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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麟屑(古代架空)——薛直

时间:2020-07-28 08:29:52  作者:薛直
  李菩提闻言,就露出个狡黠的笑来,道:“是,是,我承你的情。”
  她自从进来,就表现出一股隐隐的傲然,现在忽然露出狡黠神色,反倒显得年轻俏皮许多,实在很美。
  自从薛开潮堂兄死后,李菩提本人并无再嫁意愿,家中却一早取中薛开潮,要将女儿嫁他。
  两家本也门当户对,联姻也是应该的。然而薛开潮身世地位都不是一般的世交子弟,因此做的很谨慎。
  偏偏正因并没有先提起是要将李菩提说给他,反而给了薛开潮回绝的机会,说是没有修行大成之前不谈婚嫁的。李家犹不死心,辗转去问隐居深山之中的薛开潮父亲,得到的答案却是“随他”。
  李菩提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在李家素有令名,再嫁其实并不困难。但是要再找一个薛开潮这般的却是不能。而以女郎这等修为资质,李家觉得耽搁几年等等薛开潮也不过分,于是安然把她养在家中。后来令主病重,甚至以家事相托。
  李菩提本是志向远大的女子,与未婚夫情投意合之时嫁人是一桩喜事,要为了宗族联姻,心中就不愿意了。她立志不愿再嫁,拿薛开潮坚辞不肯搪塞父母,倒也正好。
  到这里二人谈话也就告一段落,李菩提正欲再起个话头,忽然见有人掀帘进来,捧着一个大翡翠荷叶盘,上面横斜好多白芍药花,送到面前。
  她方才就是见过舒君的,但毕竟没有仔细去看,如今正面遇着了,倒有几分兴趣,先瞥了一眼薛开潮,再仔仔细细去看这个少年郎。
  薛开潮身边的人她都是有数的,舒君是新来的这毋庸置疑。可他穿一身窄袖袍子,里头是黑色内衬,腰上一条蹀躞带束出一把窄腰,鹤势螂形,十分亮眼。长相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稀奇的蜜肤衬着亮晶晶的黑眼,倒有几分新鲜。
  外行看热闹,一见薛开潮这里有个身份暧昧的人只怕就当做天大的消息,李菩提却着意观察舒君的眉心,片刻后若无其事转过头,对薛开潮笑道:“你倒是运气好,身边随便一个小孩子,就如此周正漂亮。”
  周正漂亮其实还是其次,她明明看出舒君身上的不同,却不肯说出来,也算是谨慎细心,且尊重人了。
  舒君是刚才被薛开潮派出去摘花的,却并不知道要做什么用。这时候将一盘子新鲜芍药花放在眼前,每一支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叶子。花朵倒是硕大漂亮,全都盛放。
  坐在桌案旁的二人都是一静,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了顿,李菩提微笑:“你的眼光,着实惊人。”
  这花是要拿来插瓶的吧?没有叶子,那还有什么好看,岂不糟蹋了?
  说着伸手挑了一只出来,簪在自己鬓边,微笑:“瞧,我看这朵花就是花中之魁了。”
  薛开潮也微笑:“确实。”
  接着让舒君找个瓶子将剩下的芍药花放好,二人继续说话,却都有了共识,并不避讳悉悉索索的舒君。
  李菩提道:“你的打算,我想大概免不了要狠狠敲打孟家,然后树立起个规矩,这些你还是到了东京再做的好,远离朝中视野,也不掺和亲政的波澜,这些事只好我来看着了。”
  她独自在长安,上下支应已经惯了,就算薛开潮不在也没有什么艰难。再说毕竟可以书信往来,立场又都一致,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但她也不是没有顾虑,低声道:“但有一件,你总该给我交个底,到底要怎么做,我心里要有数。”
  毕竟事关重大,她现在代表的就是白令的令主,不能让薛开潮一人出头,自己反而一无所知。
  薛开潮淡淡地说:“现在其实还谈不上要做什么。我要先去看过父亲,看看他的意思。然后,想一想法旨应该如何下达。姐姐,你须知道,我不会心软的。”
  他的冷淡多少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一向避世,在法殿里静修,很少出面。然而法旨已经是多年不动用的权力了,这回拿出来,可见声势确实不会小。
  李菩提多少知道,薛开潮内里其实承袭自母亲,被人逼到头上,欺到面前,就一定是雷霆手段。搅风搅雨,试图把他弄下来取而代之也好,浑水摸鱼也好,激怒他了就是一个死。
  这个字说出来容易,上下嘴唇一碰,真要施行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涂炭。轻轻巧巧说出这种话,薛开潮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李菩提幸灾乐祸,一丝同情都没有,哼笑一声,并无异议。
  薛开潮接着道:“这道法旨,一定不会客气。孟家那个盟会,你是知道的,其中杂七杂八,也有不少人参与进来,除了世家,其实还有门派。我要先让野心勃勃的狂徒忍无可忍,自己跳出来,才好一个一个杀灭。”
  他说杀人,神情格外平静,甚至都没有一丝火气。越是这样,越像高高在上的神。神灭世人是一种慈悲,而非罪孽。即使洪水滔天,硫磺明火到处燃烧,也是世人作恶多端,自招报应。
  李菩提高高挑起两道弯眉:“你这是不想放过了?我怕到时你放出的红莲业火扑上你的衣襟啊。”
  她是爱直来直去,刀风剑雨都迎面而来也绝不会畏惧。但想也知道,法旨开端的压迫,开启一场清洗,阵势实在太大了,容易反噬自身。
  薛开潮却摇头:“惟其如此,才能破而后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不好说父母的是非,然而实情就是令主之权威也同皇权一样,蒙尘久矣。坐视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只要站出来,就不能有适可而止,怕闹大了的惧意。否则,治标不治本,将来还是要乱的。争权夺利,在修行途中,已经是走火入魔,不能得长生,不能得大道,形如鬼魅一般了。放任下去,人间岂不就是鬼域?”
  仙俗分际如同鸿沟,追求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人间繁华虽好,但其实根本不是头一件事。然而修真之人毕竟也住在人间,繁华未必不能迷了眼,一旦心中有了富贵权势,做出的事就越来越下作恶心。如今风气已经坏了,放任下去,更坏的事情都要出来,到时候连人间都保不住,要变成修真之人争斗的修罗场。
  薛开潮是摸到大道边缘的人,小时候就人人都传说,或许他能真正成神。如今修行虽然未能圆满,但世情已经看穿。
  李菩提身在红尘中,又因情劫陷入迷障,着眼处和他不同,闻言也只是轻叹一声,道:“这……也是有道理的,你放心吧,到时你发一份底稿,我与你一起发下法旨,好歹两个令主,态度必须一致。”
  她毕竟也是知道厉害的,这就是同意了,且要力挺。
  薛开潮答应了,道一声谢。李菩提又说:“既然说要先见过伯父,不如早些去见,然后就回东京去吧,长安人多口杂,事情也多,你待久了,怕是不美。”
  薛开潮也应了,甚至都不问为什么。一向因法殿位置分布,洛京就算是薛开潮的地盘,长安就是李菩提的地盘,她对这里的暗中风云一清二楚,说话不是随便说的。
  一时心中都积压着大事,想到将来的滚滚风雷,难免都不想说话,于是就去看拿了个装了清水的大肚素色陶瓶过来的舒君。
  少年人不知道这番谈话牵动多少风云,只是心无旁骛的将翡翠荷叶盘里的白芍药一股脑全装进去,随后试探着看向端坐的两人,要他们观赏。
  光秃秃没有一片叶子的一把白芍药,全都装在一个大肚矮个陶瓶里,花朵挨着瓶颈,望之单一,臃肿,矮。且插得毫无章法,和路上那把野花比,虽然一个插法,但参差不齐的野花居然更胜一筹。
  这白芍药可是名品,称作珍珠相的。
  李菩提笑,故意赞道:“真是从未见过的插花。”
  说着看向薛开潮,看来不用这个笑他一回是不能够了:“你的眼光……独树一帜。”
  薛开潮也望着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舒君,微笑,叹息:“倒有几分野趣。”
  舒君真心随便一插,虽然也喜欢花,但不知道究竟有多珍贵,随手随性。见他夸也不多说什么,高高兴兴的站在一旁。
  李菩提这便起身告辞,也不用多留,出去了。
  薛开潮送走她,回到榻上,招手将舒君叫过来,将他当做隐囊一般倚靠着,阖目叹息,露出疲惫之态。舒君坐得端正,脸上愉快神色渐渐散去,室内寂静,光影缓缓移动。
  满室白芍药花的芳香,薛开潮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灵体会是什么?”
 
 
第11章 桃源仙境
  灵体这个事,舒君真的想过。他听幽雨解释,说灵体其实和主人息息相关,主人却无法决定和改变。因此不一定是实际上的动物。譬如她的阴阳鱼,薛开潮的青麒麟。
  灵体不算真实的生物,但却是最好的作战伙伴,不用沟通就能明白主人的心意。正因其实是从主人的灵力凝聚而来,有时候也会反映主人未曾示人,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细微心思。
  舒君不免想起青麒麟虽然平常慵懒安静,但有时候也对自己亲近,并不显得陌生。而自己也没有因为它的靠近而不自在过。至于心思和情绪,薛开潮和青麒麟表现最明显的都是在床上,这一点也很一致。
  可见灵体确实和主人属于一体。
  他倒是很希望早日看看自己的灵体是什么,不过也未必人人都有灵体的,有些修士就没有。舒君也不知道为何人人都笃定自己会有,但既然问了,那也好好回答:“我不知道,不过会飞的就很好。只是不知道什么像我。”
  想来青麒麟这种灵体,不能人人都有。而他自己见识有限,也并不知道多少猛兽。其实威风不威风倒在其次,如果能够很实用,那就很好。
  薛开潮闻言,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是在看什么动物适合他,不过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说:“未必看得出像你,灵体生发由心,一定匹配你的品德心性。”
  其实假如灵体其貌不扬,舒君也并不介意,温顺的点头。
  然而薛开潮终究不能在家里停留太久,也没有守着等待舒君的灵体凝聚,就出发去了终南山。
  他父亲薛鹭隐居结庐,就在终南山下。
  薛家世代都讲究冲淡宁静,一向不肯多生波折,只有这位上一代的令主年轻时性情执拗,娶了一个毫无根基的散修,就是独孤夫人,堪称至情至性。夫人死后他也心灰意冷,连家里都不愿意住,彻底搬了出来。
  薛开潮被留在住宅,作为下一代令主培养,因此父子实在不熟。
  平常人家为了这个闹得父子反目成仇也不算过分,这对父子却彼此都是淡淡的,每年只见一两面,都不觉得奇怪。
  薛开潮毕竟学到薛家那一套,心境多数时候都十分平和,说不上怨恨父亲,也并不怎么在意被抛弃的事实。毕竟无人能够亏待他,他那时候也丝毫不孤独,感情上的需求更是趋近于没有。没有期望就不失望,所以对于距离虽远,态度却温和的父亲,印象还是不错的。
  终南山下因当年薛鹭移居而被划归在他名下,又因地势险峻,方圆百里没有人家。薛开潮来时孤身一人,风尘仆仆,骑在青麒麟背上入了法阵,一个童儿孤零零站在地上迎接他。
  这童儿模样喜庆,眉心还点着一颗朱砂痣,辟邪驱魔,灿烂笑称:“师兄!”
  薛鹭原本是不收徒的,他们这种世家,传承都是靠血脉。然而这童儿是他捡来的,收作弟子教导,因此叫薛开潮一声师兄。
  薛开潮颔首,从青麒麟上下来,二人一前一后往草庐走。
  说是结庐而居,其实此处只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和幻境。里面桃花梨花成林,溪水潺潺,日光晴好,看着不远处一座房屋,无遮无掩。
  其实在普通人看来,既没有桃花梨花,也没有溪水蜂蝶。既没有草庐,也没有人间仙境。
  到了草庐前,童儿大声叫道:“师父!师父,师兄到了!”
  薛鹭一向不多约束他,因此这天然快乐的性情也未曾被修剪,和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幻境倒是相仿。一样不堪一击,一样令人叹息。
  薛开潮在阶下驻足,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吧。”
  他这才上前,踏上石阶,进入草庐。
  没有邀请,外人是无法踏入这座房屋半步的。
  薛开潮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从堂中左转,进了侧间。地上铺设草席,临窗放着几卷经书,墙上挂着一幅瑞鹤图,笔触稚嫩,除此之外房中就没有任何装饰了。
  薛家作风清贵低调中仍然万分讲究,薛鹭返璞归真到这个地步,反倒更加像个异数。要是有人现在见了他,未必能够相信他也是薛家培养出的令主之一。
  薛开潮在父亲面前坐下,父子二人中间隔着一只矮几,姿态十分相似,彼此对视。
  薛鹭并不显老,只看容貌其实根本看不出他的岁数,凭空猜测甚至觉得和薛开潮差不多一样大,只是给人的感觉不同罢了。
  薛开潮身上尚有威势不能全部收敛,薛鹭身上就探不出什么感觉,不仅没有威胁感,甚至都没有存在感。
  盯着他看久了,是真正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薛开潮低眉颔首,低声道:“父亲。”
  二人并不寒暄,薛鹭静静点头,开门见山:“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他虽然远避尘嚣,但还没痴傻,和儿子多年来感情也就那么一回事,薛开潮上门都是有目的的。
  薛开潮也不迂回:“去年五月,孟家与其余十八家私下会盟,八月,在青冥台召开大会,十一月有人刺杀我,在洛阳。我已经与李姐姐商议过,令主是时候站出来了。”
  这段话之中蕴藏的信息太多,薛鹭瞳孔微缩,一手按在小几上向前倾身:“真的?!”
  他的养气功夫再好,听到这种事总要吃惊的。
  薛开潮略带嘲讽,看他一眼,神态倒是很平静:“这也是早晚的事。”
  薛鹭就是天底下第一个没有规矩的人,儿子略有不敬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很快猜到真正的理由:“你受伤了?那件事暴露没有?”
  薛开潮是不能受伤的,更不能被人知道,因为他身上有一个秘密。这秘密未必要命,但十分关键,没有准备好之前,根本不能示人。
  “伤并不重,也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不过我想父亲是明白的,瞒,也瞒不了多久。”薛开潮提到这件事有些心烦,微蹙眉头:“我总要突破境界,就是压制多年,也不能拦得住一霎开悟。须得早做决断。”
  薛鹭微微一怔,反问:“那你又想做什么决断?”
  他问了,却没有料到得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答案。薛开潮说:“重建一个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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