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当下什么也没说就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却被长笙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袖子,“哎,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回,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你想要什么可以尽管提,我自当好好报答你。”
李肃不善与人接近,当下有些不耐的扯了扯袖子,一时间却没扯开。
他转首,目光顺着那只不大的手移了上去,随后停在长笙如墨般漆黑明亮的眼睛上——那眸子又圆又大,深处像是一道漩涡一样深深将他吸住。
此刻那神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纨绔痞气,不知怎的,他心头上微微一颤,随即赶忙掩饰了过去,忽然想起白日里的耻辱,当下冷声道:“用不着。”
长笙一呆,像是才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向那正被武士们架着准备搬走的夸父后人,忽然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脚就往那人身上踹去,“踢死你丫的!让你绑架小爷!我踢死你!”
武士们已经过了那“被绑架之人就是草原三王子”的震惊,当下躬身道:“王子,这人已经死了。”
长笙觉着不解气,双手叉腰哼哧道:“把他扔给殷平好好拾掇,先扒了皮再分尸,完后扔到邙山上喂狼!”
武士们:“......”
李肃翻身上马欲走,长笙又赶忙追了过去,抬头朝马上那人问道:“你这就要走?”
李肃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然?”
长笙十分狗腿的说道:“你好歹救人救到底,带着我一起啊!”
李肃冷哼一声:“凭什么?”
若是换了平常,李肃这话只要一出口,肯定要被长笙用小本本记仇,然而这人刚刚救过自己的性命,他殷商羽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为了点口头上的纠缠,实在是没意思。
也不管李肃愿不愿意,长笙狗皮膏药似的一把揪住了李肃的衣角猫儿似的快速蹭了上去,直直往少年怀里钻去,好似今天白天把人家挂在凤兰山上使阴招的不是他一样。
“这不就行了!南蛮子,你今日立了大功,咱俩之前的那些旧账现在起一笔勾销,往后你就是我殷商羽的狗友,谁要是欺负你,那就是跟我过不去,从此有我罩着,谁也不敢不给你三分颜面,走吧!”
长笙喜滋滋的伸手拍了拍马儿,还不忘拿起李肃一片衣角擦了把鼻涕,忽然被衣服上那股血腥味儿冲的有些发懵,长笙嫌弃的脱口而出道:“真是臭死了......”
完全没瞧见身后李肃脸上越来越重的阴霾。
“哎,怎么不走?你还等......”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提着后领一把从马上甩了出去,直直砸进一名武士怀里。
“让金帐的人查清今日之事,若有什么要问的,让人来我帐中传话即可。”
李肃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长笙有些尴尬的被那武士抱在怀里,当下没好气道:“还不快把小爷放下来!”
他捏了捏鼻子,故作云淡风轻般的去看那已经凉了的夸父后人,喃喃道:“让你绑架我......”
此时的金帐附近已经乱作了一团,以殷平为首的队伍正欲整马去寻找突然失踪的长笙,就见那花花绿绿的孩子一身狼狈的跟着一众队伍缓缓而来,还扛着一个偌大的尸体。
殷平下马赶紧跑过去询问,火光之下,长笙似是十分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就是刚才没留神被这家伙绑架了,你看,还好我自个儿身手了得,这人都被我给杀了,怎么着,厉不厉害?”
殷平:“......”
草原王子无故失踪被绑,这消息瞬间将所有人今晚都炸的睡不着觉,就在大君吩咐人去查实那夸父后人身份的时候,长笙回了帐篷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还不忘翻身打了几个呼噜。
李肃将沾了血的衣服丢给进来伺候的婢女,脱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手上碰到一处冰凉粘稠的东西,他下意识一看,竟是刚才被长笙抹上去的鼻涕。
当下赶忙抽出手帕死命的去擦拭,而后连同那脏帕子一起丢了过去,烦躁道:“拿出去扔了。”
女婢还没走出帐篷,原本喝了口水坐在案前的少年忽然开口:“等等!”
女婢:“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肃喘了口气,眉心上打着一个死结,握着茶杯的手忽然紧了紧,好半晌,才看向女婢怀里的那堆脏东西:“别扔了,洗干净再拿回来。”
“啊?”女婢下意识脱口问道。
李肃喝道:“啊什么啊,还不赶紧去办!”
女婢被他那样子吓到,当下憋了一蹦子眼泪就出去了,直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李肃才忽然看向地上那块比羊乳还白的地毯自言自语道:“谁稀罕!”
三王子被绑架一案很快就被查了出来,竟是那青海部的鸿达汗王欲栽赃沧澜部作下的幌子——如今青海部与东汉私下里倒卖军-火的事已经被大君知晓,可鸿达那蠢货竟还全然不知的以为离间了旭尧和殷卓,自己就能看他们两两相杀坐收渔翁之利了。
从那夸父后人身上还搜出来一封与东汉暗通款曲的书信,落笔是旭尧的亲笔印鉴——绑架三王子不过是个引子,想让大君看到这封信才是鸿达真正的目的。
前些日子就听说大君已经开始怀疑有部落私通外敌,为了欲盖弥彰,鸿达只好将这名头盖在死对头旭尧那边,本想来个一箭双雕,让大君止了对他的怀疑之心又把罪名栽赃沧澜部,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活被自己给蠢死。
大君殷卓将计就计,没几天就将三大部落汗王全部请入金帐,又喊了“三大武士”一同前来,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于青铜狮首之下,直接了当的揭穿了旭尧通敌之事,却不想到最后被旭尧反戈而上,把矛头全部对准了鸿达。
鸿达死不承认还欲上前手撕旭尧之时,顾灵均手上一道道不知哪来的证据全部劈头盖脸的将鸿达砸了个眼冒金星,很快,不可一世却比猪蠢的鸿达当场就被大君伏诛在王帐之内。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部,青海王两个儿子为了替父报仇,当晚便集齐三万兵马大张旗鼓的准备造反,却不想被早已枕戈待旦做好埋伏的秦硕明带领两万重甲兵一举歼灭,直接将部落两个王子的头颅扔到山上喂了狼。
自此,青海版图直接划入王帐直接管辖范围,其余两部心惊胆颤之余,稍稍将不良之心渐渐藏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远在极北的慕辰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为凌晨零点,谢谢观看
第15章
半个月后,天气渐渐转凉,草原的冬天来的很快,似乎秋天刚从指缝处划过,再一伸手,就是冬日。
九月初已是袭来了凉风阵阵,尤其清晨的薄雾淡淡笼罩,将大片青翠遮盖的迷迷蒙蒙。
长笙自那夜之后就将“草人李肃”扔到帐篷角落没再“扎”过,也是因为那事,他对李肃也没那么讨厌了,前几天还去他帐篷里找他去费城赌钱来着,可惜李肃那个女婢说二爷出去了还没回来,后来长笙一个人跑去费城,输了不少金珠。
过几日就是长笙的生日,这几天因为总是输钱所以心情实在是不太好,准备约几个狐朋狗友去凤兰山掏鸟窝,可惜最近大家都跟没了影儿似的,总叫不出来——长笙知道,就因为上次火-药炸李肃帐篷那事,那帮小混蛋都怕了,虽说最后没人去追究,可成日跟长笙混着,总有一天感觉会倒了大霉。
唯独一个小五对长笙忠心耿耿,只是他阿妈说小五最近不知怎的就病了,一连好几天没下得了床,长笙还拿了不少金珠去看他,虽然被小五母亲给推辞了,可长笙估摸着又是好一阵不能出来玩了。
“诶......”
侧坐在马背上,长笙人模狗样的叹了口气,越发觉着除了小五之外,其余那些都是一帮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一双小黑鹿皮靴子掉在半空中来回晃荡,小马在草地上慢悠悠的走着,震得腰间那铃铛轻轻作响。
阿铁抬头问他:“王子,过几日就是王子的生辰了,昨天那个张道长还来问我王子喜欢什么东西,他说他作为王子的老师,理当表示表示。”
长笙清嗤一声,一提起这个事就觉得烦躁,自从那日大君让他每日去找牛鼻子随殷平一同听课,长笙觉着自己的苦难简直比那邙山上的雪还要大,牛鼻子成日里圣人大道的乱讲一通,每次他都听得昏昏欲睡,这也就罢了,没想到那牛鼻子还会耍剑,耍起来还倒真有那么两下样子,只是苦了他这半个月以来,小胳膊小腿儿都快废了。
长笙没兴趣的敷衍问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阿铁实诚道:“我看王子最近去费城赌钱输的厉害,想着王子定是缺钱,我就把这事告诉张道长了,可道长说他也没辙,他比王子还穷,所以这生辰礼物就免了。”
长笙:“......”
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腿处因为最近跟着张道长学武一片疼痛,长笙忍不住“哎呦”了一声,阿铁忙上前去扶,说道:“王子,你没事吧?”
长笙一把将他那只肥手打掉,说道:“去我帐篷里把那把小弓拿来,一会儿到行褚原去。”
阿铁呆呆的照吩咐去办事,长笙正准备往马蹄子下面坐,就见李肃那女婢手上捧了个碗匆匆往帐篷处走去。
长笙一下子跳了起来,将那女婢一堵,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女婢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将碗里那黑乎乎的东西洒了出来,忙道:“回三王子,这是给我们二爷拿的治风寒的药。”
长笙拧着眉毛嘟起嘴:“李肃病啦?”
女婢点头,眼眶都红了,“二爷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不大习惯草原的气候,前几日刚一降温,就开始发热,这都烧了好几日了,总是不见好,奴婢昨天让使臣给大君请的旨,让长生天给我们二爷看看。”
长笙问道:“可有好转了吗?”
小姑娘垂首摇头道:“还是老样子,长生天说二爷有心病,要是这心病不除,怕是这烧也退不下去。”
长笙心道:“你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毛头小子还能有啥心病?难不成跟我一样最近没见着好看的姑娘所以心里痒痒?”
“你们西汉跟来的大夫也没辙吗?”长笙问她。
女婢道:“二爷一向身强体健,自小到大都不甚生病,但凡一病就厉害的紧,跟来的太医束手无策,奴婢,奴婢这心里也是怕得不行......”
说着说着,小丫头眼泪扑簌簌的就流了下来,长笙虽然年纪不大,但这怜香惜玉的本事可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当下有模有样的伸手拍了拍女婢颤抖的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长生天都没法子,他还能怎么着?
“三王子,奴婢先去给我们二爷送药了。”
长笙冲她摆了摆手,直到那道纤细娇弱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阿铁就提了一把小弓过来,说道:“王子,拿来了,咱们走吧。”
长笙“啧”了一声,朝阿铁说道:“算了,不去了!”
“啊?”阿铁问道:“怎么又不去了?您不会是又要去费城赌坊吧?”
长笙没搭理他,钻进帐篷就再也没出来。
晚上的时候,李肃帐篷内早早就燃起了火盆,女婢早已经把下榻的床褥全换成了羊毛垫子,此刻李肃脸颊绯红的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眉头锁的紧紧地,像是睡梦中不停地被清扰着。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声干咳猛然从少年唇角溢了出来,他干裂的双唇像是随时都能被这声音震破一样。
女婢隔几个时辰就要来喂一次药,可惜李肃这场病来的实在凶猛,药根本就灌不进去,实在是让人头痛。
一阵冷风忽而从门缝处吹了进来,让原本还在昏迷一身燥热的李肃没来由打了个哆嗦,长笙踮着脚丫子往床上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直直将他吓了一跳。
只见昔日风清锐朗的少年此刻一张面皮铁青的有些诡异,面颊两坨潮红映的一双眼底乌青分外可见,才几日没见,他竟已经消瘦成这般模样,这让长笙实在跟那晚在朔方原上斩杀夸父后人的李肃联想不到一起去。
桌上还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长笙拿起来发现那碗底还烫着,应该是女婢刚端进来的,他有些笨手笨脚的将李肃从床上抬起来,可挪了半天,硬是没点反应,反倒是少年一双眉头拧的更紧。
长笙伸手钻进被子,只觉那手还没触到李肃,就被里面那人体温周遭的热气烫了一下。
房间里也实在是热,才这么一小会儿,长笙背上已经出了不少的汗。
“王子?”女婢一进来瞅见长笙,十分惊讶的小声开口,却被长笙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问道:“他怎么喝药?”
女婢说道:“现在二爷还在昏迷,根本灌不进去药。”
长笙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出去吧,我来给他喂药。”
女婢半信半疑道:“这......”
长笙眼睛一瞪,低声道:“你还信不过本王子!”
女婢诺诺道:“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您老人家坏心眼实在是太多,奴婢留您在这,不等着我家二爷被你往死里整么!
但这话小姑娘也不敢直说,借口道:“只是王子身份贵重,实在是不易做这样的事。”
长笙大方道:“这有什么,从前顾将军的马生了病我还跟殷平一起去喂过药呢!”
女婢心道:“这人能跟马比?”
“行了,你出去吧,这事交给我办,保准给你办的漂漂亮亮。”长笙大言不惭,不断的挥手就让小姑娘赶紧出去。
女婢也不敢违抗,十分违心的一步三回头出了帐篷。
长笙站在床边好半天才将李肃扶了起来半靠在他怀里,随即一端桌上的药碗就往李肃嘴里送,可那黑乎乎的药汁全顺着嘴角流到洁白的羊皮被子上,瞬间一片污秽。
长笙试图用一只手掰开李肃的嘴,直接往里灌,可还没等动手,就觉着这法子可能会把他呛死,还是算了。
后来长笙试了好几个法子,都没能成功,倒是这一碗药,凄凄哀哀的愣是被灌得撒了一小半,而且都快凉了。
长笙一气之下,差点都想把碗给摔了。
10/116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