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本将军还真的很期待你带来的答案了。”贴顿移了移刀,把冰冷的刀锋贴在了祝英台的颈项上。隔着薄薄一层皮肤,冰冷与炎热,活着与死亡。
“我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最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往往是最有可能的,不知将军您听过没有。”
“本将知道,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信口开河,随意攀咬。”
“某是不是信口开河,将军一听答案便知。”
盛怒之后,贴顿的情绪也缓和不少:“那么本将就洗耳恭听了。”
鱼儿上钩了,祝英台不慌不忙地开始收网。
“是哲落城城主阿尔比花重金……咳,请我们兄弟来干上这么一票的。”
“胡说八道,哲落城城主阿尔比一向对我们可汗恭敬有加……”贴顿说着说着就收了声,显然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了。毕竟从现实来看,阿尔比的确有理由派人马宰了默啜。
一家独大的柔然已经严重挤占了草原上其它势力的生存空间,只要不是可汗这一派,任何势力都有可能弄险一搏。从这个角度来看,老对头大燕的可能性还下降了几分。
正当贴顿摇摆不定的时候,祝英台说话了:“将军您真的以为阿尔比内心和面上一样恭顺?柔然势大,总会用各种方式蛮横无理地侵占他的利益,阿尔比表面上敢怒不敢言,内心里确是恨不得食汝肉,寢汝皮。”
贴顿玩弄了一下腰间的吊穗,总感觉事情没有祝英台说得这么严重。柔然似乎并没有做什么恶事,不就是通过两方关税不同,变相让哲落城承担了商品高额价格吗?对了,每年让哲落城进贡上万石上等青盐也是看得起它。
按照草原的规矩,哲落城就应该对霸主予取予求。
阿尔比也忠实地贯彻了这一条原则,平常乖地就和草原上最温顺的羊一般,从来都不知道反抗为何物。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可汗心腹的贴顿不会相信任何势力。
“中原人,你很聪明,现在我已经相信了阿尔比的确有理由派人来分裂我柔然。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你。”
说话的时候贴顿仔细地观察了祝英台的表情,却没有找出任何破绽。还从那张稚嫩到过分的脸上解答出了一种意思,我早知道你会这么想?
贴顿可以忽视了祝英台脸上的嘲讽,继续发问:“阿尔比虽然是个废物,但是手下也有几匹小马驹供他驱使,怎么会想不开用上了一个汉人,而且这个汉人还将他的长子给废了。更奇怪地是,刚刚明明抵死不从的你,现在居然这么爽快地招了。”
眼见贴顿一步步落入彀中,祝英台开心极了,强忍着痛苦的她连语气都轻快了几分:“这几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其一,阿尔比使用我们是为了好脱身。以柔然的能力,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些个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匪类。但哲落城的那些小马驹一定会有些印象,这样阿尔比的计谋就不能很好实施。
“至于我们兄弟为什么会为阿尔比卖命,则是因为那天干了一笔亏本买卖,我们错误地袭杀了中原来的安家商队,被城主卫队侦知,于是我们兄弟便不得不为阿尔比卖命,以求他的庇护,否则大燕的商人们将会很乐意猎杀我们去安家换取赏格。”
“至于为什么现在把事情都告诉你,则是因为我一路上的求援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所以我判断我已经被阿尔比这个老贼给放弃了,自然就再也没有为他隐藏秘密的必要。狗贼不仁,休怪我不义。”
贴顿的眼睛随着祝英台的叙说一点点瞪大了起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一贯只管沙场征战的他完全没有料到人心会险恶复杂于斯。
祝英台竖起了食指:“最后一个问题,乌勒日的死亡。和你们大汗一样,阿尔比也看不惯自己长子。不过原因不同,默啜是死于自己太过出众,乌勒日恰恰相反,他败在自己太过纨绔,以至于阿尔比不放心将哲落城的基业交付给他,不惜用他做饵使我获取了你们的信任。从我杀了默啜为你们可汗除去一个心腹大患的结果上来说,你们的可汗需要依中原风俗请我喝酒。”
事到如今,贴顿已经完全相信了祝英台的话。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的贴顿再没有留着祝英台的必要,举起马刀,就要让祝英台身首异处。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流星赶月一般射穿了他的手腕。手一松,弯刀就贴着祝英台的面落了下去。
“敌袭!列阵!”贴顿扯着嗓子吼了两句,柔然铁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开始有条不紊的迅速收缩列阵。
“抱歉,某说错了,阿尔比并不是不愿相救,而是他需要杀人灭口。贵使,如今某和你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祝英台失血过多,眼前都开始迷茫,并没有和贴顿一样看清那滚滚烟尘之中哲落城城主卫队独有的八棱头盔。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避免自己被作为人质。
听了这番话的贴顿毫不犹豫的将祝英台弃置于地,带伤指挥着人数处于极度劣势的骑兵,试图寻找破绽冲锋。
贴顿在心里乞求父神给他力量,带大队人马奔袭而来的花木兰却一直在心里骂晦气。草原的早晨雾水多、湿气重,令弓弦都软了一点,不然刚才那一箭就不会只是单纯地射穿了贴顿的手腕,而是钉入贴顿的喉咙取了他的性命。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花木兰看着自家小参军像团破布一般被扔在地上就怒火中烧,直接传令下去:“等会不要恋战,救出参军就走。”
在人数优势的的碾压下,不足百骑的柔然骑兵被花木兰带着兵轻松的凿穿碾碎,除了贴顿见机块带着几骑成功逃脱之外,都报销在了花木兰的指挥之下。
然而歼灭一个柔然的可汗卫队并没有让花木兰感到多少欣喜。如今的她只想让秦舞快些给命悬一线的祝英台治伤。
第68章
祝英台是在一阵浓烈的药味中醒来的。这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不是到了鬼门关。
和来到这里最初的原因一样,也是昏迷。祝英台必须承认她在这有一阵水土不服,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期,以至于她得空就睡觉,期望再度睁眼时能看到父母,回到最初的世界。然而这个愿望每次都未能实现,加上花木兰的出现,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这个想法,只想着有生之年能再回到家乡一次。
不过祝英台如今却很怕睁眼,因为她敏锐地发现出自己来这的原因是起于一场昏迷。而如今的她也正从昏迷中醒来,她怕和自己来这时一样,一睁眼就换了人间。
费力调动了除了视觉外的所有感官,祝英台只能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极度柔软地环境内,从中还有暖暖地太阳味道,应该是铺上了厚厚地棉被和丝绸。这轻微的颠簸感,应该是马车里。
四周的静谧让祝英台不敢睁开眼睛,只能通过不断胡思乱想来平定心中的不安。
迷迷糊糊中,祝英台听到了快靴带来的厚重脚步声。
“受伤了都不老实,还要乱动,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温柔地给祝英台掖好了被角。
祝英台心中大定,长久奔波的她很享受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干脆装出了一副刚刚清醒的样子。
“木兰。”伤重的祝英台声音很嘶哑,但花木兰还是从中听出了浓浓地撒娇意味。
听到这个声音的花木兰心中喜悦就像小时候听扑满中的钱币叮叮当当的晃荡一般。但是花木兰忍住了嘴角咧开的笑容,保持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转向了祝英台。
小参军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这次还是背着自己远赴柔然汗庭,把整个柔然搅了一个地覆天翻,全靠自己应对得当才没有丧命在草原上,尸骨被拖去喂狼。
如果这次不给小参军一点教训让她长点记性,那么就一定还会有下次。自己救得下一次,救得下两次,但救不下一个永远都在为了目的而不惜身的人。
“醒了?喝药。”花木兰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祝英台那句满满撒娇的话,直愣愣地把手中的药碗伸到了祝英台嘴边。
祝英台愣住了,再三眨眼后终于确定眼前眼前这个人是她喜欢的将军花木兰而不是幼时族学里一直让她交作业的夫子之后,小情绪一点点开始聚集。
拼死拼活就为了为雁西城,为她创造一个安定的发展环境,九死一生逃出来之后居然被这么对待。
“喝药。”祝英台没有反应,花木兰只好把药碗推到了更近的地方。
祝英台眼眶红了,无声落泪,偏过头去不看花木兰。
一路上餐风饮雪,颠沛流离,忍受着断臂之痛和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压力,祝英台都没有流过一丝眼泪,哪怕是夜深人静躺在被窝里,也只是捏紧双拳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就……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花木兰天不怕地不怕,十多岁就敢为了补贴家用一个人抄起猎弓上山打猎,后来又为了父亲甘冒杀头奇险替父从军。长到二十岁,花木兰只怕一样东西。
那就是祝英台的眼泪。
笨口拙舌的坏处在此刻就彰显出来了,花木兰打小就不大会哄人,只会用实际行动去解释一切。过年时合家团聚说个俏皮话已经是她的极限,根本就无法阻止祝英台的眼泪。
“喝了药身体才会变好,趁热喝……药效会好一些。”花木兰留下这么一句话,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就匆匆离开了。
祝英台看了看药碗,又想了想自己,要不是作为一个已经入门的医者,依着以前的性子,她还真能把药碗给砸了。
“九哥,九哥,九哥。”花木兰没走一会儿,秦舞就如同一只报春的小鸟一般欢快地钻了进来。祝英台连忙转了几次头,把眼泪都擦到了枕头上,带着平静的笑意看向了秦舞。
熟悉的眉眼让祝英台一瞬间陷入了呆滞。怎么只走了几个月就能让自己产生了这种恍如隔世之感?看着活泼的秦舞,祝英台想到了草原上的依琪。
两个同样活泼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因为自己的刻意操纵,最终会抵达不同的终点。
一想到依琪作为一个小女孩必须褪去稚嫩,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领袖,祝英台就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两国交兵,祝英台必须压住自己那可怜的同情心,为汉人一方争取更大的利益。
相应地,对待秦舞祝英台就有了更好的耐心。一边感叹于自己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一个老年人,居然开始为还有亲长的秦舞考虑起今后的事,一边点了点下巴示意秦舞自己找地方坐下。
“九哥,九哥,你别动了,我自己来,绝对不会和你客气。”秦舞急吼吼得把祝英台伸出被窝的右手按了回去,自己转身去倒了一盏茶。
“九哥你就放过我吧。你有伤在身,必须静养,万不可受了寒气影响伤口恢复。”秦舞话说得又急又快,口干舌燥的她赶紧灌了自己一口茶。
“花哥哥这几日为了九哥你的伤,已经把我当牛马使唤了,要是九哥你再有个好歹,小妹我也只能去花哥哥面前演一出负荆请罪了。”
“嗯?”所有关于花木兰的话题,祝英台都感兴趣。
“大父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跋涉。大郎那个笨蛋学艺不精,被大父拘在了身边继续学艺。再加上只有我知道九哥你的秘密,自然就被花哥哥抓了差,从雁西城一路到了这……现在我们到哪了来着?完蛋,忘了,这几日都被花哥哥揪着看护九哥你,都不知道到哪了。”
“你成日里都在看护我?”
秦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其实多半是花哥哥在看护,我也就是煎煎药打打下手,花哥哥才是整日整日熬着。一路几千里,来回驰驱近月,花哥哥都没怎么合过眼。
“也是最近九哥你的病情有所好转,花哥哥才把自己的决策之所从这辆马车转移到了前哨上,派我过来看着。”
“三娘你为医者,将军她整日里熬着,你也不劝劝?”听着花木兰如此苦熬,祝英台立刻就心疼了。
秦舞直接望天翻了个白眼,一副要不是你们是我哥哥姐姐,现在就吐给你们看的表情。
“我倒是想劝,那也得花哥哥愿意听啊。九哥你是不知道自打你深入柔然汗庭之后,那个脾气暴躁的……一点小错就能让花哥哥把脸沉半天,谁都不敢去触霉头。我听说有两个队率因为喝花酒私底下斗了一场,被花哥哥用齐眉棍各戳断了胸前的三根肋骨,现在还躺在床上修养呢。”
饶是躺在床上,祝英台都被秦舞这番惟妙惟俏的表现逗得直笑:“你个鬼精灵,又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
“还用打听么?这军里虽然多了许多医师,但还是属我秦家的招牌最响。那两个倒霉蛋级别还轮不着大父出手,我又不耐烦应付他们,就直接扔给了大郎处理。听大郎说那两个家伙在包扎时还鬼哭狼嚎的,心一急下手就重了些。”
接下来的事情祝英台用头发丝都能想到了。秦豫这一不小心,直接导致了那两个倒霉蛋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哎呦,九哥你瞧我,见了你光顾着开心,说着说着都忘了让你吃药了。”
一说到药祝英台心里就来气,赌气似地把头偏向了一边:“喝与不喝很重要么?”
“九哥你也算大父的弟子,岂有不知这用药的道理。退一万步说,哪怕九哥你是嫌弃小妹学艺不精配药太苦,也要体谅花哥哥在炉前熬药的一片苦心啊。”
“这药,是她给我熬的?”
“不止呢。”秦舞很是傲娇的一叉腰在屋内转圈掰起了指头。
“为了找到九哥你,花哥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把一切事务都扔下了,率领三百人扮作商贾昼夜不停往哲落城这边赶,连带着我这个医师也是一路随着马颠,差点没把我这副小身板给颠散了。”
“还有还有,花哥哥心真是偏到北海底了,九哥你最了解花哥哥的为人,一贯是能用布就不穿绸的性子,但是为了九哥你静养,花哥哥足足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这辆四轮马车。我也是沾了九哥你的光,才能在自己快要被颠散架的时候上来歇歇。”
“对了,九哥,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秦舞突然左右瞅了几眼,压低声音在祝英台耳边说到。
“对我还有这么多秘密,快说吧,鬼灵精。”祝英台对着秦舞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花哥哥给九哥你准备了一份,超大,超大的及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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