,应该知道放翻我这十几个身经百战的兄弟要费多少功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蓝绦金带,这些人都是可汗卫队吧。让我猜一猜,如果我的……咳咳……兄弟和你的手下一换一,回去后你会受到柔然汗哪种惩罚呢?”
贴顿再度咬住了后槽牙。因为祝英台又一次戳到了他的软肋,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些带伤的汉人的确有让他手下一换一的困兽之勇,而他承受不起让可汗的精锐卫队大量损失的结果,如果这样的话,可汗一定会把他的头拧下来做成酒杯的。而放走这十几个无伤大雅的亲卫,换回自己擒住这样一个罪魁祸首,回去后受赏识被重用,着实是一笔赚大发了的交易。
贴顿选择了妥协:“汉人,我该怎么相信你?”
祝英台抬了抬双手:“只要你让我看着我的兄弟们离去,我自会甘愿受缚。我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以你们的本事,定然不会让我跑掉吧。”
“大哥!”
“这不是玩笑,是命令。咱们三十余个兄弟,因为当大哥的百密一疏,已经折了十几个在草原上,咳咳……”祝英台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说着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咳出,脏器似刀割一般生疼。制止了手下的搀扶,祝英台再次开口道:“是我对不起弟兄们。所以大哥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们,富贵没求着,我至少……至少要让你们回家。”
“滚啊!”祝英台右手捂着胸口,状若疯魔般把一个个满面泪水的亲卫给踢出了柔然骑兵的包围圈。
“都给老子滚!”对着一步三回头的亲卫们吼完这么一句后,祝英台对上了贴顿的刀锋。
“中原人,这回你可以说实话了吧。”
“你是个守信用的人,投桃报李,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冒顿很满意祝英台的配合:“是谁派你来的。月氏?东胡?还是大燕?”
祝英台艰难地摇了摇头:“都不是。”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耍我!”
一脚,祝英台就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打了三四个才停下来。
祝英台没有反驳,只是趴在地上喘气。
“中原来的狡猾汉人,你最好给我说实话,否则我会让你看到你自己的肠子。”没有得到自己理想答案的贴顿恼羞成怒,哗啦一声抽刀出鞘,把刀架在了祝英台的脖子上。
“我和你说了实话,可是你不听啊。”祝英台不阴不阳回了一句。
“我不信除了这些势力,还有别的势力敢得罪我们柔然!”
对手智商太高也不是个好事啊。祝英台在心里感叹自己计谋实行的高难度,一边顺着刀锋抬起了头:“将军,姑且这么称呼您好了。您真的认为只有这三个势力有胆量对柔然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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