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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麟屑(古代架空)——薛直

时间:2020-07-28 08:29:52  作者:薛直
  “目如青莲”,舒君忽然想起一句神圣的颂词。
  他心中原本有疑惑翻腾不休,现在却似乎忽然镇定下来,目光微垂,落在薛开潮双手上。这坐姿十分随意,并不是在修行,因此双手也很放松,手指自然分开。舒君若有所思,大胆的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薛开潮默不作声看着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手握住舒君的手,权当暖炉。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的寒症没能逐渐痊愈,反而越来越厉害,独自坐了这一阵,手脚都是冰凉的。
  然而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舒君心中担忧,只好时常在薛开潮面前晃荡,好让他想得起来取暖。多搂抱上几次,两人也就开始习惯肌肤相触,彼此都不觉得不自在了。
  拉着手,舒君仍然等待答案。
  薛开潮却从未被人问过这种问题,自己也觉得奇妙,片刻后答道:“凌然在空中者,一定扎根于地下,看似与我无关,其实谁又能脱离俗世?”
  舒君有听没有懂,但总之明白了这些都和薛开潮有关。至于怎么有关,对方又为什么需要这些信息,他就不怎么在乎,也不去想了。
  从前舒君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真正了解天下到底是什么样。他跟着戏班辗转多地,虽然看遍了人间苍凉故事,也在戏本上读过不少奇人异事,但正经的事务他却从没有机会知道。天下有二位令主,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如今是双生女帝并立,甚至还知道皇帝权柄旁落,朝中全都是贪官污吏,人人狼子野心。
  然而路上随便拉个人问问,都能侃侃而谈,舒君知道这些就更不奇怪了。
  在他看来,其实民间一直以来过的都是苦日子,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如此,赋税繁重,豪强官绅不停的吸血,也就不能懂这与薛开潮如今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民间信奉令主不是一天两天,算来从开国起也有数千年了,向来把他们当做人间之神。神和人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又怎么会息息相关?
  舒君心里,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也不好奇,更不多问,只是说:“那回京后,又会怎么样?”
  其实他是想问,路上是否会出意外。幽云她们严防死守就已经说明了路上会有危险,舒君虽然不信薛开潮会死,但却知道自己死掉是很容易的事,难免睡不安稳。
  固然薛开潮会救他,但桌椅板凳将保全自己希望寄托在主人身上,未免太自大了。还是大家都安稳,他才最有可能安稳。
  薛开潮并不避忌他,也不像他需要迂回才能说话:“放心吧,路上不会出事的。是时候用膳了,你出去看看。”
  舒君心中怀疑,但也不问了,点点头从他膝上下去。临转身时余光看到薛开潮又在拨弄那几朵紫雾色的野花。
  这花名叫千日好,生于墙角屋后和荒野,一年到头都看得见。原本是贱花,不值得贵人赏玩,更没有人在意,但舒君将它带进来,薛开潮也就将目光移到它身上。
  被薛开潮看在眼里,被甜白釉衬托,平白无故就增添出几分娇弱与可怜,居然也珍贵起来了。幸运不过如是。
 
 
第6章 帐底红尘
  路上果然如薛开潮所言,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风波。有时候夜里舒君忽然惊醒,只听到外面狂风乍起,悄悄爬起来掀开帘子去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树影静静不动,根本没有刮风的样子。
  他心中惊诧莫名,又很惊慌,急忙转回身去看薛开潮,却发现他也醒了,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舒君心慌意乱,没话找话:“我以为外面起风了,所以起来看看。”
  薛开潮揭开被子示意他上来,面不改色:“不是风,是有客来了。”
  舒君闻言就是一哆嗦,再看他的面容,却发现简直是静如止水,心中忽然一定,边往上爬边说:“主君不要起来看看吗?”
  看薛开潮的样子真是丝毫不担心,反倒让舒君的恐惧好像是胆怯。薛开潮只是摇头,重新倒在枕上,神情平和,顺手把他搂进怀里:“不必担心,不会出事的。”
  那就是说他心里有数了。舒君几乎当做他是无所不能,自然没有质疑,重新缩在被子里躺好,却再也没了睡意。薛开潮就睡在他旁边,舒君也不敢动,身体僵硬,睁着两只眼睛。
  薛开潮其实并没有睡着,听得见他起伏不定的呼吸,片刻后静静问:“怕了?”
  他身边就好似茫茫大海,时而风和日丽,水清沙白,时而狂风暴雨,大小旋涡相连,险象环生。对于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纷争的舒君而言,骤然进入漩涡之中自然是恐惧紧张,不能安寝的。
  薛开潮自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他的父亲宽仁散漫,并不适合作为令主,有了天赋超凡的儿子后家中就将注意力挪到了薛开潮身上。及至夫人独孤氏死后他就更加避世,只说是清修,与外头断了联系,令主一职也没拖几年就传给了薛开潮。
  薛开潮算是万众睹目中登上尊位,但却没有引起多少异议。他出生时有青色云气绕梁盘旋,几乎一降世就凝聚出灵体,从那时天下闻名,长到十九岁也就不会惧怕接过自己的职责了。
  可他从未觉得辛苦,或者觉得艰险,所遭遇的一切都似乎在心里没能激起波澜,平平静静。反而要从舒君紧张恐惧的反应中才逐渐察觉,或许他应该生气。
  被人觊觎也好,被人刺杀也好,本来应该是值得生气的事,他偏偏并没有什么触动,甚至觉得蚍蜉撼树,着实可笑。
  倘若令主是被人轻易就能杀死的,那也不配护卫天地民众了。当初开国之时国君为真龙降世,二令主辅佐左右,灵兽一为麒麟,一为白虎。从那之后代代相继,皇权逐渐没落,被大臣架空,被令主僭越,主弱臣强许多年,又出了一个灵兽为青麒麟的薛开潮,人人都说他或许是薛家多年来唯一能够与第一代令主相媲美的子弟,将来说不定也能够达成那么大的成就。
  被这种话包围,被寄予那么多希望,薛开潮从生下来就与人不同,是无悲无喜无流泪的莲花眼,久而久之,自己看自己,也寂然无所动容了。
  这些事说到底又有什么可生气的?无非争名夺利罢了。薛开潮听得见外面的呼啸声和交兵声,但却一点都不担心他不能回去。
  外有护军上千,内有幽云六人,要是这也不能回京,他就不是青麟君了。
  舒君不知道他心中的成算,也就丝毫没有被他的安定感染,想要否认又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愣了一阵,低应道:“嗯。”
  既然知道他也没有睡,那就可以说说话了。舒君伸展双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被子盖到下巴上,在帐中夜明珠的映照下是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主君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要担心什么自然不用明言。
  薛开潮半阖着双目,一手搭在舒君腰上,慢慢往下滑。舒君却被他摸得不自在起来,耳根微微发热,一时间忘了竖着耳朵倾听外头的声音。
  “怕什么?怕死吗?”薛开潮对整件事的态度都太冷淡,几乎不符合舒君的任何猜测。
  这话也说得太直,以至于舒君一愣,先想难道有人不怕死吗,之后才想起薛开潮几乎不算是人了,又怎么可能怕死。
  或者说,他真能被杀死吗?
  外头人都说他的灵兽是麒麟,他自己也因此被人尊称青麟君,然而舒君是真正看到他身上掩藏在衣裳之下的鳞片的。
  麒麟腰间并无鳞片,那么有鳞片的是什么?现在两家令主都无爵无职,已经成了信仰。然而当初国主是真龙的时候,都是和皇室联姻过的,尚主多次,身上未必没有真龙的血脉。
  舒君虽然现在忽然想到,悚然一惊之余却不敢问出来。薛开潮能够给他知道,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或许自己的种种猜测与想法,他也不是不知道。与其什么都问出来,显得蠢钝不堪,胆大包天,不如安分守己,什么也别多嘴。
  有些事情可以问,有些事情不能。舒君已经察觉到现在格外压抑的气氛和挥之不去的危险,就不肯轻举妄动了。
  加上他的腰臀正被漫不经心的抚摸着,也实在不能分心,只在薛开潮手下宛如一根琴弦一般越绷越紧,连呼吸都细细成了一线。
  薛开潮有心事,摸他就像摸一只小猫小狗,并不十分上心,也没有料到他会有什么反应,因此马车忽的一震把极力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的舒君甩进他怀里,压在薛开潮身上时,两人都是一怔。
  “你几岁了?”薛开潮也不急着把他挪开,忽然问。
  舒君不明所以,乱七八糟的试图爬起来,闻言偏着头想了想,谨慎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左右也有十六七了。生活艰难,谁还记得这个。”
  别说富贵人家,就算是平民百姓,年岁总是说得出来的。薛开潮闻言就猜测,或许他离家早,不记得了,也没有人知道。于是默不作声又不动声色的把舒君放下去,任由他扯着被子密密掩住自己,问起旧事来:“那你究竟是怎么到的戏班?”
  舒君天资卓绝,但显然从未经历过任何训练,能成这样,生活里用得上自己的天赋,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薛开潮查过戏班,也查过叫他进来献艺的人,又没有在舒君身上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查。
  人都握在自己手心,还会怕他身份不明吗?
  薛开潮的作风,向来如此。他收服族中培养出的亲信,譬如幽云等人,也并不从她们的出身和家人入手,现在对舒君自然也如是。
  如今忽然有了兴趣,这才开口问。
  舒君却真的记不清了,费力回忆一番,说话甚至还很迟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家在一条江上,村子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十一二岁的时候出了事,村子都被烧没了,我跑出来就迷了路,胡乱地走,被人捡到,卖来卖去,进了戏班。剩下的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按说十一二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很能当做劳力,记事也该清楚明白。但一个孩子经历了村子忽然着火,烧得没几个活口这种事,自然饱受惊吓,都忘了也是正常。
  何况后来颠沛流离,能够记得反而奇怪。
  薛开潮倒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段前情,望了面带伤感的舒君一眼,忽然道:“那你也是有仇有恨的人了,倘若有机会,会报仇么?”
  要是别的意外也就算了,可是忽然一场大火实在蹊跷,里头没有猫腻就怪了。以前不提,舒君是无能为力,现在他有薛开潮做后盾,报仇也不是空谈。
  被他提醒,舒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不像是能够苦等十几年,然后为全村人报仇的那种人。”
  薛开潮并没有吃惊或者失望的表示,只是追问:“那种人又是什么人?”
  舒君摇头,绕在脖子上的头发丰厚漆黑,像一把生丝般莹然有光,是他全身最不需要调理保护的地方,像是荒野上放肆生长的野草,一碧连天。
  “反正不能是我这样的人。”舒君最近也在读书,入门的时候要看直白浅近的东西,否则就只能看出一脑袋浆糊。所以他现在拽不了文,一时说不出来,仍旧转到戏文上:“那都得是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的忠义之士,我怎么看也没有那么好。”
  他总是看低自己,甚至都不多考虑。不过沉默片刻,还是犹豫道:“这几年我始终没能忘记那场火……倘若真有机会,或许……或许,为了报仇我什么都能做。”
  他一个孩子奔波流离,被人转卖,感情上毫无慰藉,生活上无人照顾,能在戏班里混出头眼睛里还有神,就是这个心还没有死。
  无论嘴上怎么说,他其实从未忘却血海深仇。只是说了也没有用,想要报仇也不能,时间长了,自己也就当做是不想了。
  然而真给他机会,他一定如同野草般野蛮生长,直到天尽头。
  薛开潮并不允诺什么,也不说要帮他,只是说:“你会的。”
  他一向对舒君更有信心。
  ※※※※※※※※※※※※※※※※※※※※
  舒君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惹。不知道能否看出来,被甩到薛开潮怀里的时候,舒君叽叽被摸**。
 
 
第7章 并非帝乡
  那夜风吹了多久,舒君居然不知道了,他很快就睡过去,醒来后想起昨夜的事十分尴尬。不说外面如何,多少也应该因为自己的窘状被发现而纠结片刻才对。一夜无梦安然到天亮,未免显得他太把意外不当回事。
  然而此时此刻去纠结薛开潮到底怎么看待自己又没有必要,让他一时顿住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实在说不出。只好继续默然无语的给薛开潮系衣带。
  毕竟也在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舒君耳濡目染,又经常在此起居进出,平常干站着什么也不做到底不像话,现在也会照顾薛开潮。
  别的事情他做不来,就是做了薛开潮也看不上,譬如磨墨插花还有烹茶。虽然薛开潮看着对下平和,生活上姿态随意,但毕竟生于优渥,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要求。
  至少舒君暂时学不会,也就穿衣盥洗还算简单,他做上两遍也就熟了。
  然而今天毕竟与平时都不同一些,他动手中途忽然停住,薛开潮自然发现了。幽云在旁捧着叠放在托盘里的新衣,也看得一清二楚,等到舒君继续了,这才若无其事道:“说来,舒君现在也懂许多事了,我们就说主君其实最会养人的。将来回了本宅,他们一定是看不出来他是哪里来的。到时候主君要怎么安置他?”
  这话其实并非问题,而是一个引子。
  薛开潮无波无澜,淡淡的:“他在近身伺候,身份已经明白,还要怎么安置?”
  幽云只是笑,并不多说什么。反倒是舒君心里警醒起来,忽然发觉自己现在仍属于妾身未明。
  幽云她们几个无论是否真的伺候枕席,在外人看来都自然是薛开潮的私有物。
  而他虽然同样是,但出现的突兀,一定招人注意。有时未必是要问出口,只需看一看就心生疑窦。大户人家公子身边的人,多数被看得暧昧。幽云有此一问只是点一点,委婉的问薛开潮,这个人总该有个说法。名正则言顺,虽然人人心中都知道,毕竟也该有个说法,才好称呼。
  像是薛开潮救人,其实并非心血来潮,既然收在自己麾下,那么始终敬而远之不去染指也不大可能。他不是拘泥的人,更不至于在舒君身上都要收敛自己。舒君本人,倒实在不重要了。
  薛开潮到底要拿舒君做什么,幽云她们几个都是清楚的。杀手死士,有这一层关系也无可厚非。把他放在身边,就像藏利刃在枕畔,是一重隐秘的保障,对舒君自己的身份也能做一层掩饰。
  薛开潮虽不动声色,但已经明示。幽云退下之后,他却又问舒君自己:“幽云的意思,你想必也清楚明白。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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